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瀚单骑出金陵西上,骏马步下生云,也不知狂奔了多少里,入夜到达了一~щww~~lā
勒马缓行,只见狭窄的长街,灯火零落,沿街走去,总算看到一盏破旧灯笼,上面写着“旅安客店”。
哥舒瀚下马拍门,选了一间清净客房,吩咐店二不用预备酒食,但务必费神在五更天明之前,设法换只良驹来,不必计较银两。
他先上床盘膝打坐行功,直至神清气爽,疲劳一扫而空,才将长剑衣包放在床边,拥被就寝!
一宿无话,次日天犹未明,店二依言拍门叫醒了他,双手捧着早餐,满脸笑容,道:“客官,马已预备好了,是周大户的,的向看马的陈大哥打拱作揖才换过来!”
哥舒瀚微一摆头,摆走睡意,暗自笑道:“天下的店二,全是一个妈妈生的,怎么他讨赏的姿态跟‘话不多’一般无二!真够人瞧的!”
一面伸手到衣包里摸些碎银,却发现有异,长剑已然不翼而飞!
哥舒瀚这一惊非同可,再仔细翻过,那里有长剑的影子?不禁咬牙切齿骂道:“好贼店!”
店二慌得什么似的,忙问:“客官,丢了什么东西?”
哥舒瀚方待怒骂着,先给他一记五指烧饼,却冷眼瞥见木床边沿,隐隐留有字迹,遂改变语气道:“没有,且先出去,这些银子赏你!”
店二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还要开口:“官爷!那马……”
哥舒瀚摆手喝道:“待会再讲!”
听到关门声后,急忙拿来桌上油灯,伏身仔细端详床沿上留的字迹!
宽可三寸的床沿,有人用“金刚指”写下一排字:“欲问宝剑明珠,今夕夜半,会我于九松岭上!”
哥舒瀚缕鼻吸气,辨明并没有“**香”之类药物的味道,心中凛骇不已,来人来去之间,神出鬼没,身手之绝,身手之高,可以想见。
自己不知几时,因何故得罪了这名高手,听那语气,似乎非龙争虎斗一场不可!
他暗暗叫苦,颓然卧下,下意识地摸摸脑袋,这大好头颅算是白捡回来的,人家若要,只在举手之间而已!
他又翻身从衣包里扯出夜行衣,果然,藏珍阁中的“十二姝”芳踪已杳!
不久--天色大白,日上三竿,哥舒瀚独困斗室,心中万分焦躁!
本来,因为复仇大事渺茫无着,自家身手亦欠高明!早立意不管闲事,免得徒惹麻烦,招来是非!
不料,无端地失魂落魄,遇上采花淫贼,只好千里救美!
而今更是变起突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误时,误事……
他长叹一声,真力贯入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床沿字迹磨掉,一边想道:“明珠是事,暴得暴失,甚合天理,但墨剑不可失去,不武林有宁可断臂不可失剑的惯例,我复仇绝技可全在宝剑上,若再请人打造一把,叫我那里去找‘紫金钢母’去?”
水声越来越响,龙舟越开越远!
哥舒瀚心系龙舟上,身困斗室中,猜那猜不透的哑谜!
“何人盗剑,用意何在?”
他将近日得罪过的人,一一细想!
“江南武侯”飞骑追敌,对我的误会应该冰释,一峰两山,深处禁宫,根本不知道我是盗宝者,谢世英返归‘点苍山’,也无从知道我昨夜投宿在这家客店!
房门有剥啄声,店二走进来问道:“客官爷,东西找到没有,马早预备好了!”
哥舒瀚烦恼地咬咬嘴唇道:“找到了,马你好生养喂,我在此地要多住一天,附近是不是有个地名叫九松岭?”
店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没有呀!不过,东郊山坡上,倒是刚好有九棵老松树的!”
夜,星月半明--哥舒瀚穿上夜行衣,徒手赴会!
所谓:“九松岭”,所谓:“东郊山坡”,原是一片坟场!
山坡上触目皆是土馒头,在一座大户人家的大坟包周围,有九棵苍劲的古松!
哥舒瀚在松下徘徊,仰天长啸,惊起数声,宿鸟四散!
