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方恒心派出去数百斥候打探围城戎人情况,所报来戎兵数量皆是五万左右。
今日上午自己已经打残了一支万人队,现在面前有三万左右的戎人。
那么是不是本该留守的最后一万戎人在攻击东门或者南门?
显然,他并不认为戎人会这么干,这五百多年来,戎人所处的生存环境格外恶劣,以至于与秦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却还是处于茹毛饮血的状态。
或许这样讲有些夸张,但从他们手持的兵器和身穿的兽皮来看,似乎与茹毛饮血差不了多少。
所以也就造成了戎人攻城难度极大,若是像玉宵关那样低矮的城墙也就罢了,像萧关这样的坚城要是戎人没有守军的数倍数量,他们是坚决不会攀城攻击去送死的。
何况戎人也要提防秦兵抄了自家后路,把本来就不多的粮草抢走或者烧掉。
那么城里的喊杀声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城内已有兵士跑来向方铭心报告:“方副将,雍将军有令,戎兵已攻破东门,请您速将兵士调入关内抵御戎兵。”
“戎人如何攻破东门的?攻入的戎人有多少?雍将军在哪里?戎人攻城时为何不报?”
方铭心一口气将心中疑问全部抛向那传令兵士,可那兵士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口中连道“赎罪。”
方铭心此时已是心乱如麻,连忙下令指挥的兵士快速往萧关城内退去。
此刻他们战阵前方的戎人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听到城内喊杀声四起时,全军便不管不顾,不记死伤般,径直杀向方铭心大军。
一万五千人想要撤入小小的城门又哪会是一时片刻可以办到的。
眼看阵前的戎人骑兵即将杀到,方铭心跺了跺脚,下令玄甲骑迅速整队上马。
但此刻玄甲骑已经没有了提速的空间,只能让他们绕到戎人骑兵后面去攻击冲上来的步兵。
而骑兵就交给弓箭手和长戈兵去对付。
秦兵确实是百战之士,虽然不是上午那支方家嫡系部队,但此刻的秦兵也是毫不畏惧的迎上戎人的骑兵。
匆匆三轮箭矢射过后,弓箭手便赶忙退到护城河后,阵前也留下了戎人骑兵大量的尸体。
但与上午不同的是,这支骑兵队伍太过庞大,比上午多出了一倍不止。纵然在箭阵打击下伤亡惨重,但在绝对人数优势下,并未伤及根本。
最重要的是,戎人骑兵显然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最显而易见的证明就是,前排的骑兵绑了战马的眼睛,径直冲上秦兵长戈军阵。
两军相接的一刹那间,人呼马嘶之声响彻云霄。
虽然远远的看到玄甲骑也冲进了戎人的队伍中,但方铭心丝毫也没有喜悦之心,因为护城河前的阵地让他目瞪口呆,极为震惊。
只见戎人骑兵冲入军阵后,虽然人马浑身上下插满了长戈,但这两具尸体凭借着惯性也同样会冲到周围一大批秦兵,而且像这样的骑兵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冲进自己的军阵。
“这算哪门子的战法,这还是戎人吗?”方铭心内心震撼非常,不禁自言自语道。
与戎人交战近一月,虽然双方互有胜负,但直到今日上午,方铭心还保持着必胜的信念,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今日就要尝到失败的滋味了。
抬头看着远方的玄甲骑,在数次冲入冲出戎人步兵阵列后,也渐渐失去了速度,而失去速度的骑兵就变成了步兵靶子,渐渐地,玄甲骑也有了伤亡。
而戎人步兵阵列除了留下与玄甲骑交战者外,其余兵士依旧全速向自己中军这边冲将过来。
开战伊始的千步之遥,到现在只剩下咫尺。
方铭心赶紧下令让玄甲骑全速撤回,而步兵似乎已经脱离不了战场了,当然,那些退到护城河外的五千弓箭手除外。
方铭心戎马一生,当然知道取舍利弊,咬了咬牙后便下令让弓箭手火速入城,而骑兵则北上从北门入城。
此刻,他只想尽快的让能够进城的兵士进城后,再让阵前步兵回退,至于能退回来多少,他并无丝毫的把握。
原本预备引敌到城下的计划因为关内喊杀声四起已经无法实施。
命令下达后,方铭心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这是一场自己从未遇到过得奇怪的战斗,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风,却因为戎人不要命的乱拳,打的自己狼狈异常。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戎人这种不要命的战法,来源于萧关城内的异变,而这异变,才是方铭心觉得心累的根本。
虽然是这样想,但作为主将,他身系全军安危,也关心着雍云祈的安危,所以片刻之后,他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目送弓箭手陆续进城、玄甲骑脱离战场后便调转马头也往萧关城内奔去。
而城外的步兵在得到方铭心撤退的军令后再也没有了战意,纷纷转身往萧关跑去,一场殊死搏斗转而变成了溃逃。
一万五千人出城迎战两倍敌军,在两个时辰左右时间内陆续斩杀近万戎兵后,秦国这方折损的仅仅是四千不到的步兵和千人不到的骑兵。
但本是大胜的局面却以秦兵的最终溃败告终,而造成这样战果的原因无非是城内所发生的变故。
方铭心进入到了萧关内,便听到东侧方向的喊杀声震天响,他不由大吃一惊,这喊杀声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纵然萧关城并不大,所以这快速移动过来的喊杀声无疑是在告诉自己,敌人的人数绝对不少。
果然不多时,带领着百名亲兵在萧关主街上快速往东奔去的方铭心一行人刚刚跑了不远的距离,便看到一队迎面而来的黑衣兵士。
虽看不清来者面容,但从衣着上看去便知道是秦兵。
方铭心心急如焚,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戎人又怎么会从东门进入到萧关,一想到此,他赶忙提速孤身向那群秦兵迎了上去。
对面的秦兵也看到的方铭心等人,见他们向着自己奔来,其中的几人便提起了长戈,但迅速被旁边一人制止。
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方铭心听到问话后顿时觉得有些奇怪,萧关内的秦兵何时不认得自己了?
