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盖苏文一声不吭冷眼看着,耳闻得儿子擎刀唤人,再不出言,事情可就闹大了。
毕竟大唐国力雄厚,绝非小小高句丽所能比拟的,要不然,这数百年来,魏晋至唐,何以中原动则便大军压境刀兵相加,却是没一次高句丽敢主动出击,充其量也就是趁着中原内乱之际,在边境附近搞搞小动作。
连年征战,高句丽虽是侥幸得存,却也使得国库空虚发展无力,这也是高句丽对中原王朝长期以来尊为宗主国,并甘愿接受等同地方分封的原因所在了。
吵吵嘴,煞一煞他们的威风自是必要,真要翻脸动手,眼下还不是时候,至少也得先搞清楚,大唐目前国内状况。太宗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这些泉盖苏文已是知晓。只不过听闻新皇性弱,其兄吴王恪却是势大,若是兄弟睨墙引起朝内纷争,高句丽自是可趁机捡点便宜,倘若大唐政局稳固,还需静观其变,看看新皇比之乃父如何,再作打算。
泉盖苏文连忙顺着儿子话音道:“来人~给二位将军斟酒!”
泉男建父亲将话岔开,不敢相背,但刀已出鞘,就这样收回,未免太没面子了。
没面子就没面子罢,不然又能怎样?
泉男建悻悻地缓缓回刀入鞘,气咻咻立着怒目而视。
王二已是做好准备往外跑了,听得“斟酒”二字,方自安心落肚,看来对方也就是个样子,到底是不敢动真格的。
既然如此,还怕他做甚!
王二这厮习惯不好,他要怕了你,走路都拐个弯;他要是知道你不敢把他怎么样,嘿嘿~那就对不起了,有机会不损你几句便觉得吃了莫大的亏。
眼见着泉男建如此模样,王二自是不会放过,冲他连连拱手,“有劳~有劳~”
一干人等不知他所指何为,正自迷惑不解,却听王二接着道:“男建将军不是准备舞刀助兴吗?请~请~请~”
泉男建鼻子险些没气歪,无奈顾忌父亲威严,哼了哼将头别过,只作未闻。
泉盖苏文却是涵养好,自思头先席间紧张,让儿子耍上一阵,也好有个缓解,当真接了王二的话儿道:“男建,既是王将军瞧得起你,不妨一戏。”
王二亦发张扬起来,夸张地左右挥手,“大家伙可得把案几挪开些,需空个大些的地方才好,免得男建将军施展不开。”
饶是泉男建心中百般恼火,乃父之言却是不敢不遵,只得复又抽刀入鞘,大步跨至堂间,未曾动手,倒冲着王二道:“独舞不如双戏,末将斗胆,敢请上使赐教。”
王二一怔,到没想到对方有这么一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幸好脑筋转得快,往侧首指了指薛礼,道:“便让薛将军陪将军一搏。”
泉男建头先见他马鞍之侧并未挂有长兵,自思此人虽是武职,估计却并阵前无冲杀之力,是以才找上门来,眼下瞧对方闪闪缩缩,愈发断定心中所想,哪肯轻易罢休,微微折身朝薛礼带刀致意,“薛将军武艺绝伦,末将已是见识过了,佩服之至。”语音一顿,依旧盯着王二道:“恳请上使赐教!”
