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如雪,绛衫似火,清脆的蹄声,刹在襄阳城南门里的平安客栈门前。劲装少女动作利落地跃下鞍鞒,随手把缰绳扔给迎上来的扁脸伙计。
十六七岁的年纪,瓜子脸,杏眼樱唇,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雍荣华贵的气质,飒爽勃发的英姿,别具风韵。她便是正一真人的宝贝千金,天罡剑客张国瑞的唯一女弟子张紫薇。
“喂,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姓林的公子住宿啊?”姑娘言语清脆,珠玑一般的字句,从檀口贝齿之间飞快地道出。
扁脸伙计歪着脑袋,皱着眉像是在思索,实际上却乘机又在俊俏少女身上,一口气看了十好几眼,咽了口吐沫道:“好象……好象有一个,昨天来的,今个一早就走了。”
“走了!”姑娘声音忽厉,扁脸伙计抖了一下,不敢再直窥芳容,惶然道:“是真的走了嘛,不信你就去问问那边那个算卦的,林公子临走之前,还让他摇过卦哪。”
张紫薇迟疑了一下,便快步抢至街对过的卦摊前。她的白色坐骑紧随主人,把牵着缰绳的伙计也拉了过去。伙计心中懊恼,却没有丢开马缰的勇气。暗道:“哼,要不是算卦先生给了我半两银子,我才懒得理这码子闲事。”
“算卦的,你快告诉我,那个姓林的年青人去了哪儿啦?”少女的神情是居高临下,语气是不容辩驳。
算卦先生捻着稀稀拉拉的胡子,虚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把倨傲矜持的姑娘看了三个来回,答非所问道:“看这位小姐目赤唇干,心浮气躁,一定有什么急事,但不知是想找东西,还是找人呢?老夫可以给你占上一卦,怎么样啊?”
“不必,我可没功夫听你胡扯。”姑娘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地说道:“快告诉我林逸他说没说要走哪条路?下一站在什么地方落脚?”
先生不以为意,姑娘越是焦灼难耐,他越是慢条斯理:“噢,这么说,小姐你是在找人喽,哎呀,这找人可要比找东西难得多哟,尤其是找不愿意被你找到的人,更是难上加难啊。”
见绛衫姑娘玉脸凝霜,似要发作的模样才摆手道:“小姐,请你稍安勿躁,要是你诚心诚意想找的他,又信得过老夫,只要你拿出五十两银子,老夫就给你指一条明路,保证你在两天之内找到你要找的人。”说完重又眯起眼睛。瞧着姑娘,察颜观色。
张紫薇先是一脸的不屑,继尔是将信将疑,最好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傲慢地从腰间钱袋中,掏出一小锭灿灿放光的金锞子,足有五两重,啪的礅在小桌上,语气冰冷地说道:“这些够了吧,要是你胆敢蒙我骗我,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牵着马的扁脸伙计,直勾勾地盯着那熠熠放光的金锞子,心道:“好家伙,这下算卦的可是发了大财了,要是早知道他能弄这么多,开始跟他多要点酬劳好了。”
算卦先生的左手不停地摆弄着金锞子,右手抹了下长脸,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瞒你姑娘,那位林公子给了我十两纹银,叫我骗你去邓州,既然姑娘这么慷慨,这么厚道,老夫又怎么忍心做恶人骗你呢?我就以实相告吧,林公子他奔南阳了,小姐你紧着点追,天黑之前就能赶上他。”他的话音未落,绛衫姑娘已经从扁脸伙计的手里抢过了缰绳,认镫上马,回手在马的后侉骨上重重拍了一掌,顺着大街向襄阳城的北门疾驰而去。
可是没走多远,斜刺里,突然闯出一个跛脚汉子,张臂拦住了绛衫姑娘的马头,口中大声道:“这位小姐,请留步!”
张紫薇大吃一惊,急勒马缰,雪龙驹昂首抖鬃,平稳地刹住四蹄。凝眉喝问:“什么事?”
“小姐,你上了那个算卦的当了。”跛脚汉子急切道。“那个老杀材蒙了你的金子,还胡说八道,我是不想小姐你破了财,还跑冤枉路才出头的呀!”