突然--一声佛号起自墓碑之后:“阿弥陀佛,施主莫非元江哥舒瀚?”
话声未了,从墓后暗处走出一牛山濯濯的中年和尚来!
那和尚短精悍,两眼精光内敛,身穿合身袈裟,足履扎实布鞋,虽是僧衣,无异武打劲装,袖口特大,甚是奇特!
哥舒瀚一面惊讶不已,盗剑者竟是佛门中人!他与佛门中人,素不来往也!
一面又是受宠若惊,“元江哥舒瀚”五字,出自陌生人口,听起来,和“江南武侯”百里金鼎,一样威风,俨然也是武林中一号人物也!
两人都不发言,彼此打量,刹那间,形成一种对抗的沉默!
哥舒瀚吸口气,打拱问讯,客气地道:“敢问大师法号,何事见召?”
那和尚声:“请坐!”自坐在大坟左侧“皇天”的石碑上!
哥舒瀚不好居高临下,便落座在对面“后土”石碑上!
那和尚开口声如洪锺,道:“贫僧化纯,昨夜造访,幸未打扰清眠,万幸!万幸!”
话罢,哈哈大笑!
哥舒瀚明白话中有刺,但只淡然一笑道:“承蒙点中睡穴,送我一夜好梦,感谢感谢!”
化纯忽然敛笑肃容,满口江湖俗语:“咱们明人不暗话,我在你身上,因有所图,故盗君长剑,用以交换,但宫中‘十二姝’在君身上,实出乎意外!”罢,又是几声大笑!
哥舒瀚一听,便知今夜不能善了,不知他所图者何?遂只微微一笑:“大师身披僧衣,心在江湖,可由得谈吐中得窥一二,佩甚、佩甚!若贵刹略欠香火之资,‘十二姝’可以奉送敬佛!”
化纯和尚连连摇头道:“口过!口过!木鱼法器,不羡明珠,实不相瞒,贫僧之意,不在银两黄白之物,而在‘都村秘笈’!”
哥舒瀚满脸讶然,道:“‘都村秘笈’在我身上?”
化纯正色肃穆地道:“哥舒瀚!‘都村秘笈’不在你身上,但可由你身上求得,贫僧平生别无所好!所好者唯‘武学’而已!李子襟……”
哥舒瀚悚然震惊,注目凝视化纯心忖:“他怎的知道我的姓名,真姓名。”
他把“襟”字误听为“衿”字!
化纯和尚继续道:“李子襟廿年前为此丧生,‘都村秘笈’原在庐陵‘李家堡’,这话你由何人处听到,坦白见告。贫僧自把‘明珠宝剑’壁还。”
哥舒瀚放下心头大石,暗骂一声:“笨秃驴!”
原来他五六天前在“京都镖局”撒下的满天大谎,这样快就得反应,而且是这么奇怪的反应,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不知以何词答对,若坦白明那是谎话,这光头也许不会相信呢?若信了,所有计划无异一笔勾销,若随便杜撰个人名搪塞消遣他,未免示怯!
过了半晌,才道:“如果区区对‘都村秘笈’亦有所图,因而不肯相告呢?”
化纯猛然自“皇天”碑石上,跃起两丈,喝道:“贫僧早知你不肯相告,只是难道你就不要宝剑明珠了么?”
哥舒瀚暗骂这秃驴佛经都念到那里去了,性情如此火爆,于是,故意无视他火烧屁股般的暴跳弹跃美妙身姿,懒洋洋地道:“随身长剑,并非上古神兵,所值无几,大师若不嫌,亦可相赠,以壮宝相!”
化纯可是真急了,截然喝道:“你不肯,佛爷自有办法叫你吐出来,场子我已看好了,且随佛爷来!”
哥舒瀚实在不想打这场冤枉架,但是想到化纯如此目中无人,还认为他能吃定似的,再者还平白耽搁他一日行程,甚是气愤。
再者,墨剑也不能真的不要,总得想些计算赚回才好,因此慨然道:“可以奉陪!”
化纯五短身材,跳上山坳,袍袖飞舞,连连跳跃,几个起落功夫,已不见踪影。
哥舒瀚只好跟进,狂奔半天,才到半山腰一个地势斜平,两丈见方的草地。
化纯大马金刀端坐在石上,哥舒瀚的长剑明珠散落脚下,看见哥舒瀚上来。甚是自得微气,点头笑道:“果然不错,你轻功不行!”