王二向来是个“君子”,坚决只动口不动手,哪会理睬于他,转眼望天,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老半天,突地止住,“既然如此,本使亦不好令男建将军失望~”说罢身躯动了动,似是欲立起模样。
泉男建心中大喜,暗思趁此良机当得好好教训这厮一顿,也好出出这胸中恶气。
可惜王二挪了挪身子,不过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丝毫没有下场的意思,反倒回首对冯宾茹道:“好徒儿,男建将军一心求教,你便下去指点指点。”
冯宾茹一怔,怎么找到自己了,下场“指点”本也无所谓,却气不过王二乱占便宜,这要出去了,岂不是把自己给无端降了一辈?冯宾茹嘻嘻一笑,自己不动,却推频儿,“听到没,你师傅叫你呐。”
频儿正埋头啃着个獐子腿,明知冯宾茹故意使坏,却也满不在乎擦擦小手站了起来,反正谁上都一样,决计是不能让公子上的。
王二暗笑冯宾茹狡猾,随口道:“也罢,便由你小师妹去见识见识也好。”
得,绕来绕去,终归还是让这厮占了便宜。冯宾茹空自咬着下唇去瞪王二,却也无可奈何。
频儿将皮裘掀了,露出里面一身团花小红袄,抱着鸳鸯剑一晃身已跃至场中。
泉男建身形本就高硕,偏偏频儿个小,又穿着短袄,在他面前一站,活脱脱一个福娃模样,哪里还下得了手。泉男建不看频儿只望着王二道:“上使亦未免太瞧不起末将了。”
王二向来对频儿大有信心,心思让频儿与你交手,已是够看得起你了。念及频儿剑快,狠下杀手是肯定不会,但刀枪无眼,万一收势不及伤了他终归是麻烦,毕竟这可是在人家一亩三分地上,当下出言嘱咐道:“席间相戏,点到为止即可。”
泉男建哪知他是在提醒频儿,还以为王二在拐着弯替眼前这小姑娘求情呐,不由得暗自冷笑,看这小姑娘倒也生得可爱,也罢,就随便教训教训,尽量不伤着她就是了。
频儿却是颇不耐烦道:“快些~快些~磨磨蹭蹭做甚!”言之时还不忘回头去瞥那咬了一半的獐子腿。
泉男建气极反笑,不复再语,稍退几步已是拉开架式,口中道:“本将军便陪你耍上一耍。”话音未尽,已是一点寒光当胸袭来。泉男建大骇,没成想这小姑娘模样乖俏,动起手来如此狠辣,招呼都不多打一个,便如鬼魅般贴身攻上。当下也来不及细想,抬手挺刀横劈而出,欲图荡开来剑。
频儿自是不会傻到和他硬拼,右腕一翻,剑身斜削,借着对方刀势,一个巧劲拨开刀锋,几乎同时,指间急弹,剑分为二,左臂一长,已是抄得雌剑在手,顺势折腰急速掠过,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滞缓。
待到泉男建反应过来,已是迟了,便听“啪”地一声,右边小腿部位硬生生挨了一剑,好在频儿把握得好,只用剑身拍过,不然的话,稍稍侧过些许角度,泉男建以后恐怕得用三条腿才能走动了。
频儿得了便宜,也不再攻,盈盈一个翻身退了回来,将双剑一合,朝泉男建一拱手,道了声“承让”,再不多言,冲王二嘻嘻一笑,一闪身回到自己坐席,继续去对付那半只獐子腿了。
若不是泉男建仍傻兮兮立在场中,几疑无事发生过。
这一变化,不但泉盖苏文等人没有想到,便是王二都是大觉意外,前后不过一招,胜负立分!
薛礼更是惊讶万分,来时路上,还曾暗自鄙视王二,奉旨出使居然还带着俩姑娘,端是无行!眼下看来,倒是有些不一般,那小姑娘剑术委实了得,另一个大些的,恐怕也不是个善茬。薛礼下意识地扫了二女一眼,又转目去望王二,大是纳闷,这厮凭得是什么,哪里识来的这些人等,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包括罗通在内,诸色人等好似对王二还极为尊敬。
看来倒是要对他另眼相待了!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还得打个圆场,免得泉男建太过尴尬以致恼羞成怒,倘若真闹将起来,己方吃亏不说,亦非自己这一行的初衷,没的误了大事。
薛礼怕王二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忙抢先着拱手一脸诚恳道:“难得男建高风亮节,不肯以大欺小,薛某佩服!佩服!”说得倒似泉男建不欲与频儿动手主动退开一般。
泉男建这当儿早已反应过来了,只是委实觉得窝囊,有心再战,人家小姑娘已回到座位去了,再怎么厚脸皮,也是抹不开这个颜面去唤对方出来,正不知该如何下台,得了薛礼这句话,如获至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连道“客气”还刀入鞘悻悻而归。
王二却还在一旁暗自叹息,早知道泉男建如此中看不中用,也不必使频儿了,自个直接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岂非大大的长脸!不过也就是这么想上一想,过过干瘾,真要叫他上去,恐怕至少得在其身后架上几把钢刀才有可能。
其实要论真本事,泉建男虽说更擅长马步冲杀,亦绝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负于频儿之手。究其原因,一来泉建男太过托大;二则频儿未摆姿不作势,猛然间便杀将上来,动作又确是迅速;至于另外一个原因,更是泉男建想都没想到,对方短剑横在手中明明是一柄,结果一贴身却莫名其妙分成两把,大是出乎意料之中。
泉盖苏文头先言语上已是堕了威势,不想儿子又在人家手底下吃了亏,饶是涵养功夫好,亦禁不住暗自恼怒,心思当要设个法煞一煞这帮你的威风,没的人家还真当高句丽没人了!
