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贱蹄子!米粒大事儿都办不好,你还能指望做得什么?这糖心翠玉耳饰,乃是去年娘娘生辰寿宴上头,皇上特地赏赐的。天下仅此一双,珍贵得不行。娘娘都爱得捧在心尖上了,轻易不舍动用,今儿去拜见太妃们,也才只配上个镯子。”还未进到芙蓉殿,远远便听闻一道道尖刻骂声。
碧儿满脸怒意,俏丽脸盘都有些许走形,尖细手指直直戳向小丫头秀英脑门,毫不手软。陈菀微叹一声,却知道碧儿不过指桑骂槐罢了。她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处处争着帮人出头。
谁知刚背过身去,碧儿骂声更盛:“贱蹄子!不过仗着娘娘多看了你两眼,居然就对娘娘心头宝这般不懂看护!手滑?那就把手给剁了去了,没用的东西要来何用?…”有些人得了三分颜色,便想开出染坊来。
回转身来,陈菀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秀英,和声说到:“秀英,起身吧。在这宫里头,跪天跪地跪主子。一样都是些奴才,受不起你这一拜。”随意瞥了眼碧儿,只见一双利眼到是要喷出火来。秀英瞅了瞅这处,又望了眼那儿,犹豫不决。
“慢着!”碧儿喝道,从陈菀身旁掠过。“啪”地一声,巴掌重重挥在秀英脸上,细嫩面皮登时现出五道清晰指印,隐约渗出血迹。觉得还不解气,又劈口骂道:“贱蹄子!让你做事没见上心,这寻人挡灾避难的功夫可到是一等一的!不过是条狗,就该学着摇尾乞怜,尽装什么主子!你…”
“啪!”碧儿整个人被甩倒在地,发髻散乱,半天应不回神来。陈菀杏目微眯,左手轻捋衣上流苏,右掌还在辣辣生疼。教训人的活儿,本来就不舒坦,可有的人就是乐意狐假虎威。
碧儿单手捂脸,猛地转过脸来。若眼刀也能将人千刀万剐,陈菀怕早就全尸难留了。
“陈菀!你,你敢打我?别仗势欺人!你…”
陈菀慢慢走到碧儿身前蹲下身子,柔柔挑起她散落颊边碎发。两汪清泉笑成弯月,眼底却无半分悦意,轻轻说道:“碧儿,你呀,说得没错。奴才就是奴才,别总想着耍主子威风。看你巴掌挥得顺手,我也不禁想试试。你敢,我为何不敢?有些人,有些事,惹得了,做得出,都要先用脑瓜子好好想想,受不受得起。”缓缓立起身子,抚平裙上折痕。一阵和风拂过,掀起额上故意布下的厚重刘海,露出一直藏在影下的浅褐瞳眸,定定望去,浅笑微勾:“碧儿姐,你说对么?”
碧儿仿若被人定了身去,方才还气得通红的脸盘现下只得一抹苍白,娇躯轻颤。双唇张合半响,眼中满是惧色,硬是出不得声来。
“娘娘回宫!”外殿小太监一道高声通传,划破这令人窒息地平静,碧儿似乎刚上岸的溺水之人,紧攥着襟边轻喘。
帘幕挽起,玉妃匆匆入内,脸色却甚不爽利。径直步上锦毯,斜斜卧在软椅,单手支头,一时无语。
陈菀悄悄抬起浓睫,入眼便是那腕间流光溢彩糖心翠玉镯,真真是世间奇宝。儿时曾听娘亲提过,糖心翠玉,外层似清泉涌动,里心如焦糖稠浓。性之至寒,可解百毒之首炎蛊,更难得是让所佩之人通体生香,万金难求,千般好处。只得一项禁忌,便是不可寒寒相撞。哪怕只是小小配镯和耳扣儿,怕也来之不易,李允还真是舍得。
视线微抬,少少惊了些许:玉妃颦眉紧皱,额间冒着细汗,一脸不适,花容月貌也不禁失却颜色。轻轻唤了句:“娘娘?奴婢上杯热茶可好?”玉妃动动眼睫,勉力睁开双目,弱弱应道:“也好,今儿总觉得外头风大了些,透凉透凉,再给本宫取件狐裘披上。”
低应了声,即刻奉茶而上。不小心碰着玉妃手指,只觉一股透心凉意穿来,难受得紧。虽已深秋,可这午后日光正烈,玉妃又是匆匆赶回,怎地身子这般冰冷?
