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阙 鹊桥仙 第三回 江湖几多纷乱(中)
作者:皇家飞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86

那是四十余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来,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因由。

当时江湖上有位非常貌美的女侠名叫杨斓晓,她手里有本天下无双的武林秘籍《指砂阵》,一时间追逐者众。杨斓晓便定下规矩比武招亲,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想要娶她为妻,《指砂阵》便归对手所有;若想拿到这本惊世秘籍,那便碰不得她一根毫毛。

那是六月的京城,人流攒动,热闹非凡。在挂着珠光宝气各式各样长剑的人流里,谁也不会在意街边那个其貌不扬的瘦弱男子。

他便是华山派的九弟子章锡民。他是违背师命,偷偷来到京城的,为的就是见杨斓晓一眼。数月前,他跟随师傅前往嵩山拜会,途中偶遇杨斓晓,虽然只不过偷偷一瞥,但从此再不能忘。辗转数月,他终于下定决心悄悄来到京城,背着或将反出师门的罪名,参加杨斓晓的比武招亲。

远远地,一辆粉色纱帘的马车迤逦而来。章锡民连忙侧身站在一旁,但车夫仍老远便挥鞭喝道:“闪开!闪开!!”连他身上的马褂也是漂亮的丝缎织成。这定是大户人家出游的小姐,章锡民想道,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小袄,肘腕处被洗得发白。

就在此时,一只纤纤素手将车窗格子给推开了,轻声唤道:“丁兄弟,莫吆喝吓着路人,咱们慢些行就是了。”她不出声还罢,这一出声,章锡民浑身巨震,这让他难以忘怀的声音。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杨斓晓!

“杨……杨姑娘?……是杨姑娘么?……”他抑制不住发颤的喉咙大声叫道,想要冲到马车前面,可又怕唐突佳人。杨斓晓听见有人唤她。便掀开纱帘,扶着窗略略探身。向外张望;待她视线碰着章锡民,似乎记起了他,不由得唇边轻绽,勾出一个青花碎瓷般的旖旎笑容。

章锡民三魂去了两魂半,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但觉此生此世,不妨只为此一笑罢。正在这时,杨斓晓突然啊地一声,纤指一松,手中荷绿色地帕子便随风飞去。

看杨斓晓秀眉微蹙,章锡民脑袋嗡地一响,便什么身份地位也顾不得了,双足一点,整个人便腾跃半空。伸手去抓那帕子。

若依他平日里的本事,这一张帕子哪在话下?可惜天不遂人愿,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就在章锡民指尖刚碰到帕子的那一霎那,它又被风掀开老远。

杨斓晓见状。低低轻笑了一声。被章锡民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知道她正看着自己。甭提有多兴奋,可又怕自己失态惹她不高兴,不待身子落地,反提一口气,双足平踏,便似脚踩浮云一般,追风而去,将那帕子牢牢攥在手中。此时脚下一滞,身子下跌,他便随即后仰,连续数个筋斗,稳稳翻落。

“好俊功夫!”杨斓晓轻声赞道,那声音里浓浓一股喜意缠绵,让章锡民心神荡漾,他将帕子捂在心口,三步并作两步向马车走去。(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更新最快)。谁料杨斓晓却对车夫道:“走罢!”尚未等他走近,便催促车夫驾马而去;剩章锡民捧着翠帕,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心,周围路人见他那失魂落魄地模样,免不得朝他指指点点,他却全然未见。

直到再也望不见杨斓晓的马车影子,他这才低下头,将那张帕子展开。荷绿色地帕心上绣着一座池亭,几朵艳瓣,美不胜收。旁有一行小字题道:“池碧送春归亭寂待君游”,字体隽秀,风骨宛然,而落款“荷月仙人”,正是杨斓晓的自号。

从那天拾得帕子后,章锡民便似得了失心疯,整天恍恍惚惚,寝不能安,食而无味;有人与他说话,他便珍而重之地掏出帕子让人欣赏,但你若想要碰这帕子一下,他却当即翻脸不认人,要死要活起来。终于有位算是他师兄的哥儿看不下去,替他指点了门路,说这帕子上的亭子,其实就在京郊三十里地的一户庄园里。