心里想着,表面却甚是平静,只当没事发生,端起酒杯连连相敬,又扯些闲话,一时间倒也宾主融洽谈笑风生。
一来二去便将话题引到大唐军政之事。
王二在此方面无甚发言权,主要还是薛礼应答,能说的说点,不好讲的便一笔带过,虚虚实实倒也应付自如。
言及统军领兵之策,泉盖苏文不免问起大将军李绩近况,王二半响插不上话,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话题,道:“老大人这回可算是问对人了,薛将军正是英国公得意高徒,哈哈~”
泉盖苏文闻言又惊又喜,一边连道“失敬!失敬!”,一边却是暗自盘算,这薛礼虽说勇冠三军,但瞧来年不过三十,料来只是匹夫之勇,军政谋略强极亦是有限,难不成自己戎马一生,还比不过他?以前在李绩手上可是没少吃苦头,正好!新账旧账一块算,今日便拿你徒儿来折折威风,也好出出这么多年心中的恶气。
薛礼客气回礼道:“不敢!不敢!”
泉盖苏文已是打定了主意,笑道:“薛将军文物双全,想必已是得英国公真传。”
薛礼谦虚道:“老大人过奖,末将所学不及家师十之一二。”
泉盖苏文微微一笑,却冲王二道:“敢问上使,此番随行军士合计多少?”
王二一怔,道:“此次东巡,不过行安抚之意,随从皆是搬运之人,约五百数。老大人何故此问?”
泉盖苏文击掌道:“好~便以五百为准,你我各出此数,以作演练,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薛将军的手段。”其实也不用他点名,只要真是双方操演,这一边为将者自然是薛礼了,难不成王二还会主动请缨么?
薛礼大惊,虽名为操演,却是刀枪无情,难免不会出现伤亡,何况,若是事到临头,随便哪一方控制不当,都极易摩擦失控,这些都还好些,就怕泉盖苏文有心假戏真做,不说这五百士兵的性命,只消有半数伤手残脚的,后面的路还怎么行?大老远的跑一趟,就这样回长安,岂不有愧圣恩。
薛礼忙道:“此次路途遥远,高句丽只是首站,不敢多作耽搁。依末将之意,还是烦请老大人尽快安排我等启程平壤,也好早日拜会辽东郡王。”
王二自是没他考虑得如此仔细,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老家伙废了半天话,哦~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找回面子!看来不彻底干净地让你服气,估计这后面的什么新罗、百济都不用去了,更别谈什么倭国了。
转念至此,也不理会薛礼在一旁使眼色,一口应道:“既是老大人有此雅兴,敢不相从!只是~”王二故意拖长语音,待对方来接话。
听得对方一口应承,泉盖苏文大喜,忙道:“只是什么?”
王二哈哈笑道:“久闻辽东有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若是薛将军侥幸赢得分毫,老大人可得拿些来做彩头,莫要太小气了。”
泉盖苏文还当他有什么大问题,原来不过是想打打小秋风,自是哈哈大笑满口答应,“便是薛将军存心礼让,这些物什亦是少不了的,不过~那靰鞡草就不必了罢,哈哈~”
人参、貂皮自是好东西,至于靰鞡草,却是寻常野草,不过穷苦人家因其晒干后质地柔软,寒冻之时多有塞入靰鞡皮靴中以为保暖,将其与人参、貂皮并为一谈,实乃苦哈哈们的苦中作乐,其中不无讽刺意味。
既已谋定,宾主双方又闲叙了一会儿,相互客套几句便作散席。
泉盖苏文亲自将王二等人送至客舍,方才告辞而去。
薛礼早已是按捺不住,待各人散去,勉强压住心中焦躁,“将军如何轻易应允演练之事?须知。。。。。。”
王二打断道:“五百对五百,薛将军难道还怕他不成?”
薛礼心思,便是五百对他一千,又何惧之有,可眼下这情形,不是说怕不怕的问题。当下将心中顾虑详详细细向王二解释一番。
王二这才感觉棘手,无奈话儿已是放了出去,收是收不回来了,又不想在薛礼面前自承轻率,便转着眼珠去寻借口,“薛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薛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哈哈~”
薛礼见他笑得镇定,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不免有些纳闷,暗思,倒要听听,你有何“其二”?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