“你们,这都是在做些什么?今儿啥日子,赶着唱大戏给本宫逗乐呢?”玉妃忽地开口,声音和悦柔雅。只清流之下,暗涌甚急.。
碧儿和秀英看着主子脸色不喜,更是趴在地上,头触手背,不敢动弹。
陈菀到衣橱里头取出件盘金彩绣棉裘,往椅背一搁,上前轻唤:“娘娘,该起身了,待奴婢帮您卸下身上饰物,梳个垂髻,再披上这棉裘吧。”玉妃略一点头,算是应了。
扶着玉妃缓步走到妆台前坐下,小心解下髻上净紫轻纱宫花,取出流鸾金翅挂珠簪,珊瑚扁鹊铜斓钗,再卸掉玉骨盘孪九定插,最后方能拿下其余细碎饰品,散落乌发。趁着绾髻当口,玉妃随口问道:“菀菀,这是怎地回事?本宫一时不在,这芙蓉殿就能翻了天去?”
陈菀手略微一顿,随后麻利将手中青丝挽上垂髻,小指挑起几抹发油,细细匀在发端。任凭屋内淡淡檀香窜入鼻中,低声回道:“娘娘,先前碧儿和秀英在清理内殿器物时,不经意把您的玉钉子给碰掉了。这钉子是圣上赐予娘娘的贵重物品,慌乱之间,恰逢娘娘回宫,才扰了凤驾,望娘娘恕罪。”
玉妃起手扶了扶髻子,在镂雕团花松子台上,随意拣了枚玉簪斜插云鬓,再拈起些许兰花膏子,匀在唇上。对着铜鉴理了会妆容,方才回转过身来。碧儿原本低伏着的头颅忽然抬起,两团乌黑眼珠里尽是哀怨,左颊那醒目掌印更是能让玉妃瞧得精确。
“你们两个,在这宫里头做事,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数儿,做事还这般莽撞。出了这芙蓉殿,是不是存心要让其他娘娘看本宫笑话,竟能教出这般‘伶俐’丫头?”玉妃把玩手中团扇,淡淡说道,却让碧儿和秀英抖得更加厉害,大气都不敢粗喘一下。
“秀英也就罢了,算是个孩子。可碧儿你呢?”
碧儿眼中原本希翼的光彩已然消却,只余深深惶恐,嗓音轻颤:“娘,娘娘,奴婢,奴婢,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难不成你意思是本宫想错了?枉费待在本宫身旁许久,这点脑子都没有?”玉妃声调微扬,碧儿深深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轻言半句。“罢了,不耐烦跟你们动气,都下去吧。秀英罚一月饷银,碧儿罚三月饷银,自去领罚吧。”
两人唯诺应了句“谢娘娘恩典”,便都退了下去。看着碧儿那怨怒且不甘的神色,就知她现下如何不满。
“菀菀,你很是聪明。”玉妃从黄杨木椅上站起,弯腰凑到镜前,握着朱笔,沿着眉角勾画。“不可否认,本宫的心思,你猜得很准。”
陈菀心头微慌,明知玉妃尚有后话,嘴角紧抿,硬是不敢妄动。只把背脊挺直,头稍稍低垂,平视鞋尖。
“没错,碧儿现在对本宫,不过是条无用的狗,留与不留也无所谓。只是本宫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放肆,你刚才的话儿,不单只是为了秀英那丫头吧?也该是想到,冲着碧儿那蛮横之行,本宫这次就可以借机除了她去。毕竟无用,而又知晓太多事情的人,能少则少。可是,估的准是一回事,本宫乐不乐意,却又是另一回事!”
重重将眉笔磕在妆台,“砰”地一声,陈菀赶忙跪了下来,低低叩首:“娘娘恕罪,菀菀知错了。”
“嗯,那你说说你是错在哪儿了?”
“奴婢,奴婢错在不该妄测主子心意。”一阵胆战心惊,字字斟酌着出口。
“菀菀,你错,不在于妄测主子心意。在这宫里头,学会看着人脸色,揣摩着人想法,那是最基本的求生技能。可你错就错在,不该让我给发觉了,而且还感到很是不快。”玉妃声音有些许消弱,似乎正往寝殿里去。不敢轻动,直至脚步声起,玉妃软语在头顶响起:“起来吧,别跪了。”此时方才略缓心神,起身站定。
“你倒是说说,本宫手里头这本,是个什么玩意儿。”玉妃话里听不出轻重。
细细看这玉妃手里物事。账册长短,手掌大小,红皮蓝缎。
“回娘娘,这册子似乎是妃嫔专用礼帖。莫非是萧夫人思念娘娘,请求入宫探望么?”
