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光,万里雪飘。
太行山下的一个山脚,这场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整个村落都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中,通往村外的唯一一条小道上,缓缓行来了一个挑夫和一个推车人,那挑夫身上的担仿佛很沉,挑里鼓鼓囊囊的装满了物什,压得挑夫肩上的担子弯了一个月牙。
行得一会,两人已走到一个路亭的旁边,挑夫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只觉漫天大雪,从这里走到山底村落中只怕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便对旁边的推车人说话:“祈大哥,我们便到三娘酒肆中歇歇脚,再一气回家,可好?”
推车人也不说话,只把车停了下来,也抬起头来看看天,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将挑担和推车径直停在酒肆外,掀开门帘,顿时觉得一阵暖气迎面而来,酒肆中央放置着一个大火炉,火势正旺,熏的屋内一片暖和,酒肆中也已经坐满了人,正三三两两的围坐在火炉周围喝酒取暖,不时传来一阵吆喝声和大笑。
挑夫与周围的熟识打了个招呼,叫道:“三娘,快与我兄弟上一壶热酒,这天只怕要冻死人了。”便与祁大哥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
“来了——”屋内间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就见屋内间的布帘掀起,一个身着灰布麻衣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生的却也有几分秀丽,唇红齿白,眉目流转,一双眼睛清亮有神。
妇人端着一壶刚刚烫好的热酒走过来笑道:“祁大哥,霍二哥,你们来了。快,坐下热热身子吧。”说完便将酒水给两人满上。
霍二哥也笑道:“是,雪一直这样下着,只怕再有半个月就要封山了,所以我们兄弟二人就出山去置办些过冬的家当,这便要回去了。”
三娘点头称是,对着那推车的汉子撇了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停了好一会,三娘的脸在火炉的映照下微微泛些红晕,才轻轻道:“祁大哥一个人住在村里,家里无人照应,不像这霍二哥家里有一家老小般,这家当可都置办的齐了么?”
祁大哥带了顶大大的毡帽,遮住了整个头脸,人坐在座位上仿佛都置于一个阴影下,周围闹的火热,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即便是屋中熊熊的火炉也无法照到他的脸。
霍二哥见大哥并不回应三娘的问话,便笑道:“倒叫三娘放心,今年祁大哥也是与我家一起过冬的,只要我家有的家当便不会少了大哥一份,我家的老爷子从来都当祁大哥是自己的亲生子侄一般对待。”说完咧嘴一笑,神色倒也带点自豪。
三娘站了片刻,见祁大哥头也不抬,久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好像也从来没有正眼望过自己一眼,心中一酸,一双有神的眼神也仿佛暗淡了下去,转过头去淡淡道:“那就好,我知道霍二哥一家对祁大哥也是很照顾的……而且……而且……”后面的话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一转头快步走向内间去。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有人么?快上一壶烈酒给洒家,娘的,没想到碰到这样的鬼天气,好酒好菜赶紧的都端上来,娘的。”
众人这才转头看过去,见门口大步走进来一个人,身材魁梧,一件大大的戒装,满身污泥和雪迹,头戴一个竹笠,手提一把长戒刀,一进门将刀往身后一别,一手掀开竹笠,原来是一个游方僧人,肥头大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一直划到右边的嘴角,眼神在屋内从左向右横着一扫。
大家都觉他的眼神横扫过来,一股杀气好像掠过自己的身体,不住的感觉到头皮发麻,都噤声不敢言,就连屋内暖暖的空气也仿佛一滞,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那和尚进来之后就不再往内走,站在门口先对着屋内西侧的一个角落盯了好一阵,那里有一个白发老道士,靠在西侧的角里,隐隐能够听到有轻微的鼾声,看样子已经喝多睡着了,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吃剩下的酒菜。
突然和尚头一转向霍二哥这桌看来,霍二哥被这和尚的目光一扫,好像整个人都矮了一截,身体微微有点颤抖,众人暗想:“哎呀妈呀,这和尚的眼光好像能穿透人的心一样,难道他不是人么?只是这光头化日之下怎会有这样的怪事?”
