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郊回来后,刘珏便没来找过阿萝。白天众夫人做什么都把阿萝叫上,阿萝只得夜夜翻墙出府,去打点一切。
棠园里,七夫人、阿萝与小玉都兴奋并紧张地等待着青菲出嫁的时刻。张妈早在一年前就以年老体衰为由出了府,早早离开了风城,照阿萝的安排提前去了与陈国交界的临南城。
众人数着天数过日子。阿萝告诫七夫人和小玉千万不能紧张,就当是出府游玩罢了。她对她们说:“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就算全猜中,也只是猜测,只要不认,就没有这回事。”
终于到了青菲出嫁前一天,阿萝与七夫人笑逐颜开地给她送了贺礼,说了一通好话才和往常一样回到棠园。小玉锁了院门,三人迅速换好了男装,只带了银票和珠宝,往后院竹林而去,相当顺利地翻出了相府围墙。阿萝带路,她们一直走到河边,阿萝已雇好一辆马车停着,交付了银两后,驾起马车绕了道往东城而去。
七夫人出了相府,舒了口气,看阿萝驾车有模有样便问:“三儿,你几时学会赶车的?”
阿萝笑笑:“我会骑马之后,就好奇要子离弄辆马车给我驾着玩,还告诉他这叫旅行马车,车上放了各种物件,两个人可以走到哪儿就歇到哪儿。就这样,慢慢就会了。”
七夫人叹道:“其实璃亲王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娘,我只当他是大哥。那一天晚上,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再信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以后都见不着他了吧。”阿萝叹口气,不想再提及子离。他现在出宫建府,要开始谋划与太子的王位之争了。还有刘珏,他真心表白,若知道自己逃了,以他的性格,被他抓到,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驾!”阿萝一甩鞭子,抛开思绪,专心驾车。
到了东南城百姓聚居区,她小心地下马给马蹄包上了布,这才悄悄穿行于街巷之间。足足绕了一个时辰,她们方才到了从前买下的宅子。
小玉扶着七夫人下了马车,阿萝陪她们走进院子,从房内拿出早准备好的物事,对七夫人道:“娘,我和小玉已在这座小宅院内备好了半年的粮食和衣物等东西,原来守院子的人我早已辞了。你和小玉关了院门好生休息,小玉来过,知道里面情况,我这便要去布置了。”
七夫人哽咽道:“三儿,你千万要小心!”
阿萝看看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她点了点头:“我会平安回来。”说着驾起马车直奔南城门。
她小心地在离城门还有半里地的巷子里等候着。卯时三刻开城门是风城的规矩,没有战事,守城军士不会盘查往来人等。阿萝特意换了件抢眼的银白色袍子换上,她想,这样所有的人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往常辰时,七夫人会去上房请安。而今天辰时七夫人会去给青菲上妆。如果七夫人未到,婢女发现,便会回报李相。当时要忙青菲出嫁,要宴请百官和世交亲朋,相府怕是一片混乱,等到他做了决定四处寻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因此不足为惧。阿萝唯一怕的是刘珏与子离。子离怕是巴不得自己逃婚,不会追来。而刘珏得到消息,至少也是巳时,这中间自己会有两个时辰时间布置。
阿萝细细地算过时间,看看马车上的东西,自信地笑了起来。看看天色微明,东方浮起鱼肚白,她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往南城门而去。
这时军士刚打着呵欠打开城门,城门处只有零零星星的运送菜品等物的村民慢慢经过。只听到一阵马蹄急响,一位身着白衣的俊俏公子驾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口中急呼:“家有病人,急着回乡,快让!”
