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阙 鹊桥仙 第六回 枭攀北壁(三)
作者:皇家飞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27

李羡仙一路夹马飞奔,冲入帐营中时,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也不管什么礼仪,心道官大一级总压得死人,不顾阻拦,便往中军大帐里走。旁边那些士兵们又哪里拦得住他?只听得两旁一片声地叫:“大人,龚将军吩咐了,他正有机要事与人相谈----”但李羡仙恍若未闻,直走到大帐前头,伸手要掀帘子时,左右两边一边一个士兵,终于将他死死拦腰抱住了。“----若放了大人进去,小人的人头便不保啦!”

李羡仙一愣,奇道:“什么重要相谈,连我也瞒到这地步?”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将话打了个腹稿后喝道:“----连我也瞒到这地步,好大的胆子!到底他眼中还有没有宣抚使三个字,有没有皇上了?”士兵们都一愣,心想宣抚使三个字虽然不见得有,但是皇上是断不敢说没有的。就这一刻迟疑,李羡仙早掀了帐子踏进去,大帐中并无旁人,只得一名黑衣人站在阶前,神态傲然;龚巽坐于主座上,居高临下。两人见李羡仙进来,都不打惊,可见刚刚李宣抚使的一番豪言壮语,已经被他们听了个干净。

李羡仙面上微窘,支吾片刻,道:“抱歉打断二位……我有重要事要和龚将军计议。”龚巽微微一笑,对那黑衣人道:“这位便是那日擒了尊家郡主的当今两河宣抚使大人了,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既然你我两家有意通诚,我便将他先行奉上,权做一点见面礼罢。”

李羡仙闻言茫然四顾,什么“红人”、“见面礼”的?究竟……他头脑乱糟糟没得思绪,却见那黑衣人转过身来。从肩头至腰间,绣着一只振翅枭鸟的模样。

“……赫连的人!!”李羡仙惊得大叫一声,倒飞而走。那人嘿嘿冷笑一声,脚尖一点。整个人便窜到了李羡仙前头,伸手捉他。李羡仙急忙顿步反身,向龚巽奔去,一面叫道:“龚将军!这、这人是赫连家地人!!那衣服上的绣纹……可是赫连家四大长老之一啊!你……你怎么和这样人密谈?!快叫人来……”他一面跑,一面喊。上气不接下气,但龚巽只是冷冷地看他,微微笑道:“果不其然,你这蠢货能做到宣抚使,还是凭你那狗屎运的关系。”他伸手向桌案上猛地一拍,那柄随他征战沙场多年地金丝大环刀便闪着寒光跳了出来,“就算是杀一百个你,也无伤大雅。”李羡仙看那刀刃流出杀气,心中大怯。暗叫不好:前有大刀,后有老枭,该往何处逃去?他急中生智。脚下使上了吃奶的劲,整个人纵跃起来。撞破了帐篷顶。向外便逃。

龚巽看着那黑衣人垂手而立,并无动作。便笑道:“秦长老,不去追么?”原来那黑衣人正是赫连世家四大长老之一地护国长老秦胡久。秦长老捻须笑道:“我家主公教我来办事,便因为我是个极谨慎的。我若追出去,被外人看见,传出话去,这事便不见得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放跑这只小鼠了,凭他那点微末本领,成不了事。”他顿了一顿,坐下呷了口茶,“我们继续谈正经的。我家主公也体谅龚将军的处境,并深感愤慨。若龚将军愿与我族联手,那鸺都便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送给您权做驻扎。”龚巽万料不到赫连誉竟如此豪爽大方,心中好感顿生,连声道:“这怎么使得?!若离了鸺都,赫连大侠却该往何处去?”他此时心中全无芥蒂,竟将这风行一世地魔头称为“大侠”了。(Wap,16k,cn更新最快)。

秦长老微微一笑,道:“这点龚将军不必挂怀。我家主公早有打算。”

李羡仙出了营寨,一路飞奔,片刻也不敢消停。他想起自己撞出帐篷时周遭将士们的眼神,冷冷地,漠然地,没一丝惊诧,也没一丝惋惜。李羡仙知道这一营的兵全是只听龚巽号令的,而自己在他们眼中恐怕当真连“敌人”都算不上,他们此刻没掏出箭来把他射成个刺猬,不过是因为龚巽没有发话罢了。“这……这……沆瀣一气,认贼作父……还有没有王法……哈!王法!……”李羡仙越想越难过,朝着天大叫一声,体内气息不畅,一个踉跄一头栽滚在地上。