霍二哥正兀自揣测不安,只听到身后祁大哥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家身上的压力不知不觉的慢慢消退下去了,和尚的眉头一皱,嘴中小声嘟囔了两句,却也不再看向这边,自己走到一个空的桌前坐下,猛的一拍桌子叫道:“怎的没人上酒菜来?难道是怕洒家没钱付帐吗?娘的,掌柜的在不在?娘的。”
霍二哥心想:不知道哪里来的粗野和尚,看样子就好像三天三夜都没有吃过饭了一样,菩萨保佑这和尚最好不是个劫道的强人,不然自己和大哥所带的家当只怕就要不保。转念又一想:现在已经到了村前的小路上,就算这是个拦路的恶贼,自己也不怕他的,说不得到时候自己在这里拖住他,好让大哥回去报信,叫爹爹带了村里的壮汉过来,如此时间也是够的。
想到这里,霍二哥但觉得心中大安,身子也不由得坐的挺立了些,重新转回头,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的热酒。
三娘盈盈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牛肉和一壶酒,向那和尚看了一眼,又转头向霍二哥身后撇了一下,轻笑道:“大爷敢情是等的焦急了,我这不是来了么?”说毕把酒菜往和尚身前的桌上一放,又问道:“大爷可是从外地来,这瑞河村却是从来没见过大爷的?”
和尚眼见三娘手中的酒菜,双目顿时一亮,连说道:“好!好!好!”口中也不多话,抄起桌上的牛肉便往大嘴中塞去,吃一大口牛肉,喝一大口酒,然后一拍桌子又道:“好!好!好!”
三娘眼见这和尚粗豪的举动,噗哧一笑,道:“大爷您可要吃的慢些,当心没有被饿倒,却又被噎倒了。”
和尚缓一口气,油乎乎的大手一拍三娘的嫩臂,也笑道:“你这小娘子长得细皮嫩肉,风骚妩媚,心肠倒也不坏,洒家到付帐的时候也少不了你的酒钱,娘的……还有好酒的话一并端的上来吧!”
众人听得眉头一皱,心想:“这和尚对三娘甚是无礼,莫非真的欺我瑞河无人么?”
三娘也不生气,轻说:“大爷稍等。”径自转头向内走去,只是眼光转过扫到霍二哥一桌,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家本来这会都不说话,这声叹息听到霍二哥耳中可也一怔,霍二哥转过头来温言问道:“三娘莫非遇到什么难事?可是最近的生意不太好?……其实这原也难怪,这场大雪一下就是一个多月,瑞河这个地方本来就偏僻,而且靠近蛮子,这样一来过往的客商就更少了,再说最近我南朝与北方四国战事正如火如荼,想来在太平年间的好日子,只怕也是不好过的到的了。”
三娘被霍二哥问住,也不好回答,只是又看了看霍二哥身后,垂下头轻轻道:“没事的!”
