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解县。
“就这里了?”张飞背负双手,大踏步走在前面,双目灼灼,盯着一户高墙朱门大户,微微皱着眉,脸外赫然起了一抹杀气。
前面领路的乃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老农,这么大冷的天却只穿着一身灰旧粗麻服,膝盖上打着两个补丁,哆嗦着双手缩成了一团,鼻子早已冻得通红,黑黝的脸上绽和条冻痕,弓着腰拢着双手,畏畏缩缩的看了张飞一眼,颤巍巍的指着那扇朱红大门,小心的道:“回,回大老爷的话,就,就是这家了。”
“嗯!”看着这人可怜,张飞淡淡的应了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两个亲兵随即上来,领了老人下去,引到一个偏角,掏出一串子铜烧子塞到老农手中,道:“拿去,三将军说了,让你全家都搬走!”
“啥、啥?”老农一阵子哆嗦,平生却从未见过这么多铜烧子的,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捧着一把热炭似的颤抖个不停,“军,军爷,这……”
只是还没待他哆嗦完,那两个兵却已经走远了,只听得那边传来一阵震天的擂门板:“开门,开门,他娘的,人都死绝了!”
老农大骇,竟是来找仇的!
心知这户人家不好相与,若知今日是自己带了路,日后免不得要来纠缠,心中慌急,正待跑开,又想这人虽然粗恶,却不似坏人,又待回来劝他一句,犹豫着缩到墙角。
前面却是“梆”了一声巨响,张飞已是一脚将这三寸厚的楠木朱漆门踹翻了一扇,里头一个精壮的奴仆正赶过来,却差点没给门板砸着了,一闪跳得老远,抬头却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的张飞,脚下一滑,骇然扑倒在地。里头又闪着一个人影,见势不妙,躲也似的报信去了。
老汉打了个哆嗦,这是个催鬼的爷来了!再不敢多呆,更顾不得许多,迈着小碎步赶紧跑开了去。
天寒地冻的,张飞却只粗光的膀子而浑然不觉,满口的酒气,露着一身精壮肌肉,钢针般锋锐的一脸虬髯根根抖擞,口中喷着浓雾冷蔑的瞥了一脸惨白、骇然跌倒的那精壮仆奴一眼,嗡声道:“这就是卫荻老儿的窝?”
那精壮仆奴见着张飞相貌凶恶,一时吓住,哆哆嗦嗦的几下,却是半丝声音也没能起来。张飞不耐烦了,大声喝骂道:“贼娘的,你哑了?”
说着伸起一只虎狼大手,便将这人提了起来,甩手一扔,远远的扔到街面上去,却差点没将自己的两个跟随给撞着了。
这一下却早已惊着了里头了,哗啦啦了冲出一伙人来,手中挚着棍棒朴刀,嘴里嚷着大叫,只是打个照面却见着只有张飞这样的一个恶人,一时骇住,齐齐吃了声,手中刀棒俱是大哆嗦了起来。
一个管事的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向张飞躬身一揖:“敢问这位……”
“少咶噪,这是卫荻那老王八蛋的家?”张飞却是不耐烦的打断了这人的话,奔雷般的一声冷喝道。
门外却远远的围了一圈人,远远的看着,只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管事的肥硕的脸庞一阵的哆嗦,热汗涮涮的滚了下来,咬着牙道:“不错,这里就是卫府,敢问阁下是哪位!”
“嗯,有点胆量。”看着这人还能站着跟自己说话,张飞嘿嘿一笑,倒也不再为难他了,指了指里头,冷声道:“卫荻那老王八蛋呢?叫他出来!”
“你!”那管事的气极,挥了挥手,偷瞥了眼战栗着的众仆,咬了咬牙,沉声道:“将军不知与我家主人有何仇怨,要这般的出言羞辱,我卫家世居何东,须不是任人宰割的!”
他早看出了张飞满身杀气,定是战场上杀人过万的悍将,心中虽慌,却也不敢再退让,身子微微躬起,凝视着张飞。只是他这一声出言提醒,却不知有没有想过,人既知他是河东卫氏一族的,又岂会管他卫氏是否任人宰割?