章锡民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又揣度着那帕子上题诗地蕴意,难道不正是说她在这亭子里等待自己么?他生怕错过了约期,问明了庄园的所在,急急忙忙地赶去了。

那一刻他当真觉得时来运转。此后哪怕是反出师门、为人鄙弃,也甘之如饴。在幽深庄园的中庭碧漪之间,果真有那么一亭,一人,持伞笑倩,闲待君来。

杨斓晓微启唇齿,婷婷笑道:“等你好久,可认罚么?”

章锡民连忙扑到她身前,结结巴巴地说道:“认!认!杨姑娘想怎样罚,便怎样罚!”

杨斓晓微笑嗔道:“这呆子,我可当真说要罚你了?这遭饶了你罢。”

两人一见倾心,在这一隅翠阁之间无话不谈。杨斓晓诉苦说她比武招亲纯属下策,难为的是这世上险恶用心之人何止千万,若不定下比武招亲那奇怪的规矩,便约束不得那些没心肝的蠢物们。“我一弱女子,纵使学得天下无敌的武艺要诀,又有何用?只要有一人懂得疼我怜我,便此生不枉了;至于这武学秘籍之流,我本看得极淡;让他随风而去罢。”章锡民闻言,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连声称是。但现在关头有一个要紧的事。虽然比武招亲定下规矩,众人角逐,淘汰直至最后两位武功高强者,胜者可娶我为妻,败者则可获祖传秘籍《指沙阵》。这也是想借此契机给《指沙阵》找位适宜的传人。但……眼下除了章大哥外,爹爹也替我选定了一位人选,那就是河北梆子锤廖建。此人本领了得,你或许听闻过。那年头江湖上有些名号地武学大家何止百千,章锡民一颗心全扑在杨斓晓身上,哪里知道什么廖建?但既然杨姑娘说他本领了得。那铁定是错不了的。他连声应道:“是,是。杨姑娘的意思是?”

杨斓晓眼角滑出一丝悲凉,道:“爹爹很中意他。他本领又高强,又很有些手段。要做我丈夫该是十拿九稳。我说句不中听地话,他地本领,该与你也不差些。但我知道他地心思,他对我是没意地,却只想要那传家之宝《指沙阵》。而一来我不愿意嫁他。二来这《指沙阵》我也不愿意给这种腌无赖。我与章大哥你一见倾心,又仰慕章大哥人才,便想要寻思个法儿,不能让这等人占去了便宜。”

章锡民显然没明白女儿家心中那些弯弯绕儿,问道:“究竟是什么法儿?任凭姑娘主意。”

杨斓晓听他这样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略带些扭捏,将头上束发地旧钗拔了下来,递到章锡民手里。

“章大哥。我们今日今时就立个誓言,缔结夫妻之盟。而后什么比武也罢招亲也好,都不过是个噱头。只是最后你和他对决之时。只许输,不许赢;但也不能输得太不成话。让人一眼看出来。这样你就能拿到《指沙阵》。而我自然会找个机会鄙弃那腌小人,与你白头偕老。这柄跟随我十年地钗子就是见证。”

章锡民闻言。但觉浑身热血沸涌,恨不能将心掏与她看,连忙往怀里一揣,将一本贴肉收藏地秘本掏了出来,递与杨斓晓。

“承蒙姑娘抬爱,……我,我没有值得珍藏的信物,只有这一本《万华剑谱》乃是我华山派百年修为之萃,蒙祖师爷赐予,数十年来贴肉珍藏,不敢有半点疏失。今日姑娘既以钗相许,我自当将此谱为证。”

杨斓晓连忙双手接过剑谱,翻了几页,惊道:“当真是世间无二的万华剑谱!如此珍贵之物怎能轻易与人?章大哥快快收回去。”