风城风俗,有家中人病重之时,会尽量赶在咽气前返回家乡。军士同情地看着马车冲出城去,着实为这个小公子的孝心感动,暗暗祈祷他早日送亲人平安返乡。
阿萝驾着马车冲出城门,踏上浮桥时却放慢了速度,她回身从车上拿出装油的罐子,一路沿浮桥边缘细细洒下。她过了桥,又一阵狂奔,沿着官道行了有一个时辰,两边的山慢慢变得高耸险峻起来,她这才把马车赶进路边的树林深处。解下一匹马,取了鞍,她使劲一鞭抽下,马吃疼狂跑开去。
她顾不上喘气休息,从轿子里拿下一个小包袱绑在身上,把车上仅有的衣服翻得凌乱,并淋上点滴血迹,土里也零零点点地洒上,伪装成抢劫的作案现场。不像也无所谓,这番情景多多少少能给人想象的空间,只要能再扰乱点视线,拖延些时间就行了。阿萝细心地把装油与盛血的罐子拴在了另一匹马上,用布包好马蹄,翻身上马往风城方向跑去。估计离弃车地方有一刻钟距离时,这才把罐子砸碎扔得远远的,再看看天色,算算时间,估计是辰时六刻左右,她便迅速策马往风城方向狂奔。
辰时一刻,李相便得知棠园人去楼空的消息。李相气冲冲带着家臣直奔棠园,院子里的海棠枝叶婆娑,亭亭玉立,棠园里安安静静。他一脚踹开七夫人房门,被褥整整齐齐,箱笼里一件衣裳都没有少。李相呆呆地看着空空的院落,喃喃自语:“很好,玉棠,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阿萝,你很好!不仅隐藏才艺,还瞒着我计划逃婚!”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们是怎么跑出府的?”
身边的家臣被李相突然冒出来的吼声惊了一跳,吓得望向大夫人。
大夫人恶狠狠地说道:“家臣搜府时才发现,后院竹林竟垒起了山石,可攀过围墙!看山石上的青苔,竟有很长时日了!青楼的贱货,竟学得这般下作,偷着出府!”
如果现在七夫人三人出现在他面前,李相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不顾及与安清王府结亲便杀了她们。
不多时,相府众人都已得知这一令人震惊的事情。六位夫人和青菲都聚在相府厅堂,神色不安地瞧着李相。
李相脸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颤抖的胡须显示出他已经被气得半死。
家里装点得十分喜庆,红绸灯笼鲜花无一不在告知众人,这是李相嫁女的好日子。可是没人脸上露出半点喜色,青菲脸色苍白,不知道李相会不会一怒之下取消婚礼。大夫人小心地打破寂静:“老爷,赶紧叫人去追啊!”
“追什么追!”李相一拍桌子怒吼道,“难道要风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相府的七夫人和三小姐逃了?难道要让所有人看相府笑话!”
“可是,难道就这样让她们跑了不成?这可怎么给安清王府交代啊?”大夫人叹气道。
六夫人道:“老爷,安清王府迟早会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早让小王爷知道,说不定以王府之力还能把人追回来。晚了,人跑远了,王府只怕更会怪罪!”
李相长叹一声:“也罢,快寻人到王府报信去!就说一觉醒来,发现七夫人与三小姐莫名失踪。阿萝许给了王府,人找不回来,王府也是大大丢脸。合两府之力去追,她们能跑多远呢?”
一家人面面相觑。四夫人赔着笑脸道:“老爷,那今日……”
李相慢慢恢复了平静,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叫宾客看出端倪,相府的名声和他的脸面不能丢:“今日照样摆宴,照样出嫁,还得热热闹闹的!青菲,你好生打扮漂亮点,照做你的新娘子就行。等过了今日,老夫报上官府,称相府七夫人与三小姐突然失踪,房内有打斗痕迹,瞒不过就干脆明着悬赏缉拿。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别怪老夫心狠!夫人,去把府内侍卫寻来书房,我要交代事情。”
当下李相回到书房,细细写下十来封书信,交与侍卫道:“亲手交与各位府尹大人,不得有误!用我手令,快马赶去。”李相寻思,阿萝所去方向唯有西方与南方,如果去了西部平原她应该走不了多远,所以南方的可能性最大。他相信三个女人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拦下。接信的府尹全是他的门生亲信,这样明着悬赏暗里寻觅,三人能跑到哪儿去?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对王府交代和捉回三人后如何责罚。
刘珏接到相府急报时气得浑身发抖。什么叫莫名失踪,房内有打斗痕迹?回想阿萝言行,他百分之百肯定这小妮子是早有准备,跑了!
