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一盏孤灯,两杯清酒,两个人。
经常出入太师府的董卓亲将徐荣、李傕等人在不经意中发现,李儒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太师府的欢宴上了。李傕是个大大咧咧的,在太师府中,也从来只服李儒一个,外加徐荣华雄都只能算得半个,便是董卓的另一个女婿牛辅,他也不怎么放在眼里。至于吕布,(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在凉州故将的眼中根本没什么地位。一次酒酣,李傕捅了捅同席的郭汜:“为何最近总是不见了文优先生,是不是太师要打回洛阳去了?”
郭汜还没有回话,却见董卓一张脸突然拉得老长,顿时吓了一身冷汗出来。自此,李傕等人再不敢提到有关李儒的半个字眼,心中亦都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李儒要出事了!
虽然李儒是董卓的女婿,可他也是个没福的,因为董卓的那个女儿已经死去多年了。
在荥阳设伏击败了曹操,差点就将这位雄才大略的现兖州牧踩死在马下,原本非董卓嫡系的徐荣一跃成为西凉军的一线大将,只位列于牛辅、吕布之右。
也就在徐荣击败曹操之后,关东盟军与西凉军再无战斗,墥关日固一日,董太师也一日闲过一日,身边的女人更是一日多过一日。而后袁绍退走,只留了一个没用的河内太守王匡领所谓的司隶校尉驻军洛阳,西凉军众将每天闲得发慌,早就想打过墥关去好捞点军功了。可是他们的老大董卓却全只是每日欢歌宴饮,无夜不欢,看着根本就没这个心思。
这同样又是一个无醉不归的夜晚,只是偏远处的这个小园子里却显得格外的幽凉,尤为吝啬的是这里居然只点了淡淡的一盏小灯,好像是在故意寒碜人似的,透着薄薄的一点微光,连招飞蛾都嫌不够。天上的圆月已不知在何时从一个方向换到了另一个方向,依然那般的圣洁明亮。歌舞之乐若隐若无的传来,却更让人烦躁。
桌的洒樽早已空了。
贾诩打着哈欠,他实在有些顶不住了:“文优,罢了,今夜就当诩输了罢。”
“好,你去罢。”李儒轻轻一点头,手中的棋子却没有放下,“明日,我们再来。”
贾诩站了进来,晃了晃头,也不再搭话,这便微笑的去了。李儒却还坐着不动,精燧的双眸紧盯着桌上勾横飞纵的万里江山,黑的,白的,乱遭遭的一片。一阵凉风袭来,远方依稀的还是一片欢歌燕舞,李儒心间一痛,双眸再又黯淡了起来。
……
皇宫。
一盏孤灯。
“啊~啊啊~~”一声童稚的闷叫声突然冲破了深宫中沉沉的宁静。
“陛下,陛下,老奴在这里。”中常侍赵俨颤着声音伏跪在帝榻前,将满头大汗的小皇帝刘协抱在怀中,“莫怕,莫怕,陛下是真命天子,诸神邪秽通通避路,诸神邪秽通通避路……”
“赵嬷嬷,朕渴了。”刘协紧紧的抓着赵俨衣襟,过了许久,小声的道,他又做恶梦了。
“好,好,老奴这就给陛下倒水来。”赵俨轻声哄着,见刘协还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连忙安慰道:“陛下,老奴就到那边去,去去就来。”
看着一边桌上的水壶,刘协迟疑了一会,终于松开了赵俨的衣襟,眼巴巴的看着他。
谁能想象,大汉朝的皇帝陛下身边竟然连多一个使唤的人也没有呢!想当年,赵常侍张常侍这些做奴才的,身边也都有几十上百听差的啊!
赵俨心里念叨着,给刘协倒了碗水回来,抓起宽大的袖口将刘协额上的热汗轻轻的擦了去,小心的看着急着接过碗去的小皇帝:“陛下,慢慢喝,慢慢喝……”
“咳~咳~~”刘协渴急了,抓过碗来就大口大口的往喉里灌,突然,一口气没接上来,小手一颤差点没把碗给扔了,伏在榻上猛的大咳了起来。
“陛下,陛下?”赵俨一慌,连忙给刘协抹胸顺气。
好一会儿,刘协缓过气来,苍白的小脸上多了一分异样的红润,舔了舔嘴唇示意自己没事。赵俨这才大舒了一口气,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若是陛下有个什么闪失,谁也把不定穷凶极恶的董卓会怎么处置自己。唉,他又从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却又每天看着谁怠慢了陛下就要杀人,也不定哪一天真就轮着自己了。
“赵嬷嬷,朕睡不着,给朕讲讲外面的事吧?”没察觉到赵俨心中的凄凉,刘协眨了眨充满灵气的大黑眼睛,满是希翼的道。
“老奴尊旨。”拿着一把蒲扇轻轻的给刘协扇着风,赵俨恭顺的道,“陛下今儿喜欢听什么故事?要不,老奴给陛下讲个懒汉和刁妇的故事吧?”