章锡民哪里肯答应,好说歹说了许多话,才劝得杨斓晓半推半就,勉为其难地应承道:“那这剑谱权就当寄存在我这里,来日一定奉还。”章锡民这才笑逐颜开。杨斓晓又续道:“咱俩今日之约,勿让不相干的人知晓。否则这一出计策,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章锡民连连答应。

摆擂招亲之日,主擂台旁又别出心裁地多搭建两个分擂台,应擂之人抽签分作两组,各自打擂。渐渐地,便看擂台上仅剩下两人,左面是杨斓晓父亲中意的廖建,而右面则是一路披靡地章锡民。

章锡民将十八般武艺用到尽致,看台下一片叫好之声;那边廖建双锤翻飞大开大阖,也煞是好看。但那两人往那主擂台上一站,台下人便不由自主地倾向一边了。原来那廖建生得肩宽体阔,俊采飞扬,而章锡民则枯目槁肤,没精打采。这两人谁更配得上江湖第一美女,不用想也晓得结论如何。

章锡民也颇有自知之明,打量自己眼前的廖建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心中有几分怯意,但凭自己这等样貌,杨斓晓对自己能当真托付一片真心?看台下的众人以及杨斓晓的父亲心中都做好了选择,单单就这女子钟情自己这副臭皮囊?

他战战兢兢地向杨斓晓望去。却正迎上杨斓晓真切温暖的目光,定定地包裹着他,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发钗,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似破除冰雪的暖阳,直射心间。章锡民再没有了犹豫,拥剑持诀,向廖建攻去。

反反复复杀了百招,章锡民晓得廖建不是个容易摆平的角色,但也不见得就胜不了他。见廖建双锤若星,劈面而来,他堪堪侧身一让,却又瞅见了杨斓晓递来焦急的眼神。

“是了,杨姑娘吩咐过,只能输,不能赢,还要输得体面,不让人看出是弄虚作假。”章锡民再心中默诵道,一面寻个法子好输得体面。正在这当会,却见那廖建脚下虚绊一跤,整个人“啊哟”一声,便要摔下擂台。

章锡民心道不好,知道对方也是个只想输不想赢,单为赚《指沙阵》而来地,自己先前忽视了这一点,反倒被对手抢了先。他连忙想伸手去拽,却又怕自己动作过大,被人看出玄机。

千钧一发之际,他反转剑身,整个人探出身去,一招“蛟龙摆尾”用剑背撞向廖建腰腹,试图将他扔回台上;哪晓得廖建也见招拆招,未待章锡民剑到身前,他双锤早到,一锤隔开剑背,另一锤则将擂台木栅锤烂,这样便没了挡手。章锡民见状,知道是挽救无用,将身一挺,两个人便一同摔下了擂台。

两人还待挣扎要打,杨父连忙起身道:“二位少侠请暂歇。两位都年少英俊,才华出众,都配做小女的乘龙快婿,老夫好难取舍。不若这样:二位暂且休兵,勿伤和气。在距此千里之外的女山镇,原是老夫祖籍所在。那镇上有座女山,老夫将《指沙阵》与一样打算给小女做嫁妆地凤凰腕镯,藏于山中。二位不妨去那山中搜寻,寻得凤凰腕镯,便可娶小女;寻得《指沙阵》,此珍本便为君所有。如何?”

二人应了,各做准备,前往女山;搜寻半月,一无所获。章锡民多少次想要放弃,但一想到杨斓晓正日日夜夜盼他带去好消息,便觉得再多苦也无所谓了。终有一天,在峭壁旁的石洞中,他找到了《指沙阵》,喜不自胜,大叫道:“我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这时,背后一个柔冷地声音说道:“难为你还真找到了。若找不到,我还不晓得父亲那边该如何交待呢。”章锡民愕然回头,看见杨斓晓竟站在他身后;而他尚未明白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杨斓晓已挥起长鞭,倏地卷住章锡民地双脚,将毫无防备的他掀下了石洞旁地万丈悬崖。

章锡民不敢相信地向上望去,耳边是疾风猎响,心里头血流不止,却仍不明所以。他最后看见杨斓晓在崖边露出半张笑脸,仿佛荷亭月色持伞观碧一如初见,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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