张飞自不将他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大踏步走了过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缓缓的道:“老夫正、正是卫荻,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张飞循声望去,只见十几个奴仆拥护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左右倚靠着两个高大家将,缓缓走了出来,三缕长须已然有了几分花白,头冠方巾身着狐裘,面目清矍,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脸色虽紧,几许悲愤之色,却还自在硬朗沉着,不显一丝慌乱。
张飞便也停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卫荻是吗?听说你惯会欺男霸女,为害一方,你张爷爷今日特来见识一下,你这老王八蛋究竟长着几个脑袋!”
说罢大踏步向那老头走去。
“拦住他!”先前那管事的大惊,从背后抄起一条水火棍,大喝一声,当着张飞头上狠狠的一棍劈下。张飞稍一偏头,就势一把抓住,冷视着这人,任他百般使劲,却还纹丝不动,抬起一脚,照那小腹只一下,那管事的腾地倒地庭院中,就着泥雪远远的滑了开去,再也爬不起来。
一众二三十个仆奴个个拿着刀棒,却一齐都呆了,也不敢上前来,下意识的避了开去。张飞理也不理,直腾腾的望那老者走去。那两个搀扶着老者的高大家将俱是大吃一惊,其中一人放开老者迎了上来,头也不回大喝道:“护着主人走!”
挥起一拳,照着张飞胸口砸来。张飞一手接过按住,掌心一翻,稍稍用力,隐隐的几声“喀喳”,那人便是一脸的蜡黄,豆大的汗珠滚淌而下,双膝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只还咬着牙不做一声。
那老者早已经呆住了,主仆二人哆嗦着,竟是再动弹不得。张飞缓步近得前去,对着这吓傻了的老头,却不知怎么下手了,一时便有些犹豫了起来。那老者正好惊醒过来,骇然倒退两步,背靠着廊柱,喃喃的道:“你,你就是张飞罢?替,替那关家小子报仇来了!”
说完这一句话,却似使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一般,终于无力的瘫倒在地,有一口气出,没有一口气进的。先前扶着他的那家将,早已黄白之物齐出,臭了一地。
张飞兴味索然,却再懒得理会这些人了,掉头就走,响亮的一句:“我就是你家张三爷,日后做鬼了别忘了来找我!”
“呜——呜——呜———”
悠扬的牛角号响起,大地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两支大汉最精锐的骑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血肉横飞,嘶嚎惨叫充斥着阴霾的天宇,漱漱的雪花缓缓的飘落。
“杀!”
“杀——”
文丑一马当先,大刀狠狠的挂了上去,将一名并州军偏将劈为两截,纵马驰过,又有两名并州骑兵头颅高高的飞起,鲜红的涌血冲天狂飙,喷起两三尺高,伴着飞雪点点,缓缓的飘落。
当前一个白袍银甲小将迎了上来,正是赵云。文丑却不认得他,冷哼一声,拍马冲了过去,大刀卷着血雨,划向赵云脖颈。
“铛!”
两马错过,赵云银枪翻舞,划过文丑眉尖,带下一缕青丝。
可惜了!
“常山赵子龙在此,敌将通名!”赵云双目精烁,大喝一声,枪尖带下一片血花,顺势又挑翻了一名袁军偏将喉咙,折马回转,杀向文丑。
文丑热汗“唰”了滑了下来,一时轻敌,竟致几乎命丧!心下却又大怒,猛的暴喝一声:“你爷爷文丑是也!”
双腿一夹,狠狠的冲了上去,大刀卷起一片凌厉的劲风,划向赵云胸口重重的劈下。赵云对文丑的无礼恍若未闻,双眸精锁,枪舞银蛇,如闪电似奔潮,直直点向文丑眉心,往下一带,竟是不容抗拒的将文丑这极力劈出的一刀御开这,不歇一气,连翻七枪,取向文丑喉、口、鼻,上下虚实变幻,一气呵成。
文丑冷汗迭冒,大刀疾舞,在身前护得滴水不透,调马一口气退开十几步,心中大骇,此子年幼,竟有如此本事,猛的大喝道:
“小白脸,你是何人!”
“常山赵子龙!”赵云不介意的再报了一次姓名,再度驱马迎上,“文丑,再来!”
