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鹄带来故人的消息,同时也带给人对故人的回忆。
关内的春天已经悄然来临了,相对于春日勃勃的生机而言,谢弘的心里却是秋的感伤。看着面前月光下业已恢复了健康的曹变蛟,桌上铺展开的战报和调令,他不知道是幸亦或是不幸。
曹变蛟在银色的月光下矫若游龙的练着剑,任剑刃的寒光笼罩了自己一身,四溢的杀气与这栖身的道观显得格格不入。他倒是不曾觉得有什么别扭,只是为自己又能上战场杀敌报国而充满兴奋,唯恐一腔热血没有释放的机会。在他看来,身为将领,就应该为国征战,直到马革裹尸或是衣锦还乡。更重要的是,叔父和弟弟死于贼寇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他绝对不能贪恋一时的安逸,放任不理。他拼命的让自己快些好起来,为的就是这一纸战报和调令,为的就是能手刃仇人,让叔父和弟弟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相比较曹变蛟的单纯,谢弘却多了几分老于世故。毕竟经历了几多事故,早已经对世态炎凉看透了,对朝中的党争也已经习以为常,他不想用沉重的事实去泼曹变蛟的当头凉水,却不能不在自己的心底反复权衡利弊。
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曾察觉到梁佩兰和左明瑚的到来,直到左明瑚招呼出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神良久了。
“曹将军,你的伤才好些,不能练得太猛,容易复发。”梁佩兰将手中的茶点放在桌上,低头正看见桌上的战报和调令,“哟,这是……”
谢弘沉了口气:“南方来的战报。”
“有战报?”左明瑚好奇的凑了过来,伸手拿起来细看,“怎么?张献忠和高迎祥都被卢大人收拾净了?”
“张献忠走脱了,高迎祥说是被抓住了。”曹变蛟收了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弯腰拾起一旁树枝上挂着的外套,顺手披上。
“抓住了?那可是大大的好事啊!”左明瑚不免有些兴奋,“张献忠和李自成要是都被抓住,那大明朝的内患可就彻底解决了,咱们就好集中力量去定辽东了。”
“是啊!”不及谢弘答话,曹变蛟就接过话头,显然还带着几分激动的情绪,嗓门立时高起来,“洪大人来了调令,调我和大哥去追击张献忠残部,防止他们入川。在入川之前逮住张献忠,关内的局势就好办多了。”
“嗯!”左明瑚也显得很有信心,“朱龙桥一役,俘虏了高迎祥,对于贼寇而言,肯定是大伤元气,军心肯定也不会稳固。这个时候,乘势马不停蹄,一举拿下,关内瞬息可定。卢大人这次真是立了大功,大明朝中兴也再此一举了。”
曹变蛟用力的点点头,以示同仇敌忾的决心,突然发现谢弘和梁佩兰的沉默有点不合时宜,于是唐突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啊?这可是件大好的事情。”
谢弘缓缓站起身来,将左明瑚手中的调令战报接了过来,重新装回信封里,递給了曹变蛟,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嗯。时候不早了,你身子才将息好,还是早些歇息吧。”
“大哥……”曹变蛟愈发不明白谢弘的沉默是源于什么,转脸去看左明瑚。
左明瑚也是一脸的困惑,忍不住道:“谢大哥,你不高兴么?”
谢弘踱了两步,站定脚,半侧过脸淡淡道:“嗯,高兴。只是到了这个年纪,高兴和不高兴都不太习惯拿出来说了。”
左明瑚还要张口再说什么,却被梁佩兰暗下里扯了扯衣袖,只得噤了声。
梁佩兰为了打破尴尬而开口笑道:“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歇息比较好。”
曹变蛟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我回房了。”
谢弘不作声,提步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很快消失了在三人的视线里。
“大哥今天好奇怪。”左明瑚心里憋不住话,嘟囔着去看梁佩兰,“姐姐,他怎么了?”
