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宝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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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阿师苾力那呆子的福,整个婚礼精彩纷呈。我想每一个参加过我婚礼的人都会对此终身难忘。
当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独对之时,他很拘谨的坐着,挺胸抬头,平视前方。于是我道:“我说,你就打算整晚这么无视我?”
“李成说了,”他一本正经的回答,“要站如松,坐如钟。不然会唐突长公主。”
“他说你就信?”我尽量忍着不笑出声。
“李成说了,他是大皇帝派来指导我们中原礼仪的,所以要听他的。”他大声回答。
我笑得直捶地,这人怎么这么可爱呢。他很不解的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因何发笑。笑够了,我对他说:“下次李成再啰嗦,你就把直接把他拍飞,让他少拿着鸡毛当令箭。”
“哎?”他很惊异,“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看不出你也这么厉害。”
我白他一眼:“我当然厉害,不然怎么会答应嫁给你?”
他大笑:“是啊,你挺有眼光的。”
我暗笑,脸上却不露出来,正色道:“那是自然。”
因为我这样说了,他不再做端庄状,靠在几上捶自己的背:“妈呀,累死我了。”
我笑:“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
他却嘿嘿一笑:“不用。我听说中原有句话说,春天的晚上等于一千黄金……”
我用团扇拍他:“笨,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拥我入怀,在我耳边小声说:“那我们就不要浪费了。”
于是,一夜春宵。
婚后三日,我们启程回北狄。符建命人备了车驾,我却说:“我骑马就好。”
阿师苾力回头道:“骑马?你会么?还是坐车吧,骑马可累人。”
我白他一眼:“可别小瞧我们中原女人。”
想我六七岁起就跟着两位阿兄狩猎,骑马算什么?我褪去累赘华服,换上轻便的窄袖胡服,又命符建牵马过来。我踩着马蹬一个翻身,轻松上马。我挑的马,性子略有些烈,嘶鸣一声,人立起来。我稳稳坐在马上,一收缰绳,它便乖乖落了地。阿师苾力冲我竖拇指,喝了声彩:“好!不愧是我的女人!”
我轻笑:“还指不定咱俩谁强呢。”
他有时倒也聪明,不跟我争这嘴上便宜,笑着道:“等会跑起来,自然见真章。”
“那好,咱俩比一场,看谁先跑城门。”我话音未落,已经轻打马身跑了起来。
他在我身后笑骂:“你这混帐女人,怎么这么赖皮!”
甩掉了累赘的车驾,我们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颉摩多罗部聚居的燕凉山下。我们到达的当天,颉摩多罗举族欢庆。先是叼羊大会,只见阿师苾力一马当先,一路冲杀,顺利抢得做为彩头的肥羊。男人们在场中拼杀,女人们则支起架子,只待叼羊一结束便可烤全羊。我深觉有趣,叫人把我从中原带的五云浆、石冻春都拿出来宴请族人。
草原上的羊肉做法亦曾传入中原,而屡有损益。上次阿兄大宴外邦使节时所进浑羊殁忽,即是改胡法而来。不过中原的羊到底不及草原上的肥美,所以那道浑羊殁忽,虽是烹羊,吃的却是鹅。
全族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又有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十分热闹。在中原时我就喜欢胡食,见今天的烤全羊肉质细嫩,肥而不腻,自然不会客气,一边看他们唱歌跳舞,一边自己用刀切羊肉,十分惬意。
大约看我吃得汁水淋淋,阿师苾力笑问:“你真的是中原皇帝的妹妹?”
“如假包换。”我头也不抬的说,“怎么,你怀疑我不是真公主?”
他只是骇笑:“那倒不是。只是你和我们那位大可敦太不一样了。她从来不吃带血的羊肉,更不用说和我们一起喝酒唱歌。”
我用丝帕擦擦嘴,说:“她是她,我是我。你再扫我的兴,我只当你对大可敦有意思,晚上就等着挨抽吧你!”
他哈哈大笑,未再提起社尔那夫妇一个字。
这样的欢乐气氛大约持续了十天。第十天上,大可汗社尔那派人送信,邀我们夫妇去他大帐一叙。我、李成等人都猜测,长公主下降一部之主,身为大可汗的社尔那肯定心有不满。这时召见,恐怕不是好意思。阿师苾力回帐中问我:“大可汗叫我,我肯定要去。你去不去?”
“你去,我自然也去。而且我和那位大可贺敦也很多年不见了,倒想看看她。”我答。
他猛拍我肩膀,拿酒碗往我面前一送:“你好样的!”
我拿起酒碗和他一碰:“你也好样的!”
我们俩一起哈哈大笑,胸中阴霾烟消云散。
次日我们启程去社尔那的大帐。五天后,抵达社尔那位于格尔河畔的大帐。远远望去,大帐金光灿烂,虽不及中原精致,却也有一番豪华气象。入得帐中,只见一个胖子和一个女人端坐上位。那胖子不用说,肯定是社尔那。那女人我更是熟悉。她便是阿兄赐与社尔那为妻的宫人,如今的大可贺敦吴佳。
许多年不见,吴佳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她身着昂贵衣料裁制的中原服饰,妆容精致,姿色依旧动人。草原上的风霜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可见社尔那对她着实不错。或许她因此而底气十足,以致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与挑衅。
阿师苾力进帐后便下拜行礼,我跟着他按北狄习俗向大可汗夫妇行礼,又奉上梨花春、朗宫清等数坛中原名酒为礼。
社尔那下座,拉起阿师苾力,与他大力的拥抱了一下:“兄弟。”假惺惺的亲切之后,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故做疑惑张望之态:“听说兄弟你也娶了中原公主,怎不见她人影?”
我微微一笑,随即以狄语答道:“妾在此。”
社尔那仿佛刚看见我一般,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慢慢用中原话道:“中原礼仪之邦,怎么公主却一身胡服?”
社尔那初入中原时,曾与尚是少年的阿兄相交。据阿兄说,当时社尔那不过粗通中原语音可现在他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已可见其纯熟,这些年必然下过不少苦功。由此可知他对中原的渴望有多么狂热。
既然他爱说中原话,我便以中原语相答:“听闻可汗熟读我中原诗书,想必听过入乡随俗这样的中原俗语。嫁鸡随鸡,妾既为北狄人之妻,自当从北狄之俗。”
他斜扫我一眼,悠然道:“昔年我在中原,有幸结识先皇后与当今皇帝,对他二人风骨极为钦佩。尤其是先皇后,气度高雅,机敏过人,凡事皆有主见。而公主你……”说到此处,他再度扫视我身上的胡服,轻蔑一笑:“似乎并未承袭他二人之韵。”
我微笑不改:“妾只得其神。”
社尔那没料到我如此作答,不由一愣。我浅笑着,以似是谦卑的语气续道:“家母生前有言,人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看人当看本质,而非表象。家母教诲,妾未敢有片刻忘怀。”
社尔那语塞,倒是一直不曾言语的吴佳轻笑一声插话:“长乐公主向以言辞犀利闻名,可汗又岂是她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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