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宝瑄不但甚以为然,尤且衷心感佩杜月笙,他想到当许多国民党一手培育、造就、栽培的高级官僚,都在纷纷反戈投共的大混乱时期,杜月笙“忠贞不贰”,对自己的进退出处“大义凛然”,“晚节”不亏,杜月笙的作为,超过若干国民党高级干部,以此,他认为杜月笙的“忠党爱国”,反使国民党干部有所勉励。
接下来,杜月笙又说:
“宝瑄兄,这就是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还晓得个好歹香臭,所以,我绝不会跟共产党走。杜月笙一生一世,凡事都要做到言话一句,哪能这么一件大事反倒会破例?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杜月笙跟国民党算是跟定了,随便怎样也不会回头。”
汪宝瑄感到很振奋,紧接着他便和杜月笙谈起共产党竭力争取金融工商界领袖人物回返大陆的问题,汪宝瑄不惜指明了说:“撤离大陆的金融工商巨子多一半集中在香港,他们所携出的只是少数的资金,绝大部分资产仍还留在大陆,我很为他们的未来动向担心,惟恐他们自投罗网,落于陷阱。”
接着他又强调说:
“据我所晓得的,这么些跟杜先生有关的金融工商界人士,他们留在香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其实,他们都是在看杜先生的风色。”
“我的风向早已定了,”杜月笙一语破的,片言决疑,然后他又说:“倒是最近王晓籁和刘鸿生居然悄悄地回到上海去,使我心里非常难过。”
听到这话,汪宝瑄知道自己所负的使命圆满达成,他很高兴,马上到了午餐的时间,杜月笙邀汪宝瑄在坚尼地午餐,为他洗尘。同席的有王新衡和宣铁吾,老友聚晤,倍感欢快,席间杜月笙听说汪宝瑄翌日即将返台,他殷切留客,命杨管北替他退票,留汪宝瑄在香港多住3天,以资盘桓。盛情难却,汪宝瑄只好答应了。
章士钊衔命而来,他深知中共主要目标何在,因此集中全力,先“解决”杜月笙的问题。到香港后,他便不时出入杜公馆,登堂入室,有时直趋病榻之侧,和杜月笙接席密谈,他分析天下大势,国际动向,尤其对他的同乡后辈毛泽东大加赞赏。
第一次长谈,杜、章之间,便有一段颇为精彩的对话。
当章士钊滔滔不绝,盛赞毛泽东是如何的尊老敬贤,求才若渴时,杜月笙很巧妙地接过他的话来,用非常关怀的口吻,问起章士钊:
“章先生是决定在北平定居了,是吗?”
怔了一怔,章士钊答道:
“是的。”
“章先生是否照旧挂牌做律师?”
“这个———”顿一顿,章士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诚然,共产党统治下是用不着律师的,我不能再挂牌,不过……”
这一次,杜月笙接口很快,他不等章士钊把话说完,便问:
“章先生既然不能再做律师,那么,你有什么计划?是否想改行做做生意?”
“做生意嘛,只怕共产制度也不容许,”章士钊被杜月笙逼得太紧,惟有直话直说,坦然吐露,却是接下去他又直言地说:“不过,毛主席当面告诉过我,我在大陆,一切由他负责。有了毛主席的这一句话,个人的生活种种,哪还用得着耽心吗?”
于是,杜月笙像在自言自语,他一叠声地说:“啊啊,只是生活不用担心,只是生活不用担心。”
第一次长谈,自此草草结束。
等到章士钊告辞离去,姚、孟二氏,儿子、女儿,还有亲信诸人都在等候“消息”,杜月笙坐久了,有点累乏,可是他仍然说出了两人之间所谈的最要紧的一段,然后他摇头苦笑地说:
“章先生年纪一大把,做官的兴致高!只要有官做,他跟谁都可以,但是他投了共产党毛泽东,却只说是保障他的生活。既然只为了生活的话,台湾、香港、美国……随便哪一个地方,也要比共产党那边的日子舒服得多。”
晚间,休息过来,精神回复,杜月笙又提起了章士钊的往事,抗战八年,杜月笙怕章士钊落水当汉奸,始终把他拉牢了同在一起,章士钊夫妇曾与杜家合住香港、同游西北,尤其是曾同住南岸重庆,一应生活开销,都由杜月笙负责,谈到到这一件事,杜月笙嗬嗬一笑说:
“负责生活,毛泽东不过给了他一句言话,我杜某人倒是真负责过不少年啦!”