“嗯?”刘协趴在赵俨怀里,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要的,这个朕听过了,赵嬷嬷,你给朕讲讲外的事吧,太傅他们从不跟朕说的。”
“陛下!”赵俨大惊失色,声音一颤,慌张的往外望了望,确信没有人靠近这里,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些事,太傅他们都不跟陛下说,那也是为了陛下好呢,老奴又怎么敢害了陛下?”
“嗯,那好吧。”刘协无奈的应了声,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那,赵嬷嬷,你给朕讲一讲承泽哥哥的事吧,前次太师跟朕说他在洛阳那边抢了好几户人家,还杀了不少人,太师都要朕下旨责罚他呢。”
“这?”赵俨为难了起来,偷偷看外面一眼。
“没事的,赵嬷嬷,这么晚了,没有人会过来了。”刘协懂事的道。
“陛下,老奴今天说了,你听听就算了,可千外别跟人说,就是太傅他们也不行。”赵俨低着声音,小心的嘱咐道。
“嗯,不说,朕谁也不跟他说。”刘协支起了兴头,高兴的道,也学着赵俨小着嗓子。
…………
千里之外,兖州。
一盏孤灯,两个双目精烁的人。
如果刘封有双千里眼的话,他会很失望的发现,自己多日苦候不来荀彧,却依然投入了曹操帐下。
“昔年高祖据保关中,光武帝割据河内,无不是先深根固本再图谋天下,如此,进则可以窥机图敌,退则足以坚守以待天时再起。是故,高祖与光武帝虽然数番困败,最终却能成就帝业。明公今日得以总领兖州军政,又有鲍子义(鲍信)张孟卓(张邈)等人竭力相助,这正是明公的第一块关中、河内!
北方袁绍初领冀州,此刻正踌躇满志上下用心,又与明公幼年交好,明公正可引为强援而不可相图也。
袁绍此人,虽有四世三公之资,又有英雄之名,藉以冀州之财富,招罗贤才无数,不过这人好谋无决,外宽内忌,决非明公之敌也。且袁绍北有公孙瓒,西有刘备,这两人并有雄霸之心,又结为姻亲,当日同盟时便俱都与袁绍不相对付,以我料想,不过旬月间,战乱必至。而冀州虽富,不过以袁绍之才略,吞并此二子几乎不可能,数年之内,明公可暂保无后顾之忧矣。
公孙瓒与刘虞交恶,又视胡人如仇,虽能征战,与刘备结为姻亲,也不过一勇之夫,士民不附,可以不论。
刘备父子能得人心,田丰有识见,自为刘备父子引为腹心以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用,此正深渊之龙也,久之必然是明公的劲敌之一。不过,眼下刘备父子在并州新立,且并州素来贫瘠,刘备又大胆招降了黑山贼百万之众,安顿了十万洛阳难民,本身又非高门子弟,无宗族引为枝援,所用之人不过图其恩惠而已,一旦边关将吏起了贰心,则有一战尽墨之虞。而且,刘备势力涨得太快,短短数年间便由一介乡民位至一方州伯,人望不足,又困于并州之贫瘠,一两年之内恐怕再难有所作为了。
青州之地黄巾贼肆虐,士民苦之已久,非英雄不能平也。一旦袁绍与公孙瓒、刘备交恶,必然无心南下,正是天赐与明公,这便是明公的第二块根本!”
曹操大笑:“听文若短短数语,操有如拔云见日,天下大势已然尽在我掌握之中,文若真吾之子房也。有文若助我,天下诸子,皆不足虑矣!”
荀彧淡然一笑,与曹操深深的一揖:“彧不敢当昨明公如此厚夸,惟愿明公能选拔贤才,尽其材力,集天下贤士之能并于一心,如此,则天下可致太平,汉室可再得复兴!”
曹操眼睛一亮,大喜道:“若能得天下贤才而同游,操必当尽处之于显位,授以重任,惟才是举,文若且试为我召来?”
“明公有此心,彧敢不尽力!”听了曹操所言“惟才是举”四个字,荀彧亦是眼睛一亮,他出身高门,年少便知名天下,所与交游的却有不少贫寒子弟,尽管不少其才学并不在自己之下,却难有出头之日。他们所欠缺了,便是曹操这种惟才是举的英雄能借其一块展翅之所了(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凭着曹操这一句话以及自己对曹操的了解,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若使自己的一干好友尽得齐聚一地而努力,加以曹操的雄才大略,何愁天下不能再迅速的回复太平?
“已听文若坦言本初,公孙瓒及刘备之优劣,请文若再试为我解道天下英雄!”亲手为荀彧斟了一杯酒,不顾着天色已渐渐暝亮,曹操依然兴趣勃勃的,全无一丝倦意。
“明公下询,彧敢不尽言!”荀彧起身谢过,谦然道。乱世之中,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自董卓之乱以来,他便一直在冷眼旁观着天下之势,天下英雄之举动无不尽收眼底,高下之别早已了然于胸。
虽然刘封早有嘱托,他也很看好刘备刘封父子,但刘封包括其父刘备却有很大的一个不足,那就是他们根基太浅了,没有宗族枝辅相助,凡事必得是亲历亲为。身为主公若不亲自出马则会自心不安,日后也压制不住建立功业的大将,而一旦自己轻身而出,则后方又有不稳之忧,毕竟人心难测,谁也保不定这个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什么时候不会反给你一刀。一旦军中大将被敌方所收买,更有一战崩盘的可能,正如丁原与吕布的那样,一夜之间,包括自己的头颅,一切全都归于了敌人所有。
其实,若非偶遇着曹操,荀彧还是有北投刘封的想法了,只是与曹操一席深谈之后,这种想法便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舍袁绍刘备之外,愚以为,天下诸辈,皆不足虑矣!
