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呼吸声在这片空地上起伏着,似乎在清晰地告诉所有人,他的状态已经相当不妙了。他默默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却完全无法停下粗重喘息,肺内的空气不断被挤压着,填充到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却依旧无法让他的状态好转哪怕一点。
他没有受到哪怕一点伤害,全身都是完好无损的,只有身上的白衣染上了不少血渍。他拄着法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睁大双眼企图捕捉到那黑影的方位。
火焰撕拉撕拉地烧着,把本就空旷的大地烧得黑焦。森林逐渐被这火焰侵蚀,向后退缩,空地的范围也在缓缓地扩大。但无论这空地的面积有多大,都无法给予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他不免觉得,这也是一种折磨了,一种对他的精神折磨。他必须无时无刻地保持精神高度集中,而对方却迟迟不动,像是一位最耐心的猎人一般,静静地等待猎物困兽之斗的结束,耗尽困兽体内最后一分精力。
他的确找到对方了。但在那时,也只剩下他自己了。他完全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留在营地的人没能够阻挡对方的脚步哪怕一秒,甚至连求救都没有发出便已经被清理出局。等到他们回到营地后,只能看见帐篷已经被全部毁掉的场景。
但那只是他噩梦的开始罢了。在那一瞬,即使是他也不免出现了那么一霎的愣神,陷入到惊愕与不信中。但也是在那时,离他们最近的帐篷却忽然被掀起,一道黑影一闪而逝,没有丝毫犹豫。
手起镰落,在他面前直接斩下了老二的头颅,随后毫不留念地立刻退走。
期间,他没能作出任何反应,甚至本来捏在手里的护盾都取消了。他被吓到了。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杀人时毫不犹豫,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那并不是看不起生命或是习惯,而是真真正正的消除了一切情感,仿若一具冰冷的杀戮机器。
那一刻,他才深深地认识到,与他们作战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怪物。
在地狱里,虽然他们都是死神,但生前却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无论是兴奋、痛苦、不忍或是挣扎,在面对死亡时都会出现情绪波动,这是极其正常的事情。而他是文职人员,平时一般都会留在地狱里,能够见到死亡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幸运。每年下来,因为这份工作而疯掉的死神并不在少数。
世界很大,死神很少,所以死神的数量是压倒性不足的。下级死神便只能分派到各个世界去,见证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逐步走向灭亡。能够抢救的就救回来,救不回来的直接丢去回炉再造。
虽然每天都很累,而且就算继续冥想所得到的提升也只有原本的十分之一不到,但他依旧想继续活下去。安逸着,甚至深知自己几乎不可能死了,他都忘了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了。但在亲眼见证到队友的死亡,那炽热的鲜血甚至撒到了他的衣上、脸上,他才想起来那种被死亡所支配的恐惧。
他就像是真正的死神,收割生命时毫不动摇。
他不由得这么想。
他的确是七个人中最强的,甚至比第二名强数倍。因为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名苦行僧,在空闲时间里都会选择冥想度过,而不是玩乐。在那种缓慢得绝望的增长速度下,他依旧坚持了下来。如果生前的他有现在的水准,其实也不至于成为死侍了。只是,那正是他所庆幸的事情。他庆幸他没有变强,庆幸自己遇上了莲。
只是……现在的话,看来这种庆幸也是到此为止了啊。与那位大人一起共事那么长时间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顶帽子所代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禁咒·流星火雨……”他低声念叨,手中的法杖绽放出赤红的华彩,彻彻底底地照亮这片空间。法师与战士最大的不同是,法师是可以越级施法的,而代价,便是他的一切。
空气迅速变得干燥,一片巨大的法阵铺满天空,繁杂的花纹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头疼,声势浩大无比。但作为代价的,他手中的法杖也被红光彻底吞噬,在一声脆响中碎成了粉尘。甚至他本人也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脸色一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如果是以前的话,没等这个法术施展出来他肯定已经死了。但现在不同了,他不单只变得更强了,而且死神的生命力可是普通人的十倍啊。他仔细算过,只要他把自己的法杖作为祭品,在把体内的魔力与大部分的生命力消耗一光,再倒退两个等级,他就有资本完整地释放出这个禁咒了。
他几乎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企图赢下这场比赛。生命力与魔力还能恢复回来,而他的魔杖,还有两个等级,就算花费他一百年也未必能够重新拿回。地狱中的进步总是缓慢得可怕,便像是一切都是公平的,在给予他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时,又死死地限制了他的发展,让人无奈。越强,收到的限制便越大。
这是他手上所能释放出来最强的禁咒了,再强的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放出来后他自己也必死无疑,而且会在对方前死。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天上的法阵旋转这,散发出两眼的火红亮芒。空气中渐渐充满了烧焦的气味,地上的火也逐渐熄灭了,平静得可怕,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红光,一闪。
