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壮子，太原府牛家镇牛家村人，自小孤苦零落，于大户家做工，凭得一身好力气。有人见他憨厚，便教了他三两手武艺，却不自知其中奥妙，更不自知自己本事，整天也只厮混在山林间打柴为生。平日他便凭借一身力气打下大量柴火，却将大部分了给村中孤寡，加之他憨厚老实，又曾在军中呆过三两天，很是得父老称赞。

前几日，邻村有仁厚长者请了媒婆登门，要将小女儿许他，那女子他也是见过的，容貌虽中等，却也温柔敦厚，很是得孤身一人的牛壮子喜欢。等下也不推辞，欢欢喜喜于媒婆许了话，第二天便将几年间积蓄尽数取出，急忙忙跑到太原府去置办家伙去了。

然而，他久在村中未出山林，却不知道这些天太原府出的大事，欢欢喜喜到了太原城下时候，牛壮子愕然发现城门四闭禁止出入，便是四个城门的吊桥，他等了一天也没有要放下来的迹象。

牛壮子犟脾气上来了，心想买不到最好的东西，怎么会好意思回去呢，你一天不开门，我一天守在这里；你两天不开门，我就耗着在这里。

于是他在周围村庄买了干粮，就着山间清水在城外山中一蹲就是三天。

第三天，牛壮子心想即就是城中出了大事，一连三天不开门也是不可能的罢。当下看看干粮也吃光了，便拔步向城门而去。

也不管仍然高高吊起的吊桥，牛壮子奔到城下，仰头便向城头上巡逻的军士吼道：“你们怎么能三天不开门呢？俺要娶媳妇儿，买不到布，那可就要糊啦！快开城门，俺要进城去！”

城头上士兵们哈哈大笑，却也不敢怠慢急急去报告上官，那一日正是飞熊在守着这南门，听士兵报告有这么一个人彪悍悍的愣头青来叫城，首先便是一乐，接着面色凝重下来细细问了一遍，最后还是不能确定此人是不是官军派来的细作。

飞熊也是干脆人，便噔噔噔上了城头，向牛壮子笑道：“大兄弟，你说你要买布回去娶媳妇儿，是吧？”

牛壮子抬头看得脖子发酸，正蹲在地上用手拍打肩膀，忽然听见头顶有人问话，便跳起来道：“是啊，俺好容易有个媳妇儿了，布买点好布做聘礼，可就亏了人家不是？”

飞熊细细看这汉子，心下断定他不是官军细作，却也有杨戈远军令下来，为了不使百姓在两军交战时候累及，战前战中禁止城门开放，飞熊身为弹汗山的元老级人物，自然是不能违反的，当下便探出头去笑道：“大兄弟，我家少主有令，不许咱们开城门，这几天就要打仗啦，你还是早点回家去的好！守好你的小媳妇儿，兵荒马乱的，平平安安才是最好啊！”

牛壮子闻言大感沮丧，蹲在地上拍打自己的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是参过军的人，明白令行禁止才能是好士兵好军队，虽然冀州的大军很少做到的，但他还是一直这么坚决地认为。但自己的婚事不能耽搁，他也心下着急，吭哧了半晌抬头来向那个威武雄壮的大汉恳求道：“将军，俺知道军令如山，城门是不能开的。只是我真的不能买不到好布，这样吧，”他伸手从肩膀上拿下那个粗布褡裢来，在手中抛了抛，有些不舍看看，最后咬咬牙道：“我这些年攒了一点铜钱的，我分出一大半给将军和弟兄们喝茶，只求将军能看在小的可怜份儿上，给小的赏半匹布来，剩下的铜钱，就当是小的给将军的布钱了吧！”说着他将粗布褡裢捧住，打开扎口的绳子，露出黄澄澄一堆铜钱来。

飞熊愕然，回头向士兵们看去时候，见他们也露出惊愕的神色，有些好笑相互对望，便向牛壮子笑道：“大兄弟，我家少主不许我等取百姓一文钱，你呀，还是收起来的好！”