他真心诚意对待阿萝,没想到她早有布置,趁着姐姐出嫁,竟带着她娘逃婚!亏他还以为自己正靠近她、了解她,正让她慢慢爱上自己。阿萝逃婚,她不愿嫁他!刘珏心里一阵痛过一阵,愤怒、不甘、失望、伤心,千般滋味在心头萦绕。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撤回盯梢的人,一心还想迁就她,尊重她!
在他面前的那些笑语盈盈都是敷衍!那些靠进他怀里的温柔全是假装!刘珏回忆起阿萝曾问过他有天若是负了他会怎样,他咬牙切齿地想,等我抓到你了,你便知道了!你绝对会后悔今日的举动!手用力攥紧了,书桌一角竟已被他生生抓裂。
刘英瞧着他,也是一脸严峻:“主上,乌衣骑三组已整装待发。”
刘珏沉着脸喝道:“赤组往西,冥组往东,玄组随我往南。刘英,你持我手令亲去风城都督府,派兵守住三门,给我彻查风城!鸽组传信,让宁国各城暗哨寻访!”
王府大门洞开,乌衣骑迅速往各方向追去。刘珏到达南城门口,黑着脸听军士结结巴巴回道,清晨刚开城门便见一白衣公子驾马车狂奔出城。刘珏喝道:“追!”
这时青萝刚赶到浮桥边点着了火。洒在桥面上的油一遇火便迅速蹿燃。火借风势,浮桥瞬间便在江面上烧成了一条火龙。
刘珏远远望见河对岸闪过阿萝娇小的人影,再看到一匹马渐渐往南而去,心里一热不顾火势提马冲上了桥,没跑几步就被风卷着火逼了回来,气得一拳击在桥栏上,把个石狮头击得粉碎。
玄组死士看得胆战心惊,这是他们第一次瞧见刘珏猛烈的拳风,只觉得道道戾气从他身上散出,周遭空气变得凝重不堪。刘珏全身散发的气息激得身上衣袍翻飞,他的脸青得可怕。
玄组死士刷地翻身下马跪倒在刘珏面前:“爷,知道她往南,就跑不掉了,沿途拦她也是一样。”
刘珏只觉得心痛,觉得难堪,手指都在颤抖,明明怒极,喉间却发出了轻笑声。玄组众人互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个相府三小姐完了。
他骑在马上往河对岸望去,眼底已凝成一片寒冰,他低声自语道:“阿萝,你最好不要被我找到!”
接着他旋身低喝道:“速调船只,重新架桥!”
南城门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看着江面上这条火龙。
阿萝借着烟雾掩护,已悄悄下了水,在众人忙着灭火重新架桥之时,靠近浮桥,凭借竹管换气慢慢游到了河对岸船坞所在地。她很庆幸自己的游泳技术不赖,可以潜在水底静静地等待船坞里的船划出。第一艘方船划出来之后,她慢慢顺着相反方向从船底往船坞游去。等到第十艘方船划出,她已进入了船坞里面,从停靠着的船与船之间的水面空隙里悄悄探出了头。
果然,所有的人都架设新浮桥去了。阿萝迅速跃出水面,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油布包好的衣服换上,打乱了头发,抹黑了手脸,看去俨然就是个小乞丐,然后她神不知鬼不觉从船坞人员的进出口悄悄溜进了城。
子离在乌衣骑大举出动后也迅速得知了消息,是思诗借府中空隙亲自跑来告知他的。子离笑了,他也不信有谁会不声不响进了相府掳去三个人。
阿萝哪会这么乖就嫁了,她果然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这时子离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阿萝那么爱银子。他慢慢展开手中的画卷,看着那双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思诗,你做得很好,本王都不知道王妃的眼睛并不是这样。”
思诗跪伏于地:“思诗只是不明白为何小王爷要重新画一幅,以为原画有蹊跷,所以才兵行险招调了包。”
子离叹道:“想必他是舍不得这双眼睛。新画呢?”
“我看着小王爷画得与王妃一样,以为没什么用处。在调包时身上带着不方便,毁了。”
“你做得很好,本王应该好好赏赐你。”
“思诗不求赏赐,但求能留在王爷身边。”
“哦?为了我你真的心甘情愿留下?”
“是,哪怕为王爷死也甘愿。”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