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逸的意思很明显,不过这些话并不需要直接点出来的,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对于这种事,钟繇也是乐观其成的。论年纪钟繇比我父亲年纪还要大,但实际上他却与我是忘年交,除了我了解他的底细而刻意与他结交的原因外,身处在乱世之前的风雨飘摇中,钟繇也需要一个安全的所在栖身。
东汉帝国已然腐朽,摇摇欲坠,她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威权的,只是还差了一个叫董卓,或者叫张卓,李卓的人上来铺上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这样认识,不仅是我这个穿越者有,这个时代的智者也都看得明白,一个个清醒得很。就在几年之前,已故太尉乔玄乔公祖便与当时还只是一个愣小伙子的曹操从容言道:“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安之者,其在君乎!吾老矣!愿以妻子为托。”其实,无论是张角兄弟还是张举兄弟,他们对东汉帝国的认识都没有错,只是他们太心焦了些,冒或者说他们太天才了点,远远的走在了时代前头去了,只能平白的成为乱世英雄晋身的垫脚石罢了。
钟繇举孝廉而未仕,却辗转游学于幽冀大地的最主要的原因,除了在于扩订见识外,也有为给自己找一个能让自己托身相交的命世英雄的因素。而如果不是我推荐华佗妙手回春,甄逸这个时候也应该已经病死掉了。事实上在早先,甄逸也有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安排了。甄家世代雄据冀州,就是后来的北方霸主袁绍,四世三公,英雄攘臂从者云集的一代强势人物,也还要结亲甄家借用甄家的力量以便在冀州立稳脚跟。
但这并不意味着甄家就可以恃势无忧了,家大业大,树大招风。一个世家豪族,之所以能屹立百年而不倒的,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他们都顺应了天下大势,一旦站错了队伍,就是身亡族灭的万劫不复。在历史上,甄家选择了北方霸主袁绍为自己的投靠对象,若不是甄家五女让曹丕看上了,其下场就脱不掉为袁家殉葬的命运。
在乱世之中,一般来说世家豪族们是不可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这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琅邪诸葛家,龙虎狗三杰分仕蜀吴魏三国,各据显要。就是在早期的北方曹袁争霸战中,身为颖川第一官宦世家的荀家也分成了两个队列。荀彧荀攸跟了曹操,是曹操抵抗袁绍的最坚定支持者,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荀彧的亲弟弟荀谌却跟了袁绍,数次献奇计都几乎置曹操于死地。到最后袁氏覆灭,荀谌很识相的选择了“不知所踪”,一代名士从此消失于人间。
这天道,其实就是一场豪赌,成王败寇,说是人谋,岂无天意?
钟繇的心思也很直接,他就是要找一个可以托身效命的济世英雄,这个人也许他在与我相处的这一段时日中认可了就是我,或者说是我的父亲刘备,也许眼下的钟繇还没打定主意。这样的想法,将来的去留,只存在于心中深处,大家各自端着一个默契,谁也没有来点破它。
这让我很郁闷,却是很现实的。
当年父亲讨伐黄巾时数破黄巾大营,二叔阵斩张梁,却也只分得一个功高不赏的结局,在朝廷上,根本没有人会替父亲讲一句公道了话,或者说,公道只是相对的。对于世家子弟来说,一分功劳一分赏,对于我们这样的平民子弟,论功论赏惟只能先靠边再来了。
说穿了,我们父子只是全无根基的破落皇族子弟,所谓的皇族苖裔,直接点说不过就是幽州边陲的一个贩履小儿罢了,脱毛凤凰不如鸡,谁会把你当回事?!纵然我知道田丰钟繇都是智比良平的一代奇才,却没有收容他们的本钱。良禽择木而栖,我们父子根本连根枝丫都搭不起来,“良禽”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连二叔三叔这样的虎狼之将都要充当打杂小厮,又凭什么让田丰钟繇这样的海内名士屈身相事?
