两个后营军士把李定国背到老营,那里立刻就炸了窝,黑夜里人们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立刻传遍了老营大小人等。老营的人对秦燕柔和李定国是有感情的,特别是李定国在隰县东关大道一战,拯救了老营几千口子人的性命,更是让这些人有感恩戴德的心思。如今一见李定国胸口淌血、双臂软垂地被背了回来,以为出什么大事情了,都纷纷挤到秦燕柔的营帐前打听。
秦燕柔开初也是小脸煞白的珠泪涟涟,还好李定国说了句:“没事,累的。”这才让秦燕柔回过魂来张罗着。
“闪开,让一让,让我老头子过去。”
艾神医好不容易排开众人进了营帐,嘴里叨叨地说着:“你这小子又带兵出兵硬拼,是不?我说定国儿,你能安生些不?老头子可是第三次给你看伤了。”说是说,手却没有停,拉开李定国的软甲,剪开被血浸了的衣服后才道:“他姨娘,没大事,这软甲厚实着呢,小东西没伤着筋骨内腑,搭把手,摁着他的肩膀我挑箭头。”
李定国现在只能是苦笑以对,心里却担心着包扎好了怎么去跟老爹交代?一时意气没有军令就带人上山开路,就算成功也最多将功折罪,可现在是损失了100多个好兄弟,还被官军狠狠地打了下来,这,这么跟老爹说,怎么对得起兄弟们呐!?
秦燕柔又担心又害怕地摁住了他的肩膀,颤声道:“宁宇,忍住疼,啊。”说着,光滑细腻而颤抖着手就抚了抚他宽阔的额头。
“没事,小伤我忍得……喔!”
艾神医趁他娘俩说话分神的时候快速挑出了一支箭头。箭镞这东西都是有前尖后宽的,扎进去容易挑出来难。中箭的地方了不得是寸把的口子,可要挑出箭头来,那就要开上两寸有余的口子才行。
这一阵巨痛把李定国的汗水一下激了出来,头上青筋暴绽牙关紧咬愣是不敢开口,惟恐一泄气就要惨叫出声,越忍意识就越模糊。
“没麻药了,这几天伤亡这么大,早用光了,小子,别怨我,忍住啊!”艾神医也是一脑门子的汗,心里对这小子的坚毅劲儿还是很赞赏的。
秦燕柔看得清清楚楚,她眼见着李定国的胸膛上被老神医用刀子划开大口子,鲜血汩汩地流着,带着肉的血淋淋的箭镞生生地被神医用夹子镊了出来。这,足够刺激她的神经了,感觉着手下的他一阵痉挛后软了下去,她也眼前一黑晕眩了。
“咳!外面,来个人!”艾神医现在双手都是血,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快速拔下另外一个箭头处理好伤口,那血可就白流了。
一个瘦长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搬开秦燕柔后摁住了李定国的肩膀。老神医埋头看着李定国的胸膛伤口道:“摁紧喽!”
“恩!”
李定国这个时候已经疼得头晕眼花了,明知道有人再次摁住了自己,也知道还要再来一次,也只能闭上眼睛咬住牙关不吭气。
没有麻药,那就是说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冰冷的刀子划开皮肉,能够感受到全身神经都在痛,痛得连大脑深处都似乎有钻子在钻动一般。最可怕的是明知道会这样也得忍住,不能忍也得忍,总不至于让别人一闷棍把自己打晕了才拔箭头处理伤口吧?
“狗日的,有种!”
张献忠的声音在李定国已经模糊了的脑际响起,大咳之下似乎伤口也真不疼了,睁开眼睛一看,摁自己的哪里还是燕柔,早换成老爹了,难怪自己想动一动都不成!