他清晰地看见了,不再躲藏的阴影,正面缓步扛着那巨大的镰刀朝自己走来,脸上没有丝毫凝重或是即将取得胜利的激动,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他死死地盯着那阴影,即使猛烈地咳嗽着,把自己的衬衣全部染红也没有移开视线哪怕一刻,随后张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
没用的。
对方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抬起头望向天空。
那禁咒也终于完全准备好了,猛然扩大了数倍,把整片雨林都囊括进去。中间的花纹不断变动着,随后忽然开始转动起来,发出刺耳的轰鸣声。缓缓地,那就像是一面门,门后便是无尽的风暴,不断朝这片脆弱的雨林倾倒下烧得灼热的陨石。
所有的动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了,慌忙地企图逃窜。但这个魔法的覆盖范围极广,陨石与陨石间留下的空隙也极小。一开始在天空看似缓慢的陨石却在临近地面时猛然加速,企图狠狠摧毁它们所能见到的一切。
整片森林笼罩在冲天火光中,到处可听到动物死前所发出的悲鸣。所有的生物,都尽己所能地朝着森林外逃去,企图能远离这片毁灭之地。
在陨石落下来之前,死神大人便毫不留情地一镰刀朝领头者砍去,但那镰刀在即将砍到对方时,被忽然出现的护盾所挡下。而且仔细看的话,那护盾把对方包裹在内,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机会。他这才明白对方的话语的意思。
如果这个魔法没有结束,那么他就是无敌的。
死神大人歪了歪头,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从杀戮状态中退了出来,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杀人时他便会用另外一种人格来取缔自己的想法,那样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动手了。而且那种状态下的他的反应速度会比正常的他高出30%,因为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够作出反应。这是好处,也是弊端。不需要思考,也代表着无法思考。
在简单的判断下,他发现继续维持这种状态已经没有必要了,便直接退了出来。
望着面前狼狈无比的领头者,他第一次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他清晰地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决死的意志,以及无比坚定的信念。他一向敬佩这种人。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要把胜利拱手相让。
领头者并不大,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四五,脸上甚至还有着一种书生的清秀,只不过那狼狈的样子把这种秀气破坏得一干二净,身上的白色法袍也被染得黑红相间。与死神大人一般,黑发短发,眸子却是火一般的鲜红,灼热得仿佛想把他燃烧殆尽。
“你输了。”死神大人忽然道。
对方咧嘴一笑,嘶哑着道:“这可不一定啊。”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输。
“她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么?”死神大人低头看着他,轻声问道。即使是他这种外行人都能觉察出来,对方的状态相当不秒。不只是生命力丧失那么简单,他整个人给予死神大人的压迫力也在迅速下降着,说明他的实力出现了本质的下滑,再加上那碎掉的法杖——
他这是想用自己的一切来换这场胜利么?
死神大人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不过他并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只能想到应该是他的上司许诺了什么吧。
“那么,她对你不重要吗?”对方却反问道。
死神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天空。
陨石已经近了,离着他不过数秒的距离罢了,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闲谈下去了。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是想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很重要。”死神大人低声喃喃,像在回答,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露娜大人很重要。
她救活了死神大人。
这也是死神大人之所以跟在她身后的原因。她任性,那就让她任性吧。只要是死神大人做得到的,想得出来的,他都会拼尽全力去满足她。这是死神大人的报恩,也是死神大人的坚持所在。
抬手,转身,上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在那陨石落下前便瞬间把它斩成两半。陨石上的火光缠绕在镰刀上,却不能对死神大人造成分毫伤害,无力地朝地上落去。
领头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他想过很多对方的应对方法,却唯独没猜到会这么简单暴力。仔细地看了死神大人的镰刀一眼后,不由得苦笑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大人……对不起,我输了。”随后,他无力地打了个响指,主动撤掉了天上的法阵。
那声势浩大的毁灭仿若一瞬的幻象,消失在天地之间,只那依旧熊熊燃烧着的森林大火在昭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死神大人轻轻把镰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低声道:“checkmate。”
镰落,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