哥舒瀚呐呐难言,因为那是实情。有顷再道:“请将长剑掷下,区区才好奉陪。”
化纯笑得前仰后倒,指着哥舒瀚道:“你终于招认了,刚才还口硬,是长剑可以奉送。”
话如此,脸色一板。声色俱厉再道:“李子襟为‘都村秘笈’丧命,究系何人传出?这是线索,你老实招出,长剑还你!苟若不,你就伴着‘宝剑明珠’长眠斯土!”
哥舒瀚嘴角露出笑意,问道:“这是威胁了?”
化纯睥睨作态,道:“不错,随便你怎么想皆可。”
哥舒瀚摊开双手,耸耸肩膀,道:“哥舒瀚一命在此,有本事你就拿去!”
化纯和尚摇头叹道:“年青人总是口硬,佛爷本来不欲滥开杀戒!但为了‘都村秘笈’,也顾不了这么多,记住,你若改变主意,随时喊声,万勿自误。”
哥舒瀚显得玩世不恭的吊郎当拱拱手道:“承蒙关照,万分感谢!”
化纯脚踏“罗汉步法”,平心静气走了近来,道:“我知道你身一离剑,有如游鱼离水,别艺不足观,但是贫僧平生从不用兵刃,叫我空手入白刃来与‘一字剑’相抗,未免不公!好在你掌力也不错,就尝尝我的‘罗汉拳’吧。”
话至此,猛喝声:“照打!”
哥舒瀚正自心惊,从何处跑出这秃驴来,对自己的底牌如此清楚,蓦地听到声“打”!
霎时身前四面八方尽是“罗汉拳”影纵横!忙不迭运功于掌!拍出七成力“劈空掌”,脚下摇摇摆摆踏起“维摩步”。
化纯知道哥舒瀚的“劈空掌”造诣极深,威力非凡!是故并不正面撄其锋,只用极快身形绕着他团团转,一身化为“十八罗汉”,从四面八方打到。
“罗汉拳”招式凌厉,忽如龙鱼沉渊,忽如岫云出谷。
僧衣袖角,真气贯入,使出“流云铁板袖”功夫,扫点哥舒瀚穴道,连下盘各穴,也招呼到了。
哥舒瀚的“劈空拳”只有掌力,没有招式,要护住全身,未免困难,无奈,乃将掌力溶入“赤发翁”印钦的“阎王掌”中,勉强应付。
三十招过后,便觉漏洞百出,尤其是后脑一带的“藏血穴”,“脑户穴”……总是照应不及。
好化纯,真个是到做到,大有“虽非冤仇恨,亦可毙掌下”之意,仗着身材短转折灵活,猛然沉身,横掌作刀,掌风劲锐,斫向哥舒瀚下盘!
哥舒瀚无心伤人,左手七成力“劈空掌”朝化纯天灵盖拍下。
那知化纯猛然斜势飞起,竖掌拦腰切来。
哥舒瀚左手已来不及收回,钢牙一咬,右臂短兵相接,横架过去!
“格”的一声。硬骨相碰!
化纯强忍剧痛,猛跨“虎形步”,“流云铁板袖”袖角顺势指敌“藏血穴”,看清哥舒瀚闪避时下盘不稳,一脚“扫堂腿”,把哥舒瀚踢飞丈来远。
化纯一招得手,虎吼一声!怒目圆睁,金刚嗔目,精光四射,弹身暴飞扑下,铁拳成槌,绝招“罗汉打虎”当头砸下。
哥舒瀚跌落碰地,差点滚落下山,猛喝道:“住手!”
化纯闻言,袖口后卷,身形骤慢,向后飘落,喜道:“快。”
哥舒瀚卧地喝道:“大师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欺人太甚?”
化纯嗔目怒骂道:“只有这一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纵身向前,趁哥舒瀚并未站起之时,“罗汉打虎”猛然使出。
哥舒瀚屈居下风,收足护腹,缩成一团,气凝于臂,八成力“劈空掌”推出,并将化纯和尚弹回,跃身而起,两人又战在一起。
注:原来化纯和尚,嗜武如命!堪称“武癫”!