霍二哥又道:“但是三娘别怕,这次我和大哥出山去办……”说到这里,霍二哥心里一惊,暗道:啊呀,我差点把我和大哥去办家当的事情与这和尚说晓了,只怕还是要防他一防的。继续道:“我和大哥去办些事情,也听到镇上的人说,这次朝廷是动了真格的了,派了卢圭大人和杨居正大将军去和鞑子们谈判,这与蛮人的谈判自然是谈不成的了,何况这次四国已经占了我南朝的北郡十三城,所以最后自然是要战场上见分晓的……”
这时火炉东侧的一个庄稼汉子听霍二哥渐渐说的豪气,也慢慢不怕那和尚,接过话道:“不错,我们与北方蛮子之间来往打了几十年,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上百仗,我们总是负多胜少,但是这杨居正大将军却是一个少有的不败将军,想当年在定州大破突厥的十万精兵,大大的为我南朝人争了口气。”说到这里,这庄稼汉子拿起身边的酒杯一口饮了进去,就似把争来的一口气也一下饮了进去。
屋内的众人听到此言,又活跃了起来。
又有一人道:“正是,杨大将军是我南朝的好儿男,帅下的兵官也都是好样的,我前几个月也在镇里听说这次即将挂帅出征的正是杨大将军,皇上看来这次倒也作对了一次,不再派那个什么马腿将军,牛魔王将军去出征了,哈哈……”
众人一听都哄堂大笑,原来这马腿将军和牛魔王将军叫马备和牛木文,在与北方四国的对战中吃尽了败仗,大家也叫了谐音作为取笑乐子。
霍二哥眼见大家都放下了心中的恐惧,对着和尚的方向哈哈一笑,笑声中颇有得色,也道:“我和大哥今日方才返来,大家不妨猜猜看,到了今日,北方的战事又进行的如何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愣,均想:“难道这战局又发生了莫大的转变?”
这时独坐在一边的和尚“嘿”的一声哑声问道:“哦?娘的,难道杨居正那老儿真的有如此厉害?”言下隐有讥诮之意,众人听得都心头一怒,战战兢兢望着和尚背上亮晃晃的戒刀,不敢吭声,只是把眼睛望着霍二哥,显然是希望霍二哥说出今日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好叫那和尚知道杨将军是如何厉害法。
霍二哥心下一惴,眼睛望也不敢望和尚,又接道:“大家都也知道,这次北方蛮子趁我新皇登基,局势不稳,悍然出兵占了我南朝十三城才来谈判的,就在谈判不成没有几天的时间,蛮子的使者还没有离开洛都,就传来消息说,我南朝的军队已经全部收回了北方十三城,短短不过几十天的时间,我南朝的军队不光收回了十三北城,而且还重创了大宛和契丹两只主力军,哈哈……哈哈……真是叫人大快人心的很。”霍二哥也自学那庄稼汉子,说到尽兴处猛喝一口酒,却呛的咳嗽了起来,三娘在一旁赶紧拍了拍他的背。
众人皆“噢”了一声,纷纷道:“竟有这样的事?”
和尚也大吃一惊,追问道:“此言当真?”声音中竟有些颤抖。霍二哥被酒一阵呛,脸红红的,兀自也不想在三娘面前弱了风头,转头对三娘微微一笑,道:“怎不当真,我是听镇里走镖的方师爷说的,他老人家的见识在太行山下都是有口皆碑的。”
大家猛然一听到这天大的好消息,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轰然一起叫起好来。
那白发老道士旁边一人道:“没有想到我朝的军队竟能如此大败北蛮,真正解了我等心头一大恨,更加料想不到朝廷这次也智计的很,一边拖着鞑子谈判,一边却派了杨大将军去攻城,这等好计就算是诸葛武侯在世,怕也是要交口称赞的。哈哈,三娘,只怕你这酒肆今日要卖出更多的好酒来才对。哈哈。”
三娘嫣然一笑,也道:“你们这些粗犷汉子喝多了,没得就在我这里撒野。但是朝廷办了这大大的好事,就算是出再多的酒那也是值得的,所以大家今日都放开肚子喝了,小号今日免费供应,当然喝多了的,也都是直接抬出去扔到雪堆中的,不然吐了一地,污了我这小店。”说到这里,不禁又转头望了一眼祁大哥,眼见大家都是豪气干云,兴奋不已,唯独这祁大哥默默一人坐在屋角,头也不抬,盯着手中的一杯酒,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好像他从来不属于这个村子,从来不属于这群人一样,三娘心中一声感慨,感觉到自己眼中已有泪水涌集,赶紧转过头去。
众人听到三娘说的豪气,轰然应声好,称道:“如此便多谢了,三娘也是女中豪杰啊。”
“照啊,当真要在此喝个大醉不可。”
“今日我等高兴,就当不醉不归。”
霍二哥一听,却不答应了,急道:“我们这群莽撞汉子高兴,怎能叫三娘破费,还是由我买下今日所有大家喝的酒,便当是我兄弟二人请客好了。”
那庄稼汉子嘻嘻一笑,道:“霍二哥,你对三娘的一番情意,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今日喝了三娘请的酒,或者是你请的酒,那都是不会错,我们也不会和你们客气,大家说可是这样?”