他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突然觉得腰上少了什么,低头一看,那块宣抚使的牌子正掉在泥里。他捡起来,拎到眼前时,还滴滴向下滴着浑水。李羡仙怒不可遏:“你个浑水!!你顶个什么用?!我不指望我能把赫连千刀万剐替祖宗报仇,但我连我哥都救不来!”狠命将那牌子向前扔去。却听得“哎哟”一声痛呼,那牌子竟正正地砸在迎面来者的额头上。

“----李大人,您这一手又是什么功夫,砸老奴可准哪……”

李羡仙愣住了,来人慢吞吞取下额头上的牌子,用他那笼着金线的袖子擦干净了,恭恭敬敬地递过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身边的乔公公。

“……乔公公,你来这儿做什么?……”李羡仙茫然地接过牌子问道。他这才看见乔公公身后还跟着一干护卫。

“做什么,当然是来找您啊。皇上挂念您地很,叫老奴来探探您。果然这在外头比不得在京哪,您看看您,操劳憔悴得……唉!”说着拿出汗巾,便要帮李羡仙擦他白发上的尘土。

李羡仙厌恶地一挥手将他拦下了,道:“乔公公还有什么事?”

“哦,老奴还要替圣上传个调令给您。圣上口谕:鸺城战事艰险,李爱卿多有劳累,本因回京犒赏;然淮安漕帮举事,扼断水路,钱粮盐货运路不通。国家危矣,不可卒除。想鸺城之事,有龚爱卿在彼。平定指日可待;故急调李爱卿即刻前往金陵,与金陵运河总衙所司一同应对漕帮事宜。为朕分忧。”

李羡仙愣了半晌,面上好似演着一出大戏。他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硬生生吐出话来:“臣,领,旨。”

乔公公道:“哎呀,这事情急。得立刻出发。李大人赶紧先与龚大人知会一声,我们便启程赶路了。”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向着龚巽地大营作势要走。

李羡仙冷冷地道:“还去知会一声?!龚巽反啦!鸺城的事,地确是战事艰险、指日可待了!!”他气冲冲地向着乔公公手势相反地方向大步走开,剩一干人大眼瞪小眼地僵在原地。鸺都内的最高峰----参禅峰上,简直像是个巨大地园林。赫连文华坐在山顶地巨石上,双手撑着石面,仿佛正有所思。

魏青鸾绕到他身旁,却不像往常那样静静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许久后,慢慢说道:“大哥,我们……该走了。”

赫连文华微微皱了皱眉。他说:“再等一等。魏青鸾静静地道:“若你还认我是你的二子。现在便起来,跟我走。我们九人当年在重露宫时立过生死誓言。你该不会忘了。”

赫连文华回身望了望他。道:“我没有忘。只是……二子,你听人提起你父亲魏徵仪地时候。是怎样的感觉?”

魏青鸾淡淡地道:“那便像人用尖刀在心头剜去一块似的。”

赫连文华接道:“是呀。我的确恨他,但现在见到他那模样,却又像被人用尖刀剜在心头似的。他眼下负了伤……”

“大哥。”魏青鸾打断了他,“朝廷军在外边。漕帮切断了钱粮供应。金翎客发下了射枭令。赫连世家其他八脉里早有对他不满地人,现下拖着步子,全在看好戏。江湖上多少仇家眼睁睁盯着打算分一杯羹。从没有不倒的家业,赫连誉就要完了,你看不出来?这是他此生的业报!”

赫连文华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许没错。但……正是这样,我反而走不了了。到这境地----朝华又是我们杀的……”

“他是我杀的!!”魏青鸾猛地提高声音叫道,他定定看着赫连文华,“我要你清醒些!赫连朝华是聪明人,他也不愿意跟着赫连誉,因为所谓的赫连世家根本就是一出荒诞不堪的丑剧!这出戏是时候煞尾了!你若下不了手,我不怪你,我去!”他一转身便要走,赫连文华一把拉住了他:“----二子!我……”正在这时,三名长老突然齐刷刷地站在了两人身后,便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殿下,主公请您过去。”说话的正是四长老中的护法长老王玄。

“你……转告爹爹,我今天就要走了。我会真刀真枪当面和他较量。”赫连文华咬咬牙说道。魏青鸾闻言心中一喜,急忙扭头看他。

“殿下……”

赫连文华猛一甩手,喝道:“别叫我殿下,担当不起!赫连家十八代来不是皇亲也更不是国戚,这殿下从何而来?!”