少时练的是“童子功”,弱冠以后,怕功破影响内力,乃遁入室门!
他平生最爱找功力相颉顽的对手过招!二、三十年来。渐渐打成一流高手!
“都村秘笈”出土的消息一传出,他发誓要夺为己有,走遍各地,明查暗探。
“天南一剑”谢世英锻羽归去!途中与首徒“太罡剑”史强谈论得失,凑巧间为化纯听去,因之,哥舒瀚的底牌他全然知晓。
化纯自问“点苍派”甚是难缠,“天南一剑”他惹不起,惊悉京中新出好手哥舒瀚,“元江派”死灰复燃,岂非一大新闻!
乃动身到金陵,但没找到哥舒瀚,却给他打听出“都村秘笈”的消息!
这一喜非同可,昨日听到哥舒瀚现迹出京,马上自后尾随,来个首尾相衔!
托佛祖之福,居然给他在“旅安客店”找到。
四、五天之中,巧遇连连,事情进展如此之快。越发使化纯深信“都村秘笈”非他莫属了。
而今,这浑子,至死也不吐实,怎不叫他怒火填膺,“杀”心顿起!
化纯和尚连出杀手,哥舒瀚心余力拙,破绽百出,错非真气凝聚双臂,硬如铁杵,双手早已报废,“劈空掌”的掌力也由七成增加九成。
饶是这样,还是落得夜行衣褴褛飞舞,全是吃“流云铁板袖”划破的……
化纯和尚越战越勇,逮住敌人轻功不佳的弱点,一击即退,并不对掌!
哥舒瀚看着三五招内,就得伤在敌人掌下……猛然长啸,出掌逼退化纯,“告老归田”,退出“罗汉拳”威力圈外,面红口喘叫道:“住手!”
化纯和尚一轮抢攻,三五百招过去了,也自喘息,道:“这回你肯了吧?”
哥舒瀚双手涨火如盈,微微颤动,两眼悲哀的看着掌心,掌心中有股子白玉似的气血在流动起伏跃跃欲出,然后抬头,近乎恳求的道:“听着,不要逼我使出十成力‘劈空掌’,大师,你挡不住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化纯和尚厉喝一声,打断哥舒瀚话头,咬牙切齿吼道:“不必废话,你师父只教你嘴,没教你功夫,今夜有你无我,对掌。”
一言未毕,两袖怒张,有如蝙蝠,两掌渐渐合拢,“童子拜佛”。
运足毕生功力,翻手猛然拍出,一声虎啸,罡风潮涌--哥舒瀚退无可退,运足十成力“劈空掌”拍出,掌出无声,掌风凝而不散,碗口大的两股气柱,如潜蛟喷泉,猛然射出……
劈空劲气狂飚射处,化纯手腕断飞,一声惨号,仰天弹出,跌飞两丈,袖口里血流成注,抖落掉手臂、胳膊,每手皆如螳螂断臂,自关节处分为三截!
哥舒瀚也吃化纯一击,胸口真气涣散,淤血翻腾,摇摇摆摆走过去,单足跪在化纯身侧,哀声责道:“你这何苦?”
化纯胸骨已塌陷,猛涌数口心血,气若游丝,两眼翻白,蚊声哼道:“你……你是……
何人……之……徒……”
这个“武癫”至死还不忘求知,还想问明何人能教出这惊世骇俗的“劈空掌”?
哥舒瀚不忍答称是无师自通,使化纯死有遗憾,匆忙答道:“野人!”
化纯眼珠吊起,嘴角微动,像是向记忆中搜寻,这“野人”的名字。
哥舒瀚双手捧起化纯光头,低道:“底事不瞑目?”
化纯断断续续哼出:“归德府……思齐……庄……一……掌……之仇……”
哥舒瀚急促地道:“我代你去……讨回……”
化纯死白的脸容,似感安慰,两唇频动,哥舒瀚听不清,附耳其上,只听见:“将……死讯……通知……黄山……我师兄……”
以下的话,就听不清了!
他去了,为一个梦想,而勇敢的去了!