讲过了往事,在一旁凝神倾听的妻子、儿女,心里都有了数目,章士钊怎能说服坚决反共的杜月笙?
然而,章士钊还是三日两头地来,有时候就在杜公馆吃中饭,和满座嘉宾、杜门中人同席用餐,说说笑笑,情景依稀当年,却是许多熟朋友间已有相当的距离,场面也显得尴尬来兮。
一次,碰到多年交好的老朋友吴开先,晚饭过后,杜月笙邀章士钊、吴开(手机小说网wap.16k.Cn)先一同到阳台上歇凉,看香港夜景,任轻风拂面。这时,章士钊忍不住又夸毛泽东何等的礼贤下士,奖推人才,他口口声声地保证,只要杜月笙肯回大陆去,不论在何种情形之下,共产党绝对不会亏待杜月笙。
时常登门,章士钊的这场统战攻势,要到几时方休呢?杜月笙不耐烦时,自有他的退兵之计。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场必无结果的冷战。渐渐地,在跟章土钊谈论之间,杜月笙开始反转来劝章土钊“弃暗投明”,劝章土钊到台湾去,或者远走高飞。
这时,杜月笙的秘书是胡叙五,他原是抗战初期经黄炎培介绍过来的,抗战八年、胜利四载,他为杜月笙效力甚多,杜月笙第一次旅港身边的得力帮手是翁左青与胡叙五,第二次仍然还是这两位,不过首度旅港杜门座客常满,人文荟萃,如老虎总长章士钊,江东才子杨云史,吴佩孚的高级幕僚树千里,都曾降尊纡贵,为杜月笙司过翰墨词章。二度香港居,文墨方面的工作就只剩了胡叙五独挑大梁,因为翁左青明于事理,善长分析,颇能出出主意,管理庶务,若论笔下功夫,新旧文学俱有根底,那他毕竟是及不上胡叙五的。
胡叙五随同杜月笙到了香港,工作了一段时期,不知怎的忽然动了家乡之思,起了还沪之念,口口声声地说要回上海。他这一决定使杜月笙大为不安,惟恐胡叙五回大陆引起无谓的麻烦与谣言,尤其旅港初期,胡叙五兼为杜月笙掌管机密,他晓得的事情太多,又怕共产党对他加以利用。
因此,杜月笙便亲自奉劝叙五兄没这必要,不要冒险自陷共区!他一再恳切挽留胡叙五,但是,胡叙五辞意颇坚,杜月笙无可奈何,又叫跟胡叙五谈得来的长子维藩和万墨林两人从旁劝阻。
万墨林劝驾不曾发生作用,便由杜维藩接手,他约胡叙五到外面吃咖啡。
杜维藩直打直地和胡叙五谈判,他问胡叙五:
“叙五兄,你说老板从前待你好吗?”
“很好。”
“那么,你是否嫌比老板现在待你不如从前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叙五兄,”既然是多年交往的自家人,杜维藩便坦坦白白地说,“老板从前待你好,是因为从前的路子粗,进账多,日子好过。现在跟从前大不相同了,现在老板在香港,一点进账都没有,就靠带出来的那点钱,天长日久,坐吃山空。老板自家的日子不好过,跟他的人当然要比从前差一点,好在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所以我说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免得人家批评你不够义气。”
胡叙五并不否认杜维藩所讲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去意已决,无法挽回。劝阻无效,胡叙五还是辞去了一干十二三年的杜月笙秘书一职,他悄悄地回了上海。
机要秘书出缺,使杜月笙大伤脑筋,幸亏早年即曾在杜公馆任过秘书的邱访陌,这时也在香港,杜月笙便去请了邱访陌来,接替胡叙五之职。但是,这一时期许多昔日的朋友和部下一个个跑回了上海,这使得病榻上的杜月笙心情总是阴霾霾的。<!--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