梁佩兰微微一笑,并不愿就此多说什么:“你们也别想太多了,早些歇着吧。贫道还有些杂事去打理,就不陪你们了。”
左明瑚张了张嘴,始终沒能吐出声来,任凭梁佩兰款步离开。
梁佩兰掌着灯火从竹林间穿过,转过水榭,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口。
她看见了对面房间的窗纸上谢弘静止的剪影,不由得心绪跟着沉重起来,脚步也不听使唤,有一种想往那边去的冲动。她进退维谷的站着,整个人在月光下,好像一尊精致的玉雕,面对着脚边的流深静水,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她不禁想起过去的日子,又忽然留恋起几个月来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相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不舍。她很清楚,接到调令三日之内他们注定是要离开的,而自己根本无法挽留什么,也没有理由可以挽留。她无法想象突然没有他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心下蓦地惶恐起来。是不是该去说些道别的话,她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从他的神情里,她分明看出了他有重重的心事,可是,她能为他分担多少呢?
梁佩兰想到这里,不经意的长叹了一声,这一声长叹显得那么的无奈,那么的不舍,完全不该是出家人应为的。为此,她不免得在心里念起自己的罪过。
正在这时,那边的窗户一响,引得她不得不抬头看去。
谢弘炯炯的目光正与她相对,那眸子里似乎有话,却迟迟不肯说出来。
“嗯……你还沒睡?”梁佩兰不习惯冷场,于是开口道。
“有点闷。”谢弘也不拘谨,淡淡的回答,“你也还沒睡啊?”
“是啊,刚忙完。”梁佩兰寒暄着报以一笑,“有什么需要就直说,别客气。”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照应,变蛟的伤才能好这么快。”谢弘紧抿了一下唇,缓缓吐出心声,“我们很快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总之,谢谢你了……”
“客套的话,不用多说了。谢不谢的,贫道也不在乎,只要你……”梁佩兰顺口道,说了一半又顿住了,想说的半截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她想说,“只要你能记得我就好”,可是,她终究说不出口来。
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毕竟他的心里已经不再容得下别人了。
谢弘心细如发,自然将她的心思了然于胸,微然笑道:“嗯,我们会记得你的。等局势稳定些,一定再来探望。”
梁佩兰想让他去掉“们”字,蠕喏了一下唇,又将字沒掉了。
“那早些休息吧。”谢弘说着便要转身。
梁佩兰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脱口道:“能不能不去?”
“什么?”
“能不能不再走了?我很担心你……你们……”梁佩兰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曹将军的伤才好,现在就上战场,很难保证不会复发。”
“军令如山……”谢弘长叹道,“变蛟的心思我很清楚,就算他现在伤未痊愈,也一定会硬撑着上阵的。既然他有这个决心,我们何必勉强呢,祸福相依,难说是幸事还是不幸。倒是时局,恐怕不是我们一厢情愿就会好起来的。”
梁佩兰被他一席话说的有些黯然,咬了咬嘴唇:“你是说,即便抓住张献忠,对于关内的局势仍然不会有很大的扭转?”