哥舒瀚机械地挖着土坑,每一声长剑碰地的节奏,都像是:“这个人是你杀死的,这个人是你杀死的!他……不一定非死……不可……”
三尺深土坑挖成之后,将化纯和尚的尸首,连同四散的残体掩土埋下,沉痛地感到:“就这两尺黄土,间隔着生和死,这个被我埋在士下的人,在一个时辰之前,口口声声要埋我……”
他依稀记得四年前在江西,埋葬紫金恶道的情形!
当他从紫金道人胸上,抽出沾满血污的拂尘,搜出四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时,周身感到的只是杀人的恐惧,并非自疚,其罪该死!
后来,用拂尘请人打造成“墨剑”,用夜明珠到“赤发翁”印钦处学艺,舒服的渡过这四年,亦无犯罪之感!
但这化纯之死就不同了,整个的布局像是“谋杀”!
若他不在金陵散布谣言,化纯怎会找上门来?
明明知道这化纯和尚并非歹人,纠缠不休,只为那莫须有的理由!
明明知道“劈空掌”十成威力与九成景象迥异,非常人所能御,竟然为惜皮肉之危全力施为,将他活活打死,这行径去歹徒者几希?
远处,传来村中鸡鸣,声声传晓!
星月渐向无限深遂的太虚中隐去!
哥舒瀚心如刀绞,仰天自责……
胡乱收拾散落在乱石间的“十二姝”,拖着长剑,踉跄步下山坡,脑中只有一念:“黄山,势在必去,因为死者的意志是神圣的!”
“归德府思齐庄,得将自己的艺业再提升些之后才成……不然……”
哥舒瀚跳墙越窗,回到“旅安”客店房中,方待拿起银包,吩咐结账!
忽然,脚下不稳,头昏目眩,差点跌倒!
连忙趺坐运气行功,发觉胸头瘀血虽然消去,但真气已散而不聚,运行不畅,竟是走火入魔的初步病征!那是用力过度,真气已贼去楼空,虚脱之象!
他卧倒在床,运功调养了两天,真气才算运行自如,恢复原状,功力略有增加!
前后一算,足足白耽搁了三天,三天何事不会发生变化!
哥舒瀚一念及此,心如刀割火焚,不顾病体初愈,赶忙起程沿江追赶下去!
一路之上,逢市打尖,遇店投宿,马不停蹄匆忙异常……
奇怪的是始终不见“江南武侯”等人踪影,向人打听,也都摇头!
他并不知“京都镖局”一行是走长江北岸!
哥舒瀚虽然不得要领,也不知“龙船”来历,但知采花贼身手不凡,轻功尤佳,他是领教过的,所以心中明白,即便将人抢出,亦必被截住,唯一的机会是走水路!
因之,一入鄂境,闻道“龙舟”才先行一天水程,即弃马就舟,不惜巨资,备了六个水夫,轮流操橹掌舵,逆江而上!
哥舒瀚时在常德排派待过两年,水性甚佳!
近三年来,花紫金道人的银子,在杭州过少爷公子生活,受着贵族少年熏陶,饮酒狎妓之余,水路功夫亦不敢放下!
“赤发翁”门下无轻功一科,他必得另谋发展,自求多福!
原来轻功和内功一样,必须自幼扎下基础,不像招式可以一蹴而就,哥舒瀚幼时乏师指教,注定此生只有当脚跛子!
十月十日深夜,天不作美,下起倾盆大雨,水流潜急,波浪翻腾,不利舟!
水夫们嚷着要停航,江水暴涨,上行困难,舟有翻覆之虑。
哥舒瀚躲在蓬中盘算着连夜赶程,重赏之下,应有勇夫!
忽然,有个水夫匆忙探头入舱,嚷道:“客官,龙舟就在前头!”
哥舒瀚闻言,先是一愕,还道有诈,错当冯京作马凉,皆因他不知今夜附近的“灵禅寺”前,他们已拼过一场生死斗,龙舟曾停在江岸半夜!
连忙冒雨走出舱外,极目之处,起伏在恶浪中的,不是条大龙舟是什么?
那龙头在水中高高地仰起,在细雨朦胧中,似真还假,十分壮观,别无分!