“啪!”地一声,刚才还在玉妃手中躺着的册子,一下便摔到陈菀跟前。慌了一下,看了眼玉妃,脸上浅笑依旧,眼中却寒气大盛。但她却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缓过神来,看来惹她不快的另有其事,应是跟这册子有关罢。
“你看看这帖子内容。”玉妃轻语。
弯腰拾起礼册,从边角翻开。粗略看了个通遍,顿感诧异:“娘娘,这是…”
“冬元节过,次年开春,圣上祈福祭天之后,下届秀选又将开始。皇上登基三年,虽已立后,但这天朝后宫,只一后,四偏妃,三嫔妾,下婕妤、美人、宝林、采女等世妇御妻也不过十数来人。莫说一品皇贵妃,纵使从一品正妃夫人都未曾立下半个。后宫从来都不是能享乐的地方,皇上对这后宫的每一步动作,都可能关乎到朝堂,甚至家国。所以,人人都马虎不得。”
玉妃望着窗外残柳竟似出了神,若非她话音犹在耳边,真要以为她睡着了去。忽然,玉妃起身往偏殿外走去。
园中一片衰落,唯独枯木林边几丛秋海棠尚余风韵,花瓣儿也是坠坠欲落。更让人为之惊奇的,乃是一架颇为老旧的秋千竟牢牢捆绑于两颗巨木之间。玉妃径直走向秋千,细嫩手掌轻抚悬挂小巧木凳的粗大麻绳。坐了上去,怔怔然,犹如陷进回忆之中。
恍惚之间,觉得平日玉妃婀娜体态,此时竟如此娇弱令人怜惜,就如同,一只被天下抛弃了的小鹿,孤零零存活世间。
几片黄叶飘落,划过面颊,让陈菀苏醒过来。天色渐渐暗下,日头即将西落,不得不轻声唤道:“娘娘,娘娘…”好几声后,玉妃方才回转过神来。
慢慢自秋千上站起,绣鞋踏在满地黄叶之上,几声清脆“咔嚓”声响,是叶脉尽断的哀鸣。此刻的玉妃,又是那般瑰姿艳逸,光彩逼人。似乎刚才瞬间闪神,不过只在梦中出现罢了。
“礼书你也看过,中书令萧威萧大人,欲在下届秀选,让我表妹姚清娇进宫参选。所托之事,不过是让我言语行动上多多帮手,好让她成为另个玉妃罢了。”玉妃从路边矮树间折下一把蒲葵把玩,随口说道。
陈菀垂下眉眼,遮过眼中掠过利光,故作疑惑:“娘娘,那这样您在宫中不就如虎添翼了么?为何娘娘似乎并不开心,难道是怕姚小姐…”纵然是自己姐妹,但谁又愿于他人分享夫君宠爱呢?即便是对皇上,女人的独占心思却并不难猜。
“不。本宫从来不认为一时之宠,能维系多久。女人终有年老色衰之时,又怎能期望皇上待到你满面菊花,却依旧怜你如昔。本宫今年二十有二,虽说尚算年轻貌美,可也撑不下几时。若到失宠之时方才追悔莫及,倒不如现下为自个寻好退路。”玉妃轻嗅蒲葵,薄暮之下好一副美人惜花图。
“那,娘娘你何不趁此机会…”
“帮手,我自然要找。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萧家之人!”上一秒尚对花朵万分怜惜,下一秒那娇嫩花瓣便尽毁于玉妃之手。
“可萧大人是娘娘您的…”
“没错,他萧威是本宫生父。本宫欠他的生养债务早已偿清,如今这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势不正是他日思夜想?只是不知他欠本宫的,到底何时能还。”玉妃这厢说得云淡风清,却在陈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如果玉妃与萧威关系不甚良好,当初又何来一同陷独孤家于不义之说?便是萧威让她帮手扶植新妃,都尚且万分不愿。那么,究竟什么理由能让玉妃冒大不讳干预政事,怂恿皇上残害忠良?
“菀菀,旁无凡鸟,纵是凤凰也难展翅。”看着玉妃流光溢彩的瞳孔,让陈菀有种不祥预感,忙摆出恭敬浅笑:“娘娘,您这般倾国倾城的样貌,谁人能比?何必过为忧虑呢。”
“是不是过忧本宫自有分寸,只是不知道菀菀的意思如何。”玉妃笑得妖娆。
“奴婢,奴婢的意思…?”
“愿不愿进着紫宸宫来,助本宫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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