谢弘点点头:“流寇不止,根源在于民不聊生。三饷不取消,卖儿鬻女的事情就不会结束,流民自然只会越来越多。但是取消了三饷,朝廷那么大的开销,户部的亏空周转不来,皇上又舍不得动用帑银,辽东的军备就无法保障。辽东……是个大问题……”
梁佩兰一时沉默下来,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谢弘内心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而且变得越来越滞重,她不知道他能支撑多久,更不知道大明朝在这样的暴风雨中还能坚持多久。
“若是督师还在……”谢弘苦笑道,“辽东或许还有希望……”
梁佩兰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为他分担,只能宽慰道:“常言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国乱识忠臣。或许皇上已经知道之前错杀了督师,眼下已经晓得该如何处置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谢弘舒了一口气,轻轻扬了一下原先皱紧的眉头:“嗯。月头高了,早点歇息吧。”
梁佩兰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经将窗户掩上了,庭院里一时又变得寂静起来。
望着熄灭了灯火的房间,梁佩兰心里不免有了几分失落。
归根到底,她还是不了解他心底的念想,忧心国事的那份痛苦。她只是一个小见识的寻常女人,说的话做的事情永远都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一阵风起来,吹灭了她手中的明灯,袅袅的青烟从烛芯上升起来,隐没入沉重的夜色里,再也辨不清了。
同样辨不清未来的绎儿此时坐在桌案前,看着面前归置的整整齐齐的盛装,心绪烦乱。
面前的托盘里,袍子上华丽的金线在晕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的闪着亮光,月白色的底料用的是上品的绸缎,暗地的花纹依稀透露出苏杭一带的流行式样,然而左衽的偏襟,窄瘦的袖口,分叉的袍裾却全是女真衣袍的制式。托盘一旁的空隙也被一个首饰盒子填满了,盒子里摆放好了梳架子头的所有什物,几只镶宝点翠的钿子和带着东珠的璎珞串子静静的躺着,柔和的光线铺了满眼。
这些是为了明日的建国登基大典准备的,虽然她没有机会前去观礼,可是,登基大典完毕之后,就是她的册封仪式。过了今晚,她就是大清国肃亲王的侧妃,一跃而拥有骄人的富贵荣华。
可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能在这个异国他乡,保留一点自己做为汉人的尊严,哪怕只是衣冠这种表面的皮囊。可是,金册金印上,她已经编入了汉军八旗的正黄旗,就连自己的姓氏也无端的起了变化。“祖佳氏”,多么可笑的姓氏,原先的辽东名门,名将祖逖的后代却成了一个“女真”人,一切的改变只因为多了一个字。多了一个字,祖绎儿这个人就彻底死了,她不再是一个汉人,不再是一个大明朝丢弃在关外的孤儿,她和生她养她的大明朝再没有了任何的瓜葛。
她想起了幼时的自己,站在祖先牌位前看父母上祭,父亲指着中间的画像骄傲的告诉她,那是祖家的先祖,是大名顶顶的将帅。先祖以男儿当闻鸡起舞,保家为国勉励世代子孙,才能使祖家代代人才备出,成为封疆名将,浴血沙场。作为女儿家的她,从那时起便暗下将自己当作了男儿,一心向祖家的男人们看齐。在她的眼里,拥有祖家的姓氏和血统,这份骄傲胜过所有荣誉,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现在,一切都变了,因为命运的捉弄。
从明天开始,她再不能穿华夏衣冠,再不能以祖为姓,她作为祖绎儿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如果一个名字能抹杀她所有的记忆,在她而今看来倒成了一桩好事。不知道来处去处,抓住眼前的安逸,未尝不是归宿。然而,绝望的痛撕咬着她的神经,她的血管里流的是汉人血,她原原本本的是一个汉人啊。
眼前的衣冠并不难看,可对她而言却充满了耻辱,她的血统,她的记忆,她的身体本能的抵触它,甚至带着仇恨。事至此时此地,她痛得居然连想哭都哭不出泪来。
这就是所谓的扼腕么?比哭更伤感,比凌迟更痛入骨髓的扼腕么?
“变成鞑子的奴隶”是那时袁崇焕口中的担忧,不想在这一天成了事实,而且还是在自己的身上应验。老天的玩笑真有些过火。
她想要咒骂瞎了眼的天,颤抖着的唇依旧颤抖着,唯有一脉冰凉贯穿了她的全身。
她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象不会呼吸的死物,硬是把刚进门的雁奴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她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来:“没什么。”
雁奴自是不信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下多了几许担心:“是哪里不舒服么?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心里难受。”她一字一句道。
“怎么个难受法?”雁奴心里一阵发怵,慌张起来,“是闷得痛,还是刺痛绞痛?”
“都不是。”
“都不是?”雁奴摸不着北了,“要紧么?我去找御医来瞧瞧。”
“不用。”
“可是……”雁奴愈发的觉得不安。
绎儿转过脸来,肃穆的申请让雁奴有些陌生:“雁奴,你有没有最珍惜的东西?”
雁奴冷不丁被问起,一时懵住了,瞠圆了眸子傻乎乎的看着她。
绎儿叹了口气,垂下眼睑,伸手拉过雁奴,将脸埋在了雁奴的衣襟里,闷闷的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么?”