“老爹,我……”
“别说话,现在只疗伤!艾老,听说这小子连挑三根椴木梁子。说书的说那挑滑车的谁,也不过这样吧?”张献忠喝住了李定国,他知道一张口泄气就疼得更厉害,自然是不许这义子再说话了,倒是和老神医说说话也能分散李定国的注意力。
艾神医揩了一下脑门上的汗,应声道:“这小子,再长大点就是赵子龙似的万人敌了,敬轩收得好儿子,啧啧!真想再扎他一刀看看他吭不吭疼。”
说话间,挑箭头、上药、包扎的活计已经做成了。也巧,那边的秦燕柔也悠悠地扯了口长气醒转过来,可李定国却是再也抗不住了,已然昏了过去。
张献忠看了看秦燕柔,眼中掠过一丝柔情,又转头把李定国看了看,道:“妹子,好生看住这小子,最近,不准他回中营去。”接着,张献忠又朝外面吼了声:“老四,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弄些过来。”
这一声出去,立时把一堆子人引了进来。王复臣、张会成、张化龙、马元利、孙可望、刘进忠、袁升高,还加上冯双礼、刘文秀和艾能奇。
“耶?这小子人缘不错,走走走,这么多人挤进来还让人安生不?都出去,敬轩,我看你也出来吧?”艾神医忙站起来把药箱望艾能奇手上一塞就轰着众人。
张献忠又偷眼看了看正给李定国整理衣服的秦燕柔,“吭吭”地整了整嗓子却没有说话,站起来手一挥,跟着众人就出了营帐。走了几步后道:“正好人都在,去大帐有事商量,艾老,洗了手赶紧来。”
中军大帐里,众人都是一脸的严肃,面对着整个起义军生死存亡的最关键时刻,谁都在小心翼翼的呼吸着。这半个月来,伤亡大自是不必说了,粮草断绝才是重要的问题,战马已经宰杀得差不多了,可是老营里仍然有人饿晕甚至饿死。各营,偷偷逃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而守卫以及头领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反而希望这些人能够逃到官军那边得条生路。其实在三天前张献忠就说过“只要不透露峡谷内的虚实,留下武器,想走的都可以走”这样的话了。
白天,最后一次进攻失利,半夜,折腾出这么一桩子事情来,这些足以证明西营已经走到了绝路上。
没有人有心情去说李定国私自行动该如何如何处理,实际上谁都明白,小将军是为全西营找活路呢!就算去怀疑李定国有带兵逃跑的嫌疑,可一看到秦燕柔还在老营里,那话就决计说不出口了。
“找大家来,就是商量个事。现在,还只能再用假投降这一招了。大家看看如何?没问题的话就商议商议如何假投降真突围。”张献忠的心情是格外的沉重,身为西营主帅,堂堂的八大王亲口说出这样的主意来,实在是要跟自己的自尊较量一番才行。
王复臣拱手道:“听说陈洪范也来了,在峡谷的西南口子上跟张妙手的队伍面对面。如今这位爷已经是副将了,大王,要不通过他跟练国事(陕西巡抚)、陈奇瑜搭上关系请降?”
“这样就要惊动其他营了,也就是这车厢峡内的兄弟们要合心才行。也罢!我来开这个口,把杨三找来,我给老总爷(陈洪范,张献忠曾经在他手下当兵,很得陈的看重)写封信着他送去。”张献忠见没有人反对,也就下了决心。恰好有陈洪范这条线索可以用,估计成功的机会要大上不少。
当下孙可望就走出营帐去唤杨三,张献忠则让艾神医就着烛光展开笔墨口授给陈洪范的信。
……
天刚蒙蒙亮,杨三就揣了张献忠给陈洪范的信,徒手穿过张妙手部起义军的营地到了车厢峡西南边的谷口上,举着双手喊着“给陈洪范大将军送信”稳步向前走去。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腿肚子也是尽量地约束才抖得不那么厉害,才能保持步速向前走。这么个两军阵前,背后起义军倒不用怎么担心,面前的官军可是随时会射出一排箭来把自己射成刺猬,或者一阵火铳把自己打成血筛子。
又边喊边走了十来步,在这峡谷里满是“给陈洪范大将军送信”的声音时,前面突然闪出了一队官军,也是弓箭火铳齐备,远处栅栏间的炮车上,黑黝黝的生铁炮口隐约可见。
“站住!谁给陈大人的信?拿来!”一名把总服色的边军军官提着战刀走了过来,他后面跟着挺了长矛的三名边军。
杨三不敢多话,忙从怀里掏出了信件,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他从那把总的口音里已经听出是定边人,自然是给陈洪范的手下了。
“张献忠?娘的,对面不是张妙手吗?信送到了,你回去吧!看你也是定边人吧?快走快走!”把总似乎有点念乡土之情,拿了信晃了一眼就催杨三离开。
杨三抱拳鞠躬了一个,道:“总爷见谅,小的要等大将军的回复后,才能回去,要不这、这回去交不了差要喀嚓脑袋的。”
