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制府后宅,原本属于赵之泽的内堂此刻却换了主人。而所换之主恰是他的哥哥赵之海。
赵之海从大厅回到后宅,立刻遣人唤来副将赵之栋,裨将军赵之梁、王敏、钟旭以及介鸳和雍云祈。
六人先后进了内堂,依官职大小分坐在赵之海左右两侧。
见众人落座,赵之海便问介鸳道:“介大人,目前各县关隘局势如何?”
介鸳仿佛并无升官的喜悦,依旧一副老僧入定之相,缓缓答道:
“回上将军的话,戎人侵关前我原州府在册兵马共计十四万,其中萧关三万、原州四万、萧关外五县各一万,七关平均两千至三千兵士。
但依这些时日我派人到各地的实际测查,可能可用之兵在十万上下,至于缺口则在各县。”
说到此处,他停下一顿,又道:
“这一个月来与戎人交战,萧关损兵二万四千人,原州损兵五千人,七关现在除木牢关、弥神关两关未遇戎兵,兵员各在二千左右外,玉霄关与戎人主力苦战数日,目前所剩不足千人。而各县兵力总共可能在二万到二万五千人左右。
至于粮草倒还充足,近些年来原州并无天灾,囤积粮草可供二十万大军一年所需。”
介鸳说罢便不言语。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知道造成各县兵马缺失的正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介鸳并不方便直言,只是笼统的分析数目,并未讲明兵员缺失的原因,这样做也是顾及了自己的面子。
而介鸳能清楚的说清各地兵马数目,这也是介鸳安排人员去各地探查的结果,从这点来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与介鸳相比确实有着天地之差。
赵之海点点头,对介鸳说道:“有劳介子这些时日辛劳,今后还望介子为我大军统筹后勤诸事,让兵士们安心杀敌。”
介鸳听罢,向赵之海点头行了一礼,口中说道:“理当如此。”
赵之海又转过头向雍云祈问道:“雍将军统兵萧关,也当知道此次戎人侵关与以往差别颇大,萧关及其他关隘史无前例的失守,依你之见,这戎人为何突然如此厉害了。”
虽然是向雍云祈询问,但赵之海的话语里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让雍云祈听到后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些愧色,脑中又出现了萧关城破时的惨状。
但只是一瞬,雍云祈便又恢复了清明之色,连忙向赵之海施礼道:
“秉上将军,我与方恒心将军守卫萧关时,并未发现戎人与之前有何差别,关破之前大战数场互有胜负,我军胜时胜在出其不意,以骑兵破其军阵,而后弓箭兵持强弓远程杀伤戎人骑步兵马。
败时多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戎人单兵作战悍勇异常,我秦兵若非两三人同时对敌一人则不能胜之。
但被围的一月时间里,我萧关兵马数量虽然仅为围城戎兵一半,但也摸到戎人军阵战法法门。
所以在城破当日便于阵前大破戎人,斩敌两万,诛杀戎人万夫长希岩不哥。
如果不是叛军里应外合,我与方铭心将军定能全歼围城之敌。”
雍云祈说完,偷眼看向赵之海,他满想赵之海会夸奖自己几句,但却发现赵之海却陷入了沉思,看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些不舍与怀念。
这让雍云祈内心生出些尴尬。
果然,只听赵之海说道:“方铭心与我相识快二十年了,他打仗老成持重,虽然在平日里与我政见不合,但我们也曾一同携手抗击过齐国侵略。
他这一走,方元恒断了一臂,我大秦军队更是少了一根柱梁啊。”
雍云祈也听得明白,赵之海显然将方才自己所说的诸多战功都记在了方铭心的名下,顿时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他忽然觉得赵之海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连忙抬起头来笑道:
“上将军说的是,方伯父乃是国之栋梁,云祈为抢回伯父尸首也尽了力,但终究还是未能如愿。”
说到这里,雍云祈也觉得自己鼻息发酸,他说出的这番话也并非言不由衷,想到方铭心对他从小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是异常难受。
当初城破之时,他也确是真的亲自去抢方铭心的尸首,但最终并未成功。
赵之海见他这般模样,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言道:“照雍将军所讲,此番戎人侵关与往次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内应、叛军,并非是戎人变厉害了?”
雍云祈点点头连忙道是。
赵之海又问道:“雍将军手中还有多少人马?”