姑娘闻言生疑,扭头往后边望去,那个卦摊还在,可是算卦的先生已是踪影不见。不由得银牙咬得格格响,怒不可遏。五两金子她倒没太当回事,但是平白遭人戏弄,这口恶气如何能咽得下去。正要拨马去追,忽觉一物轻飘飘打在自己身上,急忙出手抓住,发现竟是个纸团儿,再看跛脚汉子竟然健步如飞,消失在大街的拐角处。
姑娘的心中不禁疑窦丛生,好奇地展开纸团儿,只见上面写着四行歪七扭八的字迹,蹙眉念道:“酒资告罄急切,差人暂把金借,来日泸溪相逢,博得同门一谑。”落款是:“师弟林逸敬上,邓州再会。”
紫薇姑娘阅罢,直气得娇躯微抖,委屈的泪水在眼圈来转了有转,终于忍住没流下来。她使劲揉扯着纸团儿,忿然自语:“小鬼头,胆敢戏弄于我,若是叫我逮到,看如何整治你。”
纸团儿上的歪诗,还真的出自林逸之手,本来他的文彩不差,吟诗作赋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之所以写这般狗屁不通的歪诗,无非是为了加强戏闹的效果而已。至于那算卦的先生和扔纸团的跛脚汉子,自然是华魁跟那三才了。而且,这一次还只不过刚刚开了一个头,更绝的还在后头。
山西北部
天末凉风,挟着冰凉的雨丝,洒向荒野。泥泞中艰难地走来几个人,行在前头的神刀玄女綦毋竹,一指前方大声道:“那儿像是有座庙,咱们去避一避雨吧。”
安若素抹去脸上的雨水,赞同道:“竹姑娘说得对,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住不了,硬挺着也不是回事儿,士英啊,再加把劲儿,辛苦你了,到了庙里好好歇歇。”
毕士英背着葛三泰,咬牙提气,快步疾行。两天前,他们从太行山折向西行,一路上用拉棺木的骡车载着伤势沉重的葛三泰,由于到了吕梁山区,道路崎岖难行,今天早晨动身时,便弃了骡车,由毕士英和安若素轮流背着葛三泰。却不想天不作美,刚走了一个时辰,就挨上了头一场秋雨,此处十分荒凉,他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路苦撑到这里,四个人浑身没一丝干布,疲惫之极。
这是一座残破的山神庙,大殿上神像倾斜,蛛网尘封。几个人一番忙碌,总算清理出一块栖身之地,用朽烂的门板、窗扇点起篝火,烘烤湿淋淋的衣裳。
“老三,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安若素关切地问道。葛三泰强忍体内的剧痛道:“我不要紧,暖和暖和就好了。还得多谢毕老弟,一路上辛苦他了。”
“是啊、是啊,身手好,讲义气,这样的后生可不多见哪。”至打大圣庄毕士英展现其高强武功,豪丐对他再也没有半点轻视,几日来的相处,关系更加密切,俨然成了肝胆相照的知心朋友。
说话间,綦毋竹已打开包袱,取出早上买的馒头和咸马肉,用匕首切成薄片,串在一起放到火上烤热,冲葛三泰道:“三哥,你吃点东西吧?”
葛三泰再一次摇头,虚弱道:“我不饿,先给毕老弟吃吧,这一路上可全仗他了,要是他垮了,三垣宫的人再来,咱们都得完蛋。”安若素也一个劲地点头:“对、对,让士英先吃,他出力最多,一定饿急了。”
毕士英还想推让,綦毋竹已走到他的跟前,从匕首上取下馒头和肉递了过来,坦诚道:“毕大哥,你就不要让了,你先恢复了体力,我们再吃,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望着姑娘那信赖、诚挚的目光,年轻人心中漾起阵阵暖意,一种如沐春光的感觉油然而生。同时也觉得自已的责任更重了,遂接过馒头说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也当真饿透了,大口大口地把夹着马肉的馒头吃下肚去。忽的听见远处有人踏水行走之声,忙出言告警道:“大家当心。有人来了!”