那三位长老互看一眼,突然齐齐跪下了,道:“漕帮反出,金翎客作乱,眼下朝廷地鹰犬又兵临城下,事态危急!主公重伤在身,不能多有操劳。望殿下念及血脉骨肉之情,操持大局为上!”

赫连文华楞了一楞,顿在那里,竟说不出话。魏青鸾听出他们话中破绽,冷笑一声,慢慢说道:“兵临城下?我想问一声,四大长老今儿怎么三缺一,秦长老去哪里了?!”

他话音未落,三长老陡然出掌,三面夹攻下来。魏青鸾矮身回避,刚要继续说话,那强劲掌风便逼得他开不了口,下边的话都憋在心里,说不出来。赫连文华尚未想到这一节,见三长老刚刚还好好地说话,却陡然下了杀手,急忙旋身来挡,隔开几招重手,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玄心思极快,叫道:“殿下既执意要走,属下等无力强留;但今日鸺都之情险峻,我等势必战死沙场以报主公,也不必再顾及殿下的情面,就是这位魏四公子刺伤了主公,我们先拿他祭旗!”

这三位既是赫连世家地长老,功力之深,招式之强,堪称当今武林魁首。魏青鸾知道他们定是奉了赫连誉的命令,不留下赫连文华决不罢休,而单凭自己本领,再十年也不是他们三人联手后地对手,当下心中暗叹一声,顺势一跃,退下山崖。三长老哪里肯放他走,齐齐追去。赫连文华急忙赶上,插在四人中间,叫道:“慢着!!”那四人哪里肯听,竟隔着赫连文华越打越快,只听得呼呼掌风响,没一会儿,魏青鸾地脸上的旧疮疤又被掀开,鲜血缓缓流下来。

赫连文华急喝道:“住手!”长剑出鞘,想将三人隔开。但三位长老全是拼命地打法,周遭真气鼓荡,袍袖翻飞,竟是以生死相搏了。魏青鸾咬紧牙关,全力拆招,已不能开口说话。赫连文华剑贯白虹,舞开一道银圈,尽数挡下三长老招式,却也渐觉力不从心。王玄提声叫道:“文华殿下,今日你要帮他,我等亦无法可想。朝华殿下被杀,主公又遭暗算,赫连世家从今日也败落了!待到官军以及各路仇家杀到时,我等早染了一身鲜血,死亦无憾;但都内家眷女子、诸位主母,还有霜华殿下和圣女殿下又会怎样,您想过没有?!”他口中话语不停,掌中真气不断,当真是内家功夫已修到极致。

赫连文华闻言,像遭了雷击一般猛地停了招式,三位长老不及收手,真气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魏青鸾大叫:“小心!”一把拉过赫连文华挡在身后,向旁侧跃开。但听得轰地一声,山石被掌力催倒了一大片,魏青鸾的胸口亦被掌风扫到,心肺一窒,嘴角渗出血来。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这两人竟相互袒护至此。赫连文华这才猛省,急忙扶住魏青鸾,叫道:“二子,怎样了?”魏青鸾将嘴边血丝蹭去,感到大哥扶着他肩膀的手攥得极紧,心中一暖,微微笑道:“不碍事,死不了。”

赫连文华知道,这三长老是活成了精的,但凭自己和二子眼下绝无可能赢过他们,便道:“……不用打了。我随你们去见他。”他看了魏青鸾一眼,心想若放他一人在这里,不知三长老会不会对他再下毒手,便扶起他道:“但二子也须得跟我同去。”

三位长老互看一眼,点了点头,让开一条道。魏青鸾强打精神,从他们跟前走过。与王玄错肩时,听到王玄慢慢说道:“仲卿,当年你和殿下争荆鸱国主时,老夫便已看出你不是凡才。你凭心而论,当时老夫与沈国主待你如何?”魏青鸾定声道:“如父如亲。”王玄道:“是了。老夫自认没有半分亏欠你;当年也察觉你加入我脉另有所图,也有密报说你暗中调查各脉系的动向情况,可老夫动了爱才之念,盼你一朝回心转意,这才一直压下未查。老夫知你和文华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何苦要逼他走背族弃亲、恩断义绝的绝路!”

魏青鸾轻笑一声,道:“王老前辈,不是晚辈自夸,自那年少年英雄会后,想要做我魏四的爹爹、师父的武林名宿们,可是排成了长队啊,就连那么不中用却又刚愎自用的颜宏赡颜老前辈,也曾开口说过这样的话呢。我魏四被大家宠坏了,这等好心全当作驴肝肺。另外,大哥要走什么路,不是我能管的;我要走什么路,他自然也管不着。一路同行至今,不过是因为恰好顺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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