牛壮子一愣，以为是飞熊嫌弃他钱少，登时绝望升上心头，眼看一个八尺大汉便要流泪下来，却听头顶那将军又笑道：“不过咱们来冀州住了多日，今又主人大喜，少主闻知，定然喜悦的紧，这大礼是不能少了的。D俺咱们要准备战事，却是不能亲临大兄弟喜宴的啦，些许喜礼，还请大兄弟笑纳！”

挥手招来两人，要他们去府库支了一点东西来，便向牛壮子笑道：“大兄弟且稍待，片刻便回来！”

牛壮子不解他们要做什么，却也没想过这样客气的军队要对他不利，便点点头盘腿坐下去静等。

果然不过片刻，吊桥缓缓放下，喜得牛壮子以为城门将开，一跃身便跳了起来，却听头顶那将军赞道：“好功夫！”

牛壮子一愕，继而想起那人是夸自己，伸手拍拍大头呵呵一笑道：“不瞒将军，俺在冀州当过几天兵，有个好心人看俺长的粗壮，又教了俺一点拳脚，倒教将军见笑啦！”

飞熊点点头心下便肯定这个自然全无破绽的汉子不是官军细作，向手下挥挥手，下面军士便大开城门，几个士兵捧着东西送了出去。

牛壮子见吊桥落下正要举步过去，却见城门打开一条缝子来，几个士兵捧着几条袋子奔了出来，越过护城河时候站定，也正好堵住了他踏上吊桥的道路。

牛壮子眨眨眼睛，抬头向飞熊道：“将军赏我这些么？”

飞熊哈哈一笑道：“可不是我送你的，是方才我让弟兄们去报告了我家少主，说有一位大兄弟这几日要大喜，正在城外要进城来买布。我家少主说了，大兄弟要大喜，咱们理应前来祝贺。奈何官兵这几天便要来啦，咱们脱不开身，只好教我找出这点薄礼，给大兄弟喜宴锦上添花一番！”

牛壮子呆呆看着那几个袋子，伸手解开看时候，两个里面装着滑腻绵软的上等丝绸，一个里面装了一坛老酒，正发出清香的味道。再看领完两个，却正是大红的喜服两套，夹着不少明晃晃的首饰，显然是给新娘子用的。

牛壮子没有穿过，深知没有接近过丝绸，也只是在当铺或者太原府的大街上见过那精美的首饰，此时眼前明晃晃直晃得他头晕，却急忙向后跳开叫道：“我的钱……可不够买这么好的东西！”

后半句嗫嚅声音很低，飞熊在城楼上却听得清楚，哈哈便笑道：“大兄弟，这是我家少主送你做喜礼的，哪里要你花钱？尽管拿去便是！”

牛壮子手足无措吭哧了半天，才面红耳赤道：“可是，俺不能白要你们的东西啊。”想了想，觉着若是不要，今日看来是不能买到好布了，若是要，却委实不应该贪这么大便宜，左右为难时候忽然喜道：“这样，我这里铜钱不多，但也只能这么个样子啦。唔，这些丝绸我买一点，剩下的，我以后挣钱再还给你们，这些耳环链子，我便不要啦！”

说完将手中褡裢往士兵手中一送，将那装着丝绸的袋子接过来往肩上一抗，拔步便要奔走。他自知那点铜钱买这些丝绸，是决计不可能的，又担心方才他说的日后还送惹人家笑话，只想着走远了才好。

飞熊猜到他的心思，暗暗欢喜便高声叫道：“大兄弟救命！”

牛壮子低头正要奔跑时候忽然听见这么一声，急忙停步转身来看，见飞熊在城头上向自己招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救命，便转身折回城下仰头问道：“将军如何教我救命啊？”

飞熊神色肃穆，抱拳向北方拱手道：“大兄弟有所不知，我家少主令弟兄们将喜礼送过来时候便说了，若没能要大兄弟收下全部东西，便是我等扰民，军令之下，我们这些弟兄，砍头也是要占尽的！”

他身旁士兵们一起道：“是极是极，少主军令如山，那是说一不二的！”

牛壮子闻言很是为难，伸手挠头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不收下就是你们扰民呢？”