他这一喜非同可,意志飞扬,豪雄风发……
因为在这里动手,比白天有利的多,忙催水夫再送他一程,接近龙舟……
哥舒瀚自进舱中,脱下士子衣衫,露出里面新购的夜行衣,将“墨剑”切实扎结背后,为了怕上船后恶战不便,并不穿水靠。
哥舒瀚踏步步出舱外,仰天吐气,觉得雄心万丈,周身充满了精力,对船夫道:“我的行李留在船中,把船靠在岸边,等我回来,随时准备下航!”
话罢,认定方向,猛吸口气--“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十月的江水,冰冷彻骨!
哥舒瀚屡提真气,踢脚拨水,逆江游去……
这时在那“龙舟”之中--章王孙心情不好,默然无语,龙船要冒雨夜航,不顾江中波涛汹涌,可见武首相胡挺伤势非同可!
需要马上赶到武昌,找医隐常三帖,或者沿汉水北上,到襄阳转陆路,遂返嵩山!
“采花郎君”拍拍章王孙的肩头,道:“王孙,愁什么,咱们跟‘江南武侯’这王八蛋,自然没完没了,我就不信,镖局能有些什么好货色,能成什么气候?”
章王孙频频点头,像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那‘京都镖局’的‘江南武侯’太可恶,给他面子他不要,我下次还要找他的麻烦,老三,不怕你笑,我居然战一个镖头不下,那子我记住他了,剑路是‘点苍派’的,大概是谢世英的龟子龟孙,那几天谢世英也在金陵的!”
“采花郎君”阳间夸剑眉一扬,不屑地道:“谢世英?我师父跟他老子有梁子,下月在长沙碰面时,问问弟兄们意思怎样,咱们合力碰碰他!来个‘七英闹点苍’,听他女儿长相顶不错的!”
章王孙笑骂道:“岂有此理,他女儿能有多大,才三岁你就打主意!”
“采花郎君”看目的已经达到,终于把这拜弟章王孙逗笑了,遂转变话题道:“王孙,你也算不虚此行,满载而归,我‘采花郎君’,鄱阳湖岸上的各水陆码头,也不知绕了几圈,合意的一个也没碰上,你送我的那个真不错,只是你子先使坏,拔了头筹,不是原装货!”
章王孙听得拜兄交口称赞,心中大乐,拉着阳间夸就走,边道:“看看她去!”
注:章王孙、阳间夸等结拜兄弟共是七人,父兄师门都大有来头,没有归隐之前,都是叱咤风云的武林健者,“中天子”自然不用!
光是阳间夸的师父“龙首头陀”就够吓人!
此老稚龄出家,巧遇异人,一身七十年修为,全在手中铜铸木鱼上,木鱼有三尺钢链放在手腕上,可随意抖出收回!
拆招出招时,像是凭空多出的巨灵拳头,两掌一拳同时出招,几人堪敌?
绝招是解下木鱼,运功打出,其势排山倒海,隐夹风雷,人再纵身飞扑,虎啸龙吟,招发伤人!
这杀手锏看似平常,几乎人人皆可攻击,武林中私淑者甚多,在江湖上很流行,可是学的人都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只知道此绝招必有精致之处,但究竟奥妙何在,却鲜有人能够指数明白!
因为就没有几个身历其境之后,还能留一口气活在世间。
“龙首头陀”二十多年前声势极盛,钢木鱼即金字招牌,门下弟子无论是使何种兵刃,都一定附有木鱼做标记!
他自成门户,不正不邪,任意而为,直至十三年前,忽然销声匿迹,归隐西南,但其身手功力,直至今日,还为人所乐道。
阳间夸的长剑剑端,也缀着一只红木鱼!他是“龙首头陀”归隐后才收的关门徒弟,仗着师尊疼爱,其貌甚扬,就专在花丛中打混!
几年之后,博得“采花郎君”的诨号,近来更变本加厉,食髓知味,跑到中原,认识了几位难兄难弟,一齐采花行,视普天下之美女为他们的禁脔!
最近,也不知是那位提议,要斗斗各人眼力,看谁采来的花儿是天下第一品,于是各人分头到各地去搜罗佳丽,约定在长沙赛美!
章王孙在众兄弟中,年纪最轻,是老七!