“好!”文丑精神大振,剑眉紧锁,精神抖擞迎向赵云,唰唰几刀,一片银光激射,分取赵云喉、胸、腹三处。
……
刘备凝神片刻,脱口赞道:“文丑不愧是河北大将,竟将子龙逼得紧紧的!”
荀攸微微皱了皱眉,他却不管这些厮杀的,看着并州军人多,又士气正旺,已然将袁军围拢了起来,便不再放在心中。与刘备轻施一礼,道:“主公,文丑不过一勇之夫,不足为惧,逢纪素通将略,为袁绍所重,不要让他走脱了!”
刘备点了点头,正待说话,一旁贾诩却呵呵笑道:“只怕这会,逢纪已经走了!”
刘备一怔,随即轻笑道:“二公且随中军在后,孤久不曾动手,竟有些技痒了!”说罢,拔出双剑,招呼亲兵,一马当先,自侧翼袁军阵前冲了上去。
荀攸大愕,正待劝阻,刘备却已走远了,一时呆住了。贾诩却哈哈大笑:“公达,主公本起于兵旅,提兵上阵原便是习以为常,自不像你我文弱书生,只看得却动不得。”
荀攸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兵者凶险,主公万金之重,岂能亲入险地!”只是看着袁军渐蹙,再无反手之力,便也不再多语。贾诩亦是深以为然,却只是一笑置之。
文丑与赵云激战四五十合,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由的大呼畅快,猛的回头一看,却见身边亲卫越渐稀疏,并州军却越渐密集了起来,心下一惊,刀法便乱了起来。赵云窥得真切,一枪紧似一枪,直逼文丑不放。
文丑几下冲杀不出,急恼间不由的大怒,震雷般的一声暴喝:“赵云小贼,休得欺人太甚!”目眦尽裂,对着喉前伸来一枪竟是不避不闪,大刀舞起一片狂花,卷向赵云下腹。
赵云大惊,急的回身,枪尖一挑,贴着文丑耳尖,带起一片血肉,已然削掉了他半只耳朵,顺带着接过文丑刀锋,御向地面,不疾不缓,竟是让文丑大刀贴胸而过,“砉”的一声,凌厉劲风在重甲上划下一道光痕,不绝如缕,几下轻颤,终于,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只一错身,文丑却已借势遁去,耳朵受创亦是不管不顾,几下轻跃退开十几步远,左右大喝一声:“走!”
赵云不意文丑竟不使着两败俱伤的战法,虽则最终不得逞,却也给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拔马追去,却听得身后一声惊呼:“子龙无恙否?”
回头一看,却是主公刘备,正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胸前破甲处,不由的大吃一惊,急忙躬身一礼,上前劝诫道:“主公万金之躯,岂可轻犯险地,请主公速回!”
刘备长长的舒了口气,浑不在意的罢了罢手:“天幸子龙无恙!”
却也醒得赵云在劝诫自己,哈哈大笑道:“子龙放心,孤这两把剑还能护得自己周全!”说着晃了晃手中双股剑,剑身鲜血淋漓,却不知在这几息间已饮了多少血。
赵云无奈,收起银枪紧紧的护在刘备身侧,也不去追赶文丑。
刘备见他着紧自己安危,大笑道:“文丑虽然骁勇,却还不足当子龙一击。这一败,便却足以挫其锐气,子龙且放他去罢,免得激起困兽之斗,徒增伤亡。袁军已尽是败军之将、丧胆之师,再不足为虑!”
“是。”知道主公是在安慰自己,其实若是强行追击,以文丑之骁勇,激起了困兽之斗赵云自忖也不定会占便宜,赵云心下感动,低低的应了声,紧随刘备身后,再不提追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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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一下:前面有朋友说刘封似乎不可以自称“孤”,呵呵,其实是误会了。在汉代,凡是封侯的人都有资格以“孤”自称的,比如封侯后的关羽张飞,诸葛亮,都可以自称“孤”。当然,在一般私交场合下他们都不会这样自称,对着自己的上级,皇帝,自然也不敢自称“孤”,不过面对自己的下属时,自称“孤”却是没有问题了。刘封怎么说,也是一个县侯,跟他的手下,对着敌人以“孤”自称,并没有问题。<!--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