飞熊沉着脸摇头道：“大兄弟也是当过兵的，自然明白有时候军令是不能理解的。大兄弟，咱们好几百兄弟的性命，可全在你一念之间啊！”

他身边的士兵也甚是机灵，看飞熊这般举动便不用吩咐附和叫道：“是极是极，要是这点喜礼大兄弟不收下的话，少主定然以为我们作出了欺诈的事情，军法之下，那可就是好几百人头啊！”

飞熊暗瞥了一眼这士兵，甚是满意他的机灵，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牛壮子更加迷惑，响了半天才道：“可是……可是这是没有关系的嘛，你们家大将军可真怪！”

飞熊一愕，没想到他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摇摇头缓声劝道：“所以说，大兄弟，你还是收下的好。你想啊，咱们城里有好几万人，每人送你一文钱，那也能买到这么一点东西嘛。咱们在你大喜之日不能来观礼，早早送上喜礼，那也是应该的嘛！”

牛壮子左思右想不能接受这般厚礼，只是他性子憨厚，不知飞熊借口，直以为果真现下太原府的守将军令严明，心下欢喜同时更觉不应占了这天大便宜。

飞熊见他犹豫不定不能决意，眼珠一转勃然怒道：“你这厮，咱们好心与你结交，却怎地这般不爽快，不将咱们好意放在心上！也罢，你是世外高人，这俗物有污你眼睛，咱们甘当军令，左右不惯你事，你且去罢！”

牛壮子脑子里满是为难，却忽然给飞熊这番大怒惊得愈发不能自容，耳听城上军士吵吵嚷嚷不能停息怒斥，心下未免便更觉对不住众人，急忙从那几个面色不善的士兵夺过布袋来，高高举起向飞熊叫道：“将军恩义，小的愧领！你家大将军仁心，小的没有荣幸拜谢，这便给他老人家好好磕三个头！”说吧噗通跪倒在地狠狠便拜了下去。

飞熊等人急忙闪开他正对的方向，几个带着布袋出去的士兵抢步要将这憨厚的汉子扶起来，却不及他动作快，砰砰砰已经拜完。

牛壮子拜谢完毕站起身来，几个士兵便见他泪流满面，愕然相顾时候，心中都想起杨戈远八年前令飞狐等人带回去命令，两三年过后百姓们看着满帐篷的粮食布匹时候那喜悦的眼泪，都心下感叹不能言语。

牛壮子拽住袖口，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深深看一眼太原府城楼，转身大步流星便向牛家镇方向奔去了。

众人只见他一步向前便是丈许距离，待得盏茶功夫便已经隐身山间小路中，相顾尽皆骇然，飞熊向旁边士兵道：“若说奔走三四十里，我也可做到这般快速；若说堂院中进屋入室，飞蛾灵巧举世无双。然而这汉子奔走如迅雷疾马，我看他便是日行三百里也是不会气喘心惊。这样的好汉，当真是首次见到！”众人尽皆点头，相互议论不止。

有士兵低声向飞熊问道：“头儿，是不是这样的汉子，咱们以后都要好好笼络啊？”

飞熊瞪他一眼，转头望向晴空，半晌方言道：“不是只有英雄人物咱们才去注重！少主说过，英雄虽然重要，却也不能作为决定天下的力量。只有百姓，那才是决定王朝兴衰起伏的力量。不要小看百姓啊，十个平常人，咱们面对上了，那是能够将他们打败甚至杀死的。但对上一百个一千个呢？更何况，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的心凝结起来，那便是高山不能阻挡其进步，江海不能割断其前行，当真是了不得！”

顿了顿，他发现气氛有些沉闷，便又呵呵笑道：“再说了，咱们不也是平常百姓么？！只是有了少主，咱们才这样叱咤风云纵横中原。说到底，除了那些官老爷，咱，都是穷人！”

士兵们深以为然，牢牢握住手中刀枪想道：“总有一天，咱穷人百姓将天下间那些可恶的官老爷们都杀光，从此没有人再受欺负受贫穷！”

阳光如蛇，吞吐着芯子，满地都是火辣辣的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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