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光,太宗母弟也,始封平良县公。太宗践祚,进英王,拜安州刺史,赐实封千户。荣德九年,领乾州都督。少无行而善骑射,好游猎,往往累月不归。喜奢华,尝造器物服玩百车,为有司劾奏。十年,太宗诏伐北狄,请从军。社尔那兵败,亲率兵士追击千里直至漠北。十二年以功累迁成州大都督,赠司空。
《竹书拾遗·高祖太宗子·英王光》
**********
盛宝仪
**********
爱欲之人,有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记忆中,母亲并不信佛。但吴佳当年出塞前,母亲却召她来,亲自对她说了这佛经中的句子。母亲说话向来点到即止。我想吴佳并没有领会母亲的意思,否则不可能今时今日,她仍执着于和我阿兄的爱恨。想到这里,我不由一声叹息。
“哎,我没听错吧?你居然会叹气?”睡在毡上的二哥拿开盖在脸上的书册,诧异的探头。
“睡你的觉。”我没好气的把书按回他脸上。
过了一会,我问:“二哥,你对吴佳就没有一丝欠疚么?毕竟……”她走到如今这步,我们的父母、兄长都有责任。
二哥手枕在头后,一改平日的玩世之态,淡淡说:“那又如何?当年我们父兄不出手,只怕现在我们的景况还不如她。现今我们与她隔着家国之恨,又能如何?”他转顾我:“还是你心软了?”
我微笑回答:“有了孩子以后,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不过心软不代表我会手软。任何人要对我夫我子不利,都得先过我这关。”
二哥看着我,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续道:“二哥,你放心。我再怎么吃里扒外,也不至出于卖自己兄长。明天出战,声名远扬的会是中原。”
“你……”二哥苦笑,“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我微笑看他,“二哥,我们都是同一个人教出来的。你和大哥的心思,我就算不能全知,五六成总也猜得到的。大哥想的是一劳永逸解决北边的问题,而不是数年后出现第二个社尔那来统一北狄。所以大哥一定曾对你面授机宜,除了对付社尔那,还需制衡各部势力。之前符建之所以不出战,就是为了让摄图他们先吃个大亏,知道社尔那的厉害。明天社尔那还会用同样的战法。摄图、阿波必输无疑。这时中原兵马才会真正发挥作用,一举打垮社尔那。这样,中原不但扳倒了社尔那,同时也威震草原。我说的可对?”
二哥默然,良久方无奈一笑:“难怪兄嫂说,论心性,小妹你最肖似母亲。你和母亲都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人。”
我亦无奈笑答:“我怎及得上母亲?若我真有母亲一半聪明,今日也不用左右为难。中原是我故土,我从来不忘。所以你要中原兵马压阵,我没有反对。可二哥,这茫茫草原已是我家,我和这里的人一同生活。他们于我,是亲人,而不是棋子。”
二哥眉目舒展,温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阿师苾力说,明天他们只要诱敌即可。撤退时让你男人长个心眼,尽量引着他们往两边散开,别冲散我们的阵形。我会尽力将损失减到最小。”
我起身,用久违的中原礼节对他敛衽一礼:“如此,就多谢二哥了。”
二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搔头道:“当然,头阵还是让摄图和阿波去打。阿师苾力带他们撤退后,从侧面奔袭,别让社尔那他们跑了。自己亲妹夫我信得过,别人嘛……”
我掩口而笑:“二哥,你真是阴险到家了。”
二哥大笑:“彼此彼此。”
这场仗如同我和二哥预料的那样,中原一举震慑了草原各部。有时我会想,史书会怎样记录荣德十年的这场战役呢?想必是精彩纷呈吧。
中原出兵,社尔那不会不知。但中原兵马加起来不过八千余人,社尔那号称控弦二十万,想必不会放在心上。摄图是他手下败将,阿波和阿师苾力他只当是乌合之众,轻易可以击溃。所以这个结果,想必他相当错愕吧。
那天的情况我没有亲见,听人说社尔那果然故技重施,摄图和阿波与他一对阵就被人射死了马。