董卓不过西凉边鄙之士,一日暴富便从此忘乎所以,行事乖张暴戾只凭一己之好恶。其自入长安以来,每日尽是凌辱公卿残害百姓,全不思于进取,已失了当年之锐气,不过坐以待死之奴罢了。彧以为,数年之内,若无英雄提兵西向,董卓亦极有可能死于朝廷公卿之手,其人可不必再论。”
曹操点了点头,若是当初自己再狠一点,也许董卓便已身首异处了,汉家天下也没有这么多的纷争。既已无用,这等冢中枯骨,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不迟。
“袁术占据南阳,与荆州刘表已成了死敌。刘表此人,进取不足,自守却是绰绰有余,又得荆州士民之心,袁术虽有孙坚相助,袁术要抢夺荆州必然也讨不得好去,最后只能落个两败俱伤的收场。而豫州已在袁绍囊中,袁术也争不过他。以我观之,袁术的下一步行动,当是在于扬州。扬州无主,以袁术之家世声威,他要得志,却也不难,不过袁术素来盛气凌人,骄奢无度,纵然让他得了扬州,也再难有所作为了,不过数年,扬州之地必然崩坏。”
曹操暗喜,袁术这人他也是自小相处的,只是一直都处不到一块去。而荀彧这短短的几句话,便几等于已判了他的死期了。
“陶谦守牧徐州已有多年,人虽已老迈,却还得人心,可保徐州数年无事。不过徐州豪族强横,便是陶谦在徐州的多年经营,也难以达到收控自如。一旦陶谦老朽不能理事,徐州诸强纷争,必致生乱。若当其时,袁绍刘备尚还相持不下,明公可借而收取徐州,有兖、青、徐三州之地,再派一上将收取崩乱之扬州,南边交合坐守之贼刘表,伺袁绍刘备两虎相争,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那依文若之见,本初与刘备父子,孰强孰弱?”刘封在洛阳时,荀彧便是刘封少数的几个登堂入室的知交好友,曹操便一向好奇,荀彧又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位小朋友的。
“短时间内,刘备合公孙瓒之力,也不如袁绍。不过数年之后,袁绍必不如刘备!”荀彧肯定的道,“是以,将来无论如何,明公都应交好袁绍,助兵助粮,不能使刘备坐大!”
说完此话,荀彧心中闪过一丝迟疑,既然刘备有如此能耐,可以遂灭袁绍,若是自己一干人相携往投效刘备,那刘备会否便是比曹操更合适的勘平乱世之人?不过这个想法很快的就又被他否决了,就算自己不介意刘备的出身低微屈身相事,他们那些人,又怎么会听从一个织席贩履的老兵革之号令?其实便是荀彧自己,出身颖川望族,祖父是天下知名的大学者,名士,父亲兄弟八人人称“八龙”,名重一时,荀彧自己自小就号称“王佐之才”,若不是因为与刘封交好,怎可能对这样一个乡下老农一样的刘备另眼相看的?
“想不到文若竟如此看重刘备父子?”曹操眼睛一亮,洒然大笑了起来,“依汝观之,刘备比操如何?”
“若论机变权略,治乱任人,刘备不及明公远矣,不过刘承泽一人,可抵明公诸子。”荀彧略一沉顿,认真的道。曹操的长子曹昂他也是认识的,还与刘封是好友,不过,以时下而论,比名气才略,曹昂比之刘封却是远远不及的。
“哈哈哈!”曹操大笑,“文若试观我儿,必不居于刘承泽之下。”此话虽满是自得之色,不过曹操却对荀彧不看好自己儿子的言论没有丝毫的不悦,言语中满是自信。
其实曹昂颇有乃父之色,勇猛机敏,若说有什么地方不及刘封的,大概就是他不如刘封有那般的机遇扬名,也不会像刘封那般每常喜欢冒险拼命了。除了已经成年的曹昂之外,次子曹丕只有五岁,却是聪敏异常,三子曹彰还在襁褓之中,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生的主,曹操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可都是满意得很。
荀彧淡然一笑,不再说什么。其时刘封与曹昂都还只是少年,未来成就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转眼间,天竟已大亮。
曹操满饮了一杯酒,又亲手给荀彧倒了一杯,笑道:“文若大贬本初而极褒刘备,依我看来,却只是因为文若心中已将本初引为我方之友,是友,就只能将其作用弱视,为将者,不可恃救于友也!”
“之于敌仇,彧也是不觉的便无视了他们身上存在的不足与困难!”荀彧接过话来,两人相视大笑。<!--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