雁奴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宽慰道:“小姐,你明明有三阿哥和小格格啊,哪怕这个不算,你至少还有雁奴啊……”
绎儿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手上的劲又加了几分,声音里夹带着疲倦和啜泣的意味:“如果大明有管仲,又怎么会有披发左衽……”
雁奴直到这是才明白绎儿的痛在什么地方,“没有管仲,我等皆要披发左衽。”这是孔子当年感叹的话,大明没有了可以守御疆土的忠臣良将,才会有今日的易服之痛。出身骄傲的名将世家,以匡复国家危难为家训,时至今日,却要脱下自己的衣冠,甚至是变更自己的名姓,和自己的血统永远背离。这是怎样的痛,怎样的耻辱,雁奴无法名状。她只能用力抱住,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小姐,雁奴知道你的苦处,你心里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这儿没人……”
绎儿埋首在雁奴的衣襟上,强忍的眼泪已经无声的濡湿了一大片,揉皱在一处,好像她此时纠结的心,无奈的痛。
过了今晚,她便是另一个人了,一个叫做汉军正黄旗祖佳氏的陌生人。
次日的建国登基大典并不会因为绎儿的痛苦而改变,照旧在灿烂和煦的春光里举行着,原先后金的铁骑从这一日开始改做了大清国的精锐,三呼万岁的山呼声响彻了整个检阅操场的上空。
皇太极站在高高的检阅台上,身后御座的明黄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炫示着他九五之尊的地位再没有人可以撼动。看着高举劝进表的多尔衮、尚可喜等人,听着脚下跪拜于地,高声呼喝“皇上万岁”的人们,他内心的喜悦再也无法掩饰。
他做到了父亲没有能做到的事情,他很清楚,从自己宣布称帝,建立大清国的那一刻,就等同对关内的明朝下达了决一雌雄的战书。然而,他不再畏惧任何的困难,事实证明,只要他想去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仰起脸,将如炬的目光远远的聚焦到天空的某一点,那里正有一只翱翔的海东青来回徘徊着,发出一阵阵能穿透九天的叫声。那是他父亲的化身么?他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应该会为自己儿子而骄傲吧。
他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他的心已经跃过了长城的阻挡,将关内的沃土收入囊中。
想到这里,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好像在积蓄自己全身的力量,带着激动的颤音大声说道:“朕应天命继皇帝位,改国号大清,改元崇德,废女真族名为满族。朕受万民拥戴,自今往后,当为天下百姓创一个清平盛世。不论前路何等艰辛,朕始终与万民同在!”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操场上久久回荡,而他内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萦绕。
“父汗,您的在天之灵看到了吧?儿子一定会努力完成您平生的夙愿,征伐天下,逐鹿中原。不论前路怎样,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给儿子力量和决心,纵使您不在人世了,在儿子的心里,您也时时刻刻与儿子同在。”
天上的海东青还在盘旋着,为他传递着心声,往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未知世界而去。
他目送白色的海东青消失在蓝天的一点,关内的画卷已经完整的展开在了他的眼前。
“父汗,你看!”一旁负责守护的豪格突然大声叫道。
他狠狠地瞥过一眼,将儿子的兴奋压了下去。
豪格忙紧跟着恭敬道:“皇上,朝鲜质子李觉大人特地献上歌舞,恭贺您的登基之喜。”
他这才将目光顺着豪格的示意往检阅台下看去。
几个朝鲜女子身着艳丽的民族服装,在台下载歌载舞,花团锦簇之间,但见一个白衣女子手执双剑,潇洒利落的跳起了别致的舞蹈。举手投足之间,透着皎皎的英气,一双短剑在她的手里上下翻飞,银色的寒光宛如两条蜿蜒缠绕的银蛇合着欢快的音乐在狂舞,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什么舞?”他不由得脱口问道。