阿师苾力跟在他们身后,虽没被射死这么多马匹,但也不可避免起了一阵混乱。好在阿师苾力及时应变,组织各部有序退散。社尔那的人马追过来,惊异的发现还有一阵兵马并未随阿师苾力他们退散。
那是中原的兵马。
相对于北狄各部轻装上阵,中原无论是军士还是战马,皆是一身重甲。社尔那发现不妙,急令布阵,但为时已晚。符建和二哥岂会让他们故技重施?令旗所向,数千铁甲骑士举起长矛齐齐向社尔那阵营冲锋。中原也许不像狄人一样,自幼便在马上过活,但中原兵器、战甲之精,又岂是狄人可比?这是我两位阿兄及中原数位名将反复演练的结果。重甲骑兵正是克制社尔那的法宝。铁甲厚重,可以抵御敌人射来的利箭。而重甲骑士的冲击力亦非北狄轻骑所比。重甲无法长途奔袭的劣势也因因为摄图和阿波诱敌的缘故而有所弥补。阿师苾力又随后赶到,与中原兵马前后夹击。大可汗社尔那遭遇到了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惨败。
一招错,满盘皆输。
中原以八千兵马生生击败了社尔那数万人,草原各部都被中原显示的实力所慑。
社尔那在几名心腹的护卫下逃走了。我二哥亲自带兵追击直至漠北。这次追击行程千里,二哥却能死咬着社尔那不放。社尔那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逃进沙漠。大漠凶险,主帅符建担心二哥有虞,连放十二只信鸽,让二哥切莫再追。二哥看了信,问众位军士要不要撤兵,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致的否定。据说在大漠中,他们一度断水断粮,二哥指挥他们杀死部分战马,以马血为饮,生肉为食。
社尔那及其残部在这样的追击下终于承受不住。数日后的清晨,追击的士兵发现了社尔那的驻扎之地。社尔那及其余部二十三人,悉数自尽。
几乎是在得到社尔那身亡消息的同一天,我找到了吴佳。
北狄人会在草原上石块垒出石山。我找到吴佳时,她正抱着幼子躲在石山后面。因为她从不曾习得狄语,所以根本不知外间状况,更不敢找人求助乞食。曾经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大可敦,现在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我轻叹一声下马,从囊中拿出干肉和素胡饼给她。她先将干肉和饼咬碎,喂了孩子,才狼吞虎咽的将肉、饼吃下去。她本是最厌恶胡食的,现在却吃得那样急切。我将水袋递给她。她狼狈的接过,喝了两口,方用嘶哑的声音问:“可汗他……”
我摇头:“我二哥找到时,他已经死了。”
她呆了半晌,突然开始放声大哭。我坐在石山旁,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问:“你有什么打算?”
她似乎才想起我这个人,狠狠瞪我:“你们不是说我挑唆可汗入主中原么?我这样的妖妇,难道你们还能容我活在这世上?”
“吴佳,”我慢慢道,“我与你隔着国仇家恨,我们永远成不了朋友。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你个人没有任何怨恨。我没有非置你于死的地必要。你现在有这么三条路可选:一,你当个贞洁烈女,随社尔那而去;二,由我二哥遣送回中原;三,你留在草原上,受我和阿师苾力庇护。”
她盯着我,没有答话。我续道:“你若选第一条路,我没什么好说的。若选第二条路,我阿兄看在往日情份,必不会杀你,你可以平平安安在中原生活,但你儿子是社尔那的种,我阿兄必不会留他。第三条,你留在草原。我可以让你儿子不死,但你必须受我们监管,并且你不可以抚养你的儿子。你们母子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见。这三条路对你都很残忍,但我们这次胜利来得太辛苦,所有我不能给你任何机会,对不起……”
她哭了。这次不同刚才,不像之前那样号啕,只是怔怔流泪。她的泪水不断涌出,仿佛一生的泪都在此时流得尽了。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