“中天子”章元诸,毕生采阴补阳,本来注定断子绝孙,也不知何年何日,动了真情,生了个儿子--章虹。
又不知何年何日,这淫兴不减乃父的章虹,看上了女魔头,正庆幸好梦得遂,不想却是掉进人家的色陷中,被采阳补阴,几经缠绵,一命归天!
章元诸那时尚未自称“中天子”,闻讯自不甘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女魔头,她自知武功不敌,乃以腹中的胎儿乞命!
章元诸想想以一个儿子换一个孙子,吃亏也有限,而且若不允的话,他章家就得断了香火,遂首肯答应了!
章元诸是大人物,此事江湖皆知,究竟这孙子是否真是他章家骨血,只有天知道了,此事无法实察,是个杂种也只有认了!
章王孙是遗腹子,出生后,连生母也不知去向,全赖祖父抚养长大!
章家的传统--好色,绝不后于乃祖,凭此一点,他老怀甚慰!
这回遇到赛美良机,兴头正高,要立意好好露一手,在众兄长面前显显威风,遂邀请乃祖手下右弼大臣--武首相助阵,把“中天子”征美的龙船开来金陵,干下一夕九案。
“采花郎君”原是到江西去看货色,在九江时刚好遇上拜弟满载而归,乃上船来探听行情,以便斟酌!
章王孙把猎物之一,何神医的女儿何蕙兰送给他享受一番!
章王孙边走边问道:“老三,那雌儿还不服你?她跟我倒是顶服帖!”
阳间夸只答了一声:“少吹了!”
自去摸索走道壁角的机关,漆黑的走道,裂开一道门,室光外露,还传出阵阵断肠的啼哭!
阳间夸猛跨一步入室,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这密室并不大,但画屏金钩,鸳幛雀帐,布置豪华,异香弥漫,中人欲醉!
何蕙兰伏在锦被上,哭得梨花带雨,并不理会他们!
章王孙对这个被他作践“开”过,再转送拜兄的猎物居然磷香惜天起来,开口打圆场,温语甜言的道:“何家姐姐!”
何蕙兰闻声猛然抬头,她至此始知堂中有第三人在场,而且就是那毁了她一生希望的禽兽,令她悔恨交煎,凄苦在心!
就在前面,那人站着,脸上还带着笑容!
她养在深闺,除了父兄家奴,根本没相处过别的男人!突然间--九月十八日夜里,这人来了,在睡梦间把她带到这船上来。
她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见爱,令她惊喜参半!
但这人温文,并不粗暴,孩儿面上老挂着笑容,水磨工夫又好,使她产生错觉,以为得婿如此,亦复何憾!
于是在耳鬓厮磨,楚腰缠绕下,也就半推半就,就让他得遂大欲!
哪知他空有好皮囊,心底里禽兽不如,鱼水之欢的妙景,没过上几夜,竟把她转送给另一个人--阳间夸!
那人可是霸王硬上弓,怎管她的死活,她的幻梦醒来变质得太快,令她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事,痛苦与委屈得无以复加!
而现在他又来了,面上居然还带着那笑!那笑容,何蕙兰看了,充满了邪恶,已不是曾使她动心,感到甜蜜熟悉的那种!
何蕙兰摇摇摆摆的钴起来,心中凄楚欲绝,脸上尽量装出笑容,倍觉怜爱!
她柔声招手道:“王孙,请你过来!”
阳间夸看着眼前这佳人,再扫视拜弟一眼,心中酸溜溜地,让身在一侧!
章王孙莫明其妙的走上来,何蕙兰欲笑欲哭,秀脸上的表情不变,突然猛一转身,双手捧起身侧的玉花瓶,使劲往章王孙的头上掷去!
章王孙没料到有此一变,眼见元宫御藏的雪白玉瓶打到,本能缩身向旁跃开,在空中出手将玉瓶拍碎!
更不料后颈生寒,掌风逼身,脚下连忙沾尘再闪,出手拆招,口中狂叫:“老三,你怎么了!”
“采花郎君”缩手已经来不及,斜眼瞥见何蕙南又掷出另一只花瓶,忙不迭变动身形,拍向花瓶,一边急问:“王孙,你没事吧!”