众人一听,俱都哈哈大笑,交口称赞。三娘脸色一红,急道:“不可,不可,霍二哥你一家还有老小,眼见今年冬天天气恶劣,可见不会再有多少收成了,你把钱都拿来请客,难道要叫一家人都喝了西北风么?”说完更是摇了摇头,只是又忍不住往祁大哥身上望去一眼,心下暗恨自己不争气,人家对自己不理不睬,自己难道还要拿这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么?
大家一听三娘这话,更是以为三娘一心维护霍二哥,都哈哈一笑,也不说破,一群人都推杯换盏起来。
三娘站了片刻,总是受不住祁大哥对自己的冷淡,告了一声罪,便自己进去了内间,大家也自不理,继续喝酒。
这酒喝得正酣,突然一人“呀”的一声叫起来,迟疑片刻,问道:“这朝廷派了卢圭大人和杨居正大将军在洛都与北方四国的使者谈判,卢圭大人是当朝宰相,杨大将军却是军方的代表,原本派他二人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难道杨大将军暗中又被派到北郡去取城,不在洛都中出现,北方四国的代表也没有怀疑么?”
众人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要是一个国家派了使者去谈判,但是派来的两个使者中竟有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难道对方的使者都没有知觉的?这件事情无论如何说来都是不合理的。
庄稼汉子想了半响,迟疑的道:“兴许朝廷派杨大将军去取城的时候就想到了这点,因此在使者团中找了一个与杨大将军长的相像的人,一直假扮杨大将军,直到北方战报传来,城已攻破,再发现这是假冒的,只怕也来不及了!”想到这里,自己不觉也有些得意,暗道事实只怕就是这样,不禁哈哈一声笑出来。
众人一听也是半信半疑,都把目光望向霍二哥。霍二哥端起酒杯,喝一口酒,也不说话,看着酒杯,神秘的一笑,然后又把酒杯放下。
和尚在一旁等的颇不耐烦,大声骂道:“娘的,小子,你神气什么?快快与洒家道来!”
霍二哥刚刚得了三娘关心抚慰,心下欢喜,便是对和尚的惧怕现在也不见了,把酒杯重新又端在手里,轻轻一笑道:“谁说杨大将军不在使者团中?杨大将军便是好好的在这洛都的使者团中的,如假包换!”
众人一听,更是惊奇,寻思难道这次立下大功的不是杨大将军,而是那马腿或者牛魔王不成?这两人饭桶之极,见了北蛮怕是站都站不稳,更何谈去夺城,还重创了大宛和契丹的主力大军,这事匪夷所思,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霍二哥转眼向大家望去,看见大家的眼光都灼灼的望着自己,显然是急切知道答案,更有甚者的是有几人已经站起身来,只怕自己再迟疑片刻说出,这几人怕是马上要扑到自己身上来的,轻轻一笑道:“其实这次皇上秘密派出去夺城的也是杨将军,在卢大人和杨大将军的使者团派出去的十天前,这杨将军便已出发了,等到使者团派出谈判的同时,这杨将军更已经对北方十三城进行了攻击,等到谈的十来天时间,北方四国的使者无赖耍泼够了之后,我朝使者团才对北方四国的无礼举动进行了有力的还击,拒绝了他们的要求。等到他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国的时候,却也传来了北方十三城被杨将军拿下的消息,哈哈,这事当真有趣之极。哈哈,有趣之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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