“回皇上,这是朝鲜国的一种舞蹈,出于义州,叫做剑舞。”朝鲜质子李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台阶之下,此时正恭顺的跪着答话。
“朝鲜的女子都会此种舞蹈么?”一旁的豪格第一次见到这样英气逼人的舞姿,不由得惊叹。
“回肃亲王,这种舞蹈是因为义州民风彪悍而独有,鄙国会跳的人不少,但是跳的最好的,还是义州的女子。”李觉微笑着答道,“只因听说皇上喜欢豪放的歌舞,所以,小臣才特地命家中使女为皇上献上此舞。”
“看她跳的这么好,想必是义州人了?”捧着满文劝进表的多尔衮笑道。
“回睿亲王,她原非朝鲜人氏,是从关内流亡而来,因为生性聪敏,被收入鄙府的。”
“哦?”皇太极一边扶着御座坐下来,一边将目光聚焦到那个舞姿潇洒的女子身上,“李大人不说,朕还真是看不出来。”
李觉陪笑道:“大约是离的远了,所以皇上看不真切。”
“皇上不妨召到近前来看看。”代善倒是被皇太极聚焦的目光误导了,以为皇太极动了什么念头,于是开口说道。
李觉偷偷看了皇太极一眼,见他不曾反对,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转脸对身后的随从道:“让芸娘过来。”
随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不多时,那被唤作芸娘的白衣女子翩翩近前,但见她进退得宜,不紧不慢地收了双剑,并没有丝毫的怯慢,款款拜倒:“奴婢芸娘,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你叫芸娘?”皇太极发问道。
“是。”芸娘莺声婉转。
“听你家主说,你不是朝鲜人氏?”皇太极接着追问。
“是。奴婢是关内人氏。”芸娘一个字也不多说,显得很小心谨慎。
“那你是汉人出身咯?”
“是。”芸娘并没有隐讳的意思,干脆的回答道。
“既是关内人氏,又为何流落朝鲜?”
“回皇上,奴婢家道败落,不得已流落在外。”
“哦……”皇太极拉长了声音叹了一句,“看来关内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啊……”
代善连忙接上话道:“听说关内流寇闹得很凶,老百姓卖儿鬻女,生灵涂炭,甚是可怜啊。”
代善一句话出,芸娘的神情突然闪过一丝别样的愤懑,紧跟着很快的消失了,只剩下了恬静。
皇太极心细如尘,缘何会看不见这如花少女的神情激变,不过是假作没有看见罢了:“辛苦你了,下去领赏吧。”
芸娘紧抿了一下殷红的唇,恭敬的一礼:“奴婢谢皇上颁赐。奴婢告退。”
“李大人的心意,朕收下了,请入席。”皇太极一抬手,示意李觉可以退下了。
李觉显然有几分失落,眼下也只能应命:“谢皇上款待。”
皇太极将目光远远的放出去,依旧落在芸娘的背影上,久久不曾移开。
一众亲王大臣们被他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他们的皇上究竟对这个女子怀抱了怎样的心思,他们思来想去的,也无法探知一二。多尔衮身边的多铎忍不住悄声问多尔衮道:“皇上当真喜欢这女人么?”
多尔衮微然一笑,并不说话。
他很清楚,皇太极看中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背后的朝鲜。
在他看来,李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用义州的剑舞造成了皇太极的不安。义州女子尚且可以用双剑跳出英气逼人的舞姿,那么,彪悍的民风绝对会造就一支彪悍的军队。眼下里,皇太极的登基等同与关内的明朝宣战,朝鲜作为明朝的藩国友邦,一向以明朝马首是瞻,即便送来了质子李觉,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朝鲜和明朝前后夹击,大清国的处境将更加的艰难。这样的夹缝中求生存,绝境拼杀绝不是皇太极的个性,那么,在征伐关内之前,打掉朝鲜的士气,让它无力成为明朝的帮手,这才是整个战略最要紧的地方。
“十四哥!”多铎显然不满足他的沉默以对,暗下里又扯了扯多尔衮的后衣襟。
多尔衮对这个顽劣的弟弟实在是懒得招架,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准备一下吧,怕是又要开战了。”
多铎瞠大了眼睛,往皇太极的脸上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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