阳间夸本是怕章王孙慌忙间出手,误伤佳人,是以想拉住拜弟,不料一急,竟急出师门秘功“龙爪擒学手”来!
龙首头陀的“龙爪擒拿手”,真力一旦贯入,非出掌不可,若何蕙兰不打出第二只花瓶,他们难兄难弟可得交换一掌,大打出手!
何蕙兰见两击无功,转身伏枕,放声大哭,现在连与仇皆亡的希望也幻灭了!
她瞥见锦床内侧,就是那使她**的“童女车”!
章王孙还曾不知羞耻洋洋自得告诉她,那原是隋朝大夫何稠设计献给隋炀帝的,是乃祖“中天子”根据秘图,请人改装在船上的!
何蕙兰迷惘中,又转头向外看,隋宫的乌铜扉光可鉴人,凝立床侧,震时,心志已决!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根本无视章、阳两人,秀头突然向乌铜扉猛撞过去!
这一切皆发生在刹那之间!
章王孙、阳间夸还在互问平安,待到两人发觉,章王孙就近出手抓去,只迟了毫厘,扯下衣服的后领!
何蕙兰仰身后倒,头破发散,满脸尽是血迹,生气已绝,香魂已远……
四野漆黑,长江水阔,一望无际!
烟雨茫茫,澎湃汹涌,怒浪起伏,有如龙蛟交腾,雨势仍未稍刹!
龙舟四面八方,都被水雾浪花团团围住!
章王孙、阳间夸两人全身湿透,站在船舷,将何蕙兰沉尸江底,只一瞬间,尸体即不知去向,或者沿江飘向故里,也许他老爹何神医能救醒她吧!也许不能!
章、阳两人才不管这些,正要关门进入船舱,章王孙忽然看见船尾楼窗犹明,心中惊觉:“不要给她看到才好!”
一面冒雨沿船舷疾走,阳间夸也忙跟上,道:“王孙,什么事,我也去!”
他知道拜弟要去看他的禁脔去,希望能趁机一睹芳容!
上船聚会五、六天了,章王孙只肯她姓易,死也不肯为他引见,是夺魁尽赖此姝,天机不可早泄!
章王孙还是不太放心,怕这采花贼给他偷吃了,压下嗓子冷声道:“老三,你快滚回去!”
“采花郎君”快快缩回舱中,章王孙放慢脚步,尽管全身透湿,还是略整衣冠,然后恭敬叩门,叫道:“王婆,我妹妹睡了没有?”
门“呀”地开了,章王孙溜了进去,靠壁窗口,有一张笑脸,清丽出尘,明眸里却充满恐惧!
章王孙换了另一副嘴脸,打拱作揖道:“夜深如许,天凉骤雨,妹妹怎还没就寝?”
那姑娘急急摇头,担心他会走近!
章王孙生怕苦心扯出的大谎,一下戳破,慌乱问了个笨拙的笑话:“姐姐凭窗思家,可看到什么大鱼翻浪?”
顷刻间,章王孙改变了称呼,一下子“姐姐”,一下子“妹妹”,两样混叫着,原是他对付女子的绝招之一!
那姑娘仍不言语,娇躯向后一移!
章王孙侧目看看负责监视的王婆,王婆使了个眼色点点头,意思是那姑娘确是凭窗思家!
章王孙怕她问起刚才何物沉江,连忙想先发制人,以话叉开,道:“妹妹,只因家姊不幸逝世,家母思念成疾,良医束手无策,兄弟为慰慈怀,闻道妹妹跟家姐容貌相似,才惊动芳驾,勉为其难,去见家母一面,住些时,令尊大人处,弟弟已留柬致意,想能通容见谅,只待……”
这谎话,他编得够好,因此也不知反覆了好多次了,谎话三遍,不信也当真!
易姑娘有一次还天真的私下问王婆:“怎么你们会知道我的相貌会跟逝世的章姐相似?”
章王孙得知此问后,回答是:“上天庇佑!”
此时,船首左舷,远处传出:“船漏进水!”的呼叫!
章王孙还自不信,只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忽听“采花郎君”高喝:“水贼!快来领死!”夹杂着长青婆的尖叫:“王孙!王孙!你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