而我眼下能暂领中山相而中山各豪族世家没有意见的,其实却只是让充当一个挡箭牌的角色罢了。纵然我在击灭张纯时突建奇功,谁又能保证我能将乌桓人挡在卢奴城外呢?官来从官,贼来降贼向来是所有识时务者的作风。
在卢奴城中的几个主事人里,姜才代表了是卢奴各世家的利益,一旦有形势有变,或者说他认为需要的时候,他会像当初抛弃张纯一样毫不犹豫的抛弃我。田丰是独立的,曾在朝中担任侍御史的他身份超然,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虽然眼下作为我的下属而听从我号令,我却知道,一旦危机解除,乌桓人退回塞外,也就是田丰与我告别的时候。张郃自领一营,如果我能脱了父亲讨伐黄巾时功高不赏的命运,以击灭张纯而得到朝廷的认可,或许他会成为我们父子手下的一员战将。高览是我招降了,却不代表他就认可了我。其实在大家心里明白,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只要他能打到高览的阵前,高览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重回汉军的怀抱,他压根儿就没有替张纯卖命的心思。在历史上,高览也许就是这样才一直留在冀州,成为冀州汉军的中坚,后来的袁绍手下的河北四庭柱之一了吧。
似乎我想了很多,其实,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罢了。我对钟繇的指示没有作答,心中想了却盘算着如何让自己的功劳“上达天听”,而不是为人作嫁,不由的有些走神了。
“贤弟面有郁气,难道甄公二女都还入不得贤弟法眼?”看着我面色黯然,钟繇也收起了笑容,却轻挤了我一下。
“甄公看得起我,我自然感激得很,只是我早已订亲了。二位甄小姐虽好,我却无福消受了。”以甄家的地位,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为人侍妾的。
“哦?”钟繇似乎早料到我会有此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伸直双手在火塘上搓了搓,凝视着跃动的火苗,淡淡道:“当年黄巾作乱,封侯拜爵者数十人。玄德公屡摧强敌,转战中原八州,麾下数千骁勇士卒斩首收降不下十万,却只累得区区一安喜尉,最后还为一介小小督邮所辱,无奈弃官隐遁。贤弟可知这是因何?”
“我父有功,只是没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中郎将卢子干(卢植)是我父恩师,可惜他受诬下狱了。”在乱世这个军人的天堂到来之前,玩枪的向来玩不过笔杆子,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么,贤弟收伏茫山贼荡阴贼,雪夜奇袭一举击杀张纯,按理说报表韩文节(韩馥)处也有几天了,为何回书迟迟不至?”钟繇挑了根枯枝扔入火塘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也不看向我。
“韩文节是个没主意的,这必是手下有人让他“静观其变”了。”我淡淡一笑道。其实心内却是说不出的难受,邱力居手下有几万乌桓铁骑,逐雪呼啸南下,大汉幽州的边防军也是精锐之师,父亲与二叔三叔虎狼之将自不必说,公孙瓒也是汉末边塞有数的良将,却还只能与邱力居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历史上公孙瓒威震辽东,一度打得胡人不敢入塞,而面对邱力居的乌桓寇却是任其“钞略青、徐、幽、冀,四州被其害,瓚不能御”!眼下卢奴城内虽然几经拼凑,却也不过步卒万余,轻骑两千,在这种情况下,州牧府的大人老爷们却还在自打心思,静观其变,如何不让人心冷!
“贤弟还笑得出来?”钟繇瞠目瞪了我一眼,没好气的道。对这种事,钟繇也很是郁闷,说到底他也是一个儒者雅士,大家都是在为国讨贼,却那些人一个个只巴望着别人上去拼命自己好躲在后面捡皮夹子,宁死不吃亏,拼命占人便宜,眼看着要纵任乌桓人寇行中原,心内自然不痛快得很。
“元常已然胸有成竹,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教我。”钟繇性子平时还是洒脱的,但在这等节骨眼上,他是不会开玩笑了,既然肯坐下来跟我闲聊,自然不会只是空口发劳骚了。
钟繇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模样,苦着脸郁郁的道:“我原本是有法子的,只是你这用不上的。你为一郡之主,自己拿主意罢。”(汉制,王国相的地位相当于郡太守)
他不说下去,我也明白。若我与甄家结了亲,以甄家的在冀州地位人望,自然会倾力助我,而我也会无往而不利。否则,甄家与我有救命大恩了,能助我收伏茫山与荡阴山的山贼们已经是很说得过去了。大家非亲非故的,哪还会再有什么国际主义精神来玉成我这个击灭乌桓人的大功劳的?而中山的富豪世族们显然也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思,眼下卢奴城虽只有万余人,却是足以将乌桓人挡在卢奴城外,这就足够了,让他们花大本钱却只能成就我的功劳,谁也没那么傻。而没有富豪世家的财力支持,州牧府又显然不会给我“拔饷”,我拿什么跟乌桓人打?
不过可惜的是,“和亲”这条路走不通了,否则我倒是想来个财色名利大丰收了。
“依元常兄看来,我该如何行事才好?”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已是无益,我索性绕开,不过放着这场大功劳不去争取却是做不到的。
钟繇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还是吐了两个字出来:“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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