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为大兴都城,又兼四通八达的交通之便,向为繁华之所。东都的优美景色也历来为人所称道,虽然前人评论东都景致处处透着人为痕迹,失之自然,但苛责之余,那位挑剔的前人也不得不承认,东都山水之美兼具南北,既有北方的雄浑大气,又有南方的精巧细致。
城东柳湖上画舫偏偏,不时漂荡着歌伎的软糯咏唱。
一只游船绣帘低垂,悠悠浮荡舟中。游船装饰并不华丽,却在绣帘掀起的那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垂帘半开中,一张绝美的女子容颜于帘后隐现。那女子已过了最娇艳的年纪,又未施粉黛、容色苍白,颇显憔悴。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脱俗清丽之气。又兼她神色冷淡,似有凛然不可犯之意,生出一股难言的独特韵致。一时间歌舞俱休,湖面上一阵安静,似乎连时间也为之惊艳,从而停滞了下来。
这座举世闻名的都城似乎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漠然观望了一会,便匆匆放下了帘子。虽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为成为东都街头巷尾的话题。
帘子刚放下,船内便有女子轻笑:“嫂子这一露面可不得了,看来以后这几天,上至王公,下至黎明,都会大伤脑筋,猜测湖上美人的身份。”
白殊华只是淡然一笑:“都到我这年纪,还美什么?”
“也不见得美人就要年轻。”同舟的年轻女子一边轻声说笑一边以扇掩面,姿态优雅。
“妹子就别笑话我了,”白殊华低首微笑,“你和十四郎新婚燕尔,却来陪我游湖,还不知十四郎怎么怨我呢?”
那女子却把扇子一扔,颇有怨气的说:“他忙得一天到晚不着家,哪有空管我?我每天闲在家也是闷得慌。”
“哦?”白殊华愣了一下,复又笑道:“林家也有不少人长驻东都,若是闷了,妹子不妨多与她们走动。”
女子噘着嘴道:“他不喜欢我跟林家人来往,好像娶了我,他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白殊华闻言,拾起团扇若有所思。
早在白殊华怀孕之初便向唐宣恳求让唐傲打理东都事务。按常理,白殊华必随丈夫同往,故唐宣本不欲答应。可白殊华的情求,他最终没法拒绝,最后仍答应了下来。虽然随后白殊华小产让唐宣甚为伤心,却也并未因此反悔。白殊华身体恢复,夫妻俩便打点行装前往东都。
适逢林远新婚,携妻同游东都,与唐傲夫妇重逢。奈何林远近年升迁极快,事务繁忙,虽是新婚,也不得不分身处理林家在东都的柜坊。林远新婚的夫人年少气盛,见丈夫关心生意多过关心自己,心内不满,便拉白殊华同游。游玩之后她也不回家,与白殊华一起来到唐傲夫妇在东都的宅邸。不料林远已提前在宅中等候了,见二人同归,忙迎了出来。
林夫人见着林远,气不打一处来,手上扇子狠狠摔到林远怀中:“你来干什么?”
林远好脾气的接了扇,赔笑道:“在下来接夫人回家。”
“你守着你的生意就行了,接我做什么?”
“生意是生意,夫人是夫人。”林远一揖,“夫人,饶了我罢。”
林夫人哧的一声笑出来,轻砸林远一记:“这次饶了你。”
白殊华跟在林夫人身后,唐傲则在门口,两人都将小夫妻俩调笑之言尽收眼底,皆垂下眼帘也不知作何想法。林远安抚了妻子,这才看见白殊华,恭敬叫了声“嫂夫人”。
白殊华应了,走到唐傲身边。唐傲淡淡招呼了一声,但再没了声息。
唐傲坚持林远夫妇留下吃饭,白殊华亲自下厨,宾主尽欢。其间乳母曾带唐无双入席。唐无双年方五岁,生得极是可爱。因白殊华正在厨内忙碌,她便直奔唐傲。
她摇摇晃晃走到唐傲身前,张开双臂要父亲抱,可唐傲却不耐烦的挥挥手,似乎并不想见到女儿。唐无双却不肯就此摆休,纠着唐傲衣摆不肯放手。林夫人全无心机,只是觉得有趣,林远却似察觉到了什么,低眉没有说话。唐傲似是被缠得烦了,手一挥,唐无双没防备,一个分化趔趄,摔倒在地。乳母和林夫人同时惊呼一声,上前扶起唐无双。唐无双呆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白殊华,从厨房出来。乳母絮絮说明了情况,林远看见白殊华神色一冷,目光如刀剐过唐傲。唐傲别开头,不与她目光相接。白殊华并未说什么,接过唐无双柔声哄劝。
唐无双哭声渐渐止住,只时不时的抽噎一声。白殊华这才把她交给乳母,淡淡道:“带她下去罢,别在这里惹人嫌了。”
乳母唯唯诺诺抱着唐无双出去了。因这一段插曲,几人都觉索然,草草散了。林远夫妇回家前,因唐无双不肯睡觉,白殊华便抱着她在院中走动。林远上前逗弄唐无双,却低声道:“东都事务繁杂,世兄或许因此有些心烦意乱,阿嫂多多海涵也就是了。”
白殊华笑言:“他一字未言,倒要你替他说好话。”
“小弟冒昧,不该对二位家务事胡言乱语。”林远一笑。
“无妨。说到家务事,我亦有件事要问十四郎。今日我听弟妹说起,十四郎不愿让她与林家亲族多接触,听来颇有怨言。我想既然十四郎与弟妹已经成亲,便是一家人,亲戚之间有些往来也属平常。不知其中是否有些缘故呢?”
林远一笑:“家大了,人也杂。内子生性单纯,恐怕应付不来,不如少来往些,彼此倒还能客气几分。嫂子在唐家多年,想必对此亦有体会。”
白殊华目光一闪,打量林远的目光深了些,末了才道:“到底是十四郎,想得确实周到。只是依我看,十四郎志气不小。弟妹终有一天要应对族中事。弟妹一味天真,只怕到时头疼的还是十四郎。”
林远抬首短暂凝视白殊华,淡淡道:“多谢嫂夫人提醒。不过此事言之尚早,何况若真有那一日,小弟必尽全力回护内子,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白殊华一笑,退开一步道:“若真有那一天,但愿十四郎能记得今日之言。”
林远微微低头致意,携妻离宅回家。
夜间,唐傲似是不经意的问:“今天你和林远说了什么吗?”
白殊华对镜晚妆,冷冷道:“不过是提醒十四郎,有一天莫要步你后尘。”
唐傲不悦道:“你说话就一定要夹枪带棒的么?”
白殊华笑出声来:“我据实而言,又夹什么枪,带什么棒了?是你自己多心。”
唐傲起身:“我去书房过夜。”
白殊华指尖轻沾面药抹匀,轻声笑道:“你去书房也好,以后就不用疑心我的孩儿是谁的种了。”
“你……”唐傲怒指她道,“白殊华,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白殊华冷笑:“哦,原来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自己的妻室都拱手让人了,人前却还要故作恩爱。倒要请教阁下,为了唐家家主之位,你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唐傲抬手,却见白殊华起身仰首,目光灼灼的直视他。她流着白家的血液,温和的外表下藏的是白家桀骜不驯的烈性。她目含讽刺:“打,怎么不打?是念着夫妻旧情不忍下手还是怕得罪了我所以不敢?”
唐傲收手,拂袖而去:“不可理喻。”
白殊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直笑到眼泪滑落也不曾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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