把总疑惑地看了看,手一挥,身后就有两把长矛指住了杨三的胸膛,另外一名边军小兵则舍了矛来搜杨三的身,一番查点后,那兵道:“大人,没有家伙。”
杨三心里暗骂道:“你他娘的才没有家伙哩!老子不是魏阉!”可脸上,却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密密地点头哈腰。
“带进去,见了马参将大人再说。”把总手转身边走边说着,两支长矛就押着杨三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过了官军设在路口上的栅栏、拒马、铁蒺藜阵。
“总爷,可否打听个事儿?马大人的名讳可是国正?”杨三略微凑进了那把总,讨好着问道。
“正是,咦,你这流寇也认识参将大人?候着,我去禀报,奶奶的,下次这样出来得带些好处来,不看你是定边人的份上,老子早砍了你脑袋请战功了!”把总骂骂咧咧地走了,把杨三和三个小兵留在营门口等待消息。
杨三还是堆着笑,心里却在滴血大喊:“我日你妈的马国正,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他恨啊!恨这些凶残的边军对桃山铺手无寸铁的老少*妇孺的残杀,恨主事的马国正,恨这个世道怎么这般乌黑不见天日。原本是老老实实的小商贩的杨三,如何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还不是官府的压榨吗?还不是身负了母亲的血海深仇,背了父亲的郁郁而死的重担吗?!
其实,杨三这个探子队长很清楚,自己只是陕北无数个破产小商贩、小货郎中的一个,投奔义军为的就是一条活路!就象小将军经常说得那样: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朝廷不给老百姓活路,老百姓就自己找活路,就联合起来推翻朝廷!娘的,改朝换代不就是这样来的吗?他朱明天下不就是在元末起义的时候依靠老百姓打出来的吗?忘恩负义的朝廷,忘了祖宗和出身的边军!
“送信的,跟我来!”把总的声音打断了杨三的思想,他心里大喜,精神集中到了眼睛上,跟着边军士兵边走边看,把这敌营的布置一一牢记在心。
走了半晌才来到陈洪范的大帐前,只见两边甲士林立,帐前帅旗招展,原来这陈洪范是以副将衔独领一军呢!
被推攘着进了大帐的杨三立时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抖抖索索地连声道:“小民见过大人,给大人行礼了。”说着就连连向上拜着,连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秉吾这时候想起我这个老上官了。咳!早知道他要起竿子,当初就不该给他小子求情,让军棍打死才好!说!他叫你带了什么话?”陈洪范语气有些别扭的说着,他一身镏金甲胄,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端得是有一副大帅的威势。
杨三还是保持着害怕的样子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陈洪范就立马埋头道:“我家大王求老总爷看在他以前的曾经为您效力的情分上,代他向朝廷求情准降。老总爷爷,小的可不愿意再回去了,大王要降可其他几个头领不同意,要是他们知道是小的送信,一定会劈了小的,老总爷爷救命啊!”
“噢!都有谁不愿意降?献忠儿都降服不了吗?”陈洪范听杨三说的可怜,老总爷爷的叫着也挺舒服,口气略微和缓了一些。
杨三装做害怕和心虚的样子左右看了看,才道:“是,马元利、王复臣等人,不过,我家大王能够降服住他们,只是对小的,小的怕他们心里不忿暗中斩了小的。现在谷内还有很多人吼着要跟朝廷决一死战,还好,大王能够压住他们。老总爷爷,我家大王的能耐您最清楚啊,大王说,以后愿意在老总爷爷麾下继续效力。”
陈洪范“哈哈”大笑,面前这家伙确实窝囊得紧,把谷内的情形大致都暴露出来了,看来还真打主意不回去了。不行,还得让他带个口信回去!
“你叫啥名?”
“回老总爷爷,小的叫杨三。”
“你还得回去,带口信给献忠儿,总督大人那里本将自会去说说好话,让他安心压制着手下,老老实实地候着消息。三天,三天之内本将肯定给他送信答复。杨三,你不错,以后过来给你个小官儿做做,回去吧!”陈洪范说完挥了下手,转身又抖出张献忠的信看了看,等那送信人走远后,才喝了声:“备马!”<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