綦毋竹忙将烤好的第二串馒头塞到安若素的手中,自己则抓刀在手,隐向门旁。毕士英则执剑走向殿口,准备迎战强敌。葛三泰急道:“二哥,你快把馒头吃了,一会儿动起手来,也好给士英他们打打帮手。”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却依然没有停的意思。踏水之声更近了,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位头戴斗笠,身披油布的瘦高汉子,站在了门槛外,瞧见殿内有人,连忙抱拳拱手歉然道:“在下想在这里歇歇脚,一会儿就走,打扰各位了。”
毕士英见对方只有一个人,松了口气,朝门旁隐身的神刀玄女示意没事,口中答道:“哪里,我们也是在这里避雨歇脚的,你不必在意,请便吧。”
那人看了看从门侧走出的綦毋姑娘,又望了望里面的安、葛二人,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笑意,摘下斗笠,解开背上的油布,抖落上面的雨水。
“喂,那位朋友,来火边烤烤吧。”豪丐安若素热络地冲斗笠客招呼道。
“啊、多谢、多谢,敢问这位兄台贵姓高名呀?”斗笠客感激地说着,凑了过去。
毕士英生性内向,与陌生的人更没什么话可讲。綦毋竹心境抑郁,哪有心思跟人闲聊?只是默不作声地在火边烤着第三串馒头。葛三泰伤势沉重,连撩眼皮都感到吃力,更不要说与人搭话了。惟有安若素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夹着牛肉的烤馒头,边和斗笠客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
“啊,我姓安,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姓葛,那边的两位都是我俩的好朋友。兄弟你冒雨赶路,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哦…在下姓厉,家住沧州,是永盛镖局的镖师。”斗笠客道。
“永盛镖局的陆海老镖头还好吗?一晃有五六年没见到他了。”提到老相识,豪丐登时兴致大增。
姓厉的镖师忽然面涌悲痛神情,凄然道:“不瞒安兄,陆老镖头他…他…已经给人害死了。”
“什么,给人害了?是谁干的?为了什么下此毒手?”安若素拧眉问道。不单是他,綦毋竹、毕士英,就连葛三泰都向镖师投去关切、询问的目光。
“唉,说来话长。”镖师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悲声叙述道:“今年端午节的前两天,在下押了趟镖,行至娘子关附近,遇上了贼人劫镖,格斗中我杀了两个强人,保住了镖银。谁知,一个月后,他们请来高手,杀上门来,可怜我的老婆和一双儿女,都死在那恶贼的链子枪下,那人仍不甘休,苦苦追杀于我,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请求陆老镖头庇护。不想那个恶贼依然不肯甘休,他不敢跟老镖头光明正大的对阵,竟偷施毒手,害死了陆老爷子,是我害死了他老人家,在下真是百身莫赎哇!”
镖师愧疚万分地以手掩面,语调凄楚。在场的四个人亦不禁心下恻然。豪丐愤然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也忒他娘的歹毒了。”
“喔、好象是崆峒派的,姓甚名谁,我也不太清楚,只可悲在下技不如人,一路望风而逃,苟延残喘至今,要不是想留着这口气,日后替老镖头和我的妻儿报仇,早就不活着了,真、真生不如死啊!”镖师声音嘶哑,悲怆地哭喊道。
“厉兄弟,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事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更何况陆老镖头跟我们哥们还有些交情,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要是那小子敢再来,我们帮你收拾他。”豪丐禁不住动了侠义心肠,拍着镖师的肩膀慨然说道。
“安大哥,你们若能杀了那个恶贼,拯救在下于水火,几位的大恩大德,在下必铭记肺腑,永志不忘。在下这厢有礼了!”镖师感动莫明,站起身来,冲着几个人连连作揖。
“又有人来!”毕士英在众人当中,功力最高,听力也是最佳,再次向众人发出了警告。
“一定是他!”镖师战栗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
“别怕,你只管跟他打,顶不住我们就出手帮你,那小子今天算是作到头儿了。”豪丐替镖师打气撑腰。
镖师感激地连连点头,打腰间拔出一对手戟,二目圆睁,直瞪殿口,一付拼命的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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