想了想恍然大悟,便回道:“萧关副将方铭心在此,你等可是从原州来的兵士?
快说,东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进城的戎人有多少?可见过萧关将军雍大人?”
一连串的发问后,方铭心渐渐低下了声音,因为他看到面前的秦兵尽然都重新举起了长戈,而脸上都还浮现起笑意。
方铭心虽然焦急,但毕竟是久在行伍中人,突然觉得事情不妙便想调转马头回到护卫中去。
但他刚刚转身,却听方才喊话那人大叫一声:“放箭”。
只听“崩”的一声,方铭心感觉到数十支箭同时从身后钻入了自己体内。
大秦一代良将连一句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便栽下马头,就此陨落。
“杀”。
方才下令射箭的“秦兵”一声令下,无数的“秦兵”提起长戈杀向方铭心身后目瞪口呆的真正秦兵。
……
大秦西疆的天色暗的较晚,这座雄伟的关城依旧慢慢的隐没在黑暗之中。
仅留的,将逝去的余晖中一些孤零零的马匹在关城外一地的尸首中来回踱步,哀鸣不已。
而这座关城上,五百多年从未落下的黑色玄武大旗从未有过的,全部消失不见了踪影。
而此刻在城头迎风招展的大旗上,一轮燃烧的红日目送着夕阳西下。
萧关距离原州约有二百四十里,秦国早在开国初期就修建了一条从原州通往萧关的驰道,方便戍边大军的调动。
因为萧关地处边陲,关城里几乎只会住些军属家眷,商业并不发达,所以在平日里,这条驰道根本就没人行走。
但在萧关城破的这日夜里,这条驰道上人马繁多,只是在夜幕中行走在驰道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了言语,以至于只能听到人与马的脚步声。
“报”!
漆黑的夜里,一声传令兵的喊叫声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宁静。
雍云祈骑在马背上,一身玄甲已是破烂不堪,肩膀上破碎的叶片稀稀拉拉的掉在他的胸前,满头的黑发只剩下一根束带松松垮垮束在头顶,而其余没有被束着的散发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摇摇摆摆地遮住了他呆滞的目光。
看着眼前的传令兵,雍云祈打起了精神,抬头轻声说道:“讲。”
那兵士从原州方向而来,显然是自己派往前面的斥候,这时返回报信,让雍云祈提起点精神,有些好奇的看向斥候。
那斥候讲道:“报将军,前方十里外有座营盘,看着好像是秦兵的,按照营盘军帐看,大约有五千人左右。
但属下并未声张,着几名弟兄们在远处监视,自己便赶忙回来报信。”
雍云祈现在听到秦兵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就会浑身发紧,连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
他根本就已经分辨不出哪些秦兵是自己人,哪些秦兵是戎人的内奸了。
在今日城破之前,他已经有些恐惧的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最终还是被跑来的玄甲骑死拖上马才得以离开萧关城。
一路狂奔四十余里,他才渐渐恢复了理智,随即安排了前后两路斥候去探查戎人动向。
而城外的秦军正是他下令调入萧关城中的。
此刻,又听到有秦兵的营盘,他下意识便想下令绕路而行。
但想了又想雍云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若是戎人的内奸,他倒有心去报一箭之仇。
自己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生于右更家,师从大秦最好的将帅。
虽然荣耀之至,但以他的性格而言,倒有些想走出父亲和老师的光环,去独创属于自己的荣耀。
原本此次到萧关戍边,他是想做出一番成就的。但没成想几番大战下来,自己却输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