雍云祈回道:“回上将军,卑职从萧关撤回玄甲骑千人左右,这四日介子大人派人往萧关方向收拢逃出的兵士,已经收拢了五千人马,卑职现在统辖兵士共计六千人上下,其中弓箭兵二千人,长戈兵三千人,玄甲骑兵一千人。”
说罢,他斜地里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的介鸳,对他投向感激的目光,介鸳寻着自己的目光转头过来,也是轻轻点了点头。
赵之海沉吟片刻,说道:
“现在戎人已经攻占各处关隘,原州六县除去萧关已失外,其余诸县皆兵马短缺,依诸位之见,我军当如何应对?”
介鸳和雍云祈知道赵之海是向赵之栋、赵之梁、王敏、钟旭四人询问,与自己并无关系。
一位是文职大员,一位是丧城失地的将军,又有何资格去讨论兵事,所以两人也都自觉的默然不语。
只听那四人纷纷建言,一身魁梧之躯,高出其他人一头的钟旭起身抢先说道:“上将军,你且在原州安坐,钟某这就领本部三万兵马去夺回萧关便是。”
除介雍二人外,其他人闻言一乐,赵之海也难得笑了笑道:“钟将军乃是我军第一悍将,不要着急,仗有的你打。”
众人看来,赵之海显然是将钟旭的一番话当做了儿戏之言,但虽然儿戏,还是让赵之海难得的高兴起来。
那钟旭也憨憨一笑,摸了摸脑袋坐了下去。
此时,面相有些阴柔的王敏向赵之海一礼道:“上将军,敏认为我军有两策可选,请上将军参建。”
“哦,王将军你且说来。”赵之海眼睛一亮,向王敏看去。
王敏言道:“此番作战,一策可谓之稳妥之计,分兵两万,由南逐北复夺武藏诸关,与此同时分兵两万分驻五县,加固防御。
其余五万兵马汇同原州兵力共出兵六万围住萧关,待诸关复夺后,一同与戎人在萧关决战。
另一策乃一击制胜之计,集合我全部十万兵力,速去萧关,乘戎人立足未稳之时,围歼萧关内全部戎兵。
一旦戎人主力尽丧,各关复夺只是时间问题。”说罢又施一礼,随即坐了下来。
听完王敏所言,赵之海沉思良久,对两种方案不断的推演,力图拿捏轻重,选择最优的方案。
内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之海,过了良久,赵之海终于言道:“传我将令,点兵三万,由赵之梁统领分驻五县,接管各县关防。
其余诸将随我领兵七万,明日赴萧关夺取关城,歼灭戎寇。”
“诺!”除介鸳外,其余诸将包括雍云祈都同时起身道诺,而后鱼贯而出,整点兵士去了。
介鸳也刚想要出去,却听身后的赵之海轻声唤住自己道:“介子还为当年往事怪罪于我?”
介鸳转身看着赵之海,微微一笑:“当年之事,我从未怪你,那是你父与我的事情,怪不到你的头上。”
赵之海有些激动:“当年我父用计逼迫介子上书弹劾雍栾实属不对,可那也是爱惜介子大才,想让介子加入我赵家。
当时之海也曾劝过家父,但之海还不满二十,从未担当过重任,家父又怎会听我的话。”
介鸳打断赵之海的话说道:“上将军的意思卑职已经明了,当年纵使没有中更大人许诺保我周全,我也同样会揭发雍栾的种种罪状。你也不必为此内疚了。”
说完转身又想要离开。
“可是老师。”
已经走到门口的介鸳闻言突然转身上前两步,抓住赵之海的胳膊道:“记住,我只是在你幼时教过你些兵法,你我并未行师徒大礼,师父之谓,切勿再提。”
介鸳说完后,松开了赵之海的胳膊,轻声言道:“此番与戎人交战,并非易事,你当务必小心。
还有我向你写信提到的樗里骅和玉霄关之事.....”介鸳说道此处便不言语,抬头看着赵之海。
赵之海看了看介鸳,终于叹了口气,恢复了秦国柱梁应有的气度,言道:“介大人放心,赵某赏罚分明,对有战功之人绝不吝惜封赏。”
介鸳施了一礼道:“如此卑职祝上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了。”
说罢,这位带着满头银发和落寞背影的老者蹒跚离去。
赵之海看着那背影的消失,喃喃自语道:“老师,若没有你哪有之海的今日,之海怎会不晓得,当年你早就知晓我父亲借刀杀人之计。
他想保护我,你也想保护我,你便将计就计,将我搜集雍栾养寇自重,通敌卖国的罪证之事全部承担了去。
若不是你,之海恐怕早就成一抷黄土了,到如今你还怕连累我,这份情谊之海又怎能忘却。
当年之海年幼,心性幼稚不听你言鲁莽从事,害你一生,可现在的之海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为何又要如此固执。”
赵之海站在堂门,怔怔的看着那老者离去的远方,久久不愿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