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须弥陷落诸关一样,纵然赵之海早就下令灵州加强各关守备,防止内应作乱,但各关防务又怎能在一时半刻间换防完毕。
就在赵之海东出玉霄关的那几日,秦岚五关在数日间便有内应打开关门,迎接戎兵进入关内。
除木犰关、火犴关外,其余三关守军根本就没有反应,便做了戎人的俘虏。
而木犰关、火犴关则因为距离灵州较近,换防及时,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才勉强守了下来。
但对于戎人来说,手握其余三关便已经达到了事先便预定好的目的。
破关后的短短三日间,八万大军便从三关席卷东进,兵分两路,四万兵马由单于萧锦行亲自领兵向北进攻灵州及其北面的冰岩县,其余四万兵马则在哲哲的率领下攻击其余六县。
在攻取六县的哲哲大军中,一万多秦人军队再次施展曾经夺取萧关的计谋。
往往在戎人围困诸县一两日后,便诈称自己是原州或者灵州的援军,诱使守城兵马打开城门后,再与城外戎兵里应外合之下夺取县城。
所以,六县数万兵马竟然没有一县与戎人展开过城外野战,便相继在不到十日的时间内陆续失守。
而此时,赵之海这方才得到了戎人从秦岚诸关东进的消息。
此后数日,赵之海派往灵州方向打探消息的斥候竟然在灵原两州交界处便会与戎人南下的探马相遇。这个时候,赵之海以及汶水城的方元恒才真正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其中,位于灵州诸县以南的原州赵之海已经顾不得顾虑灵州十万兵马的下落,而所有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戎人兵锋所向的位置。
好在这时,派出去的斥候不断将北方前线的情况带了回来:哲哲的四万戎兵在陈兵灵州最南端的清水县后再无继续南下攻击的打算。
如此一来,便与赵之海的原州军马隔着清水河算是对峙了下来。
而接连攻破冰岩县、灵州的四万骑兵则在秦岚郡毫无守备又兵马空虚的情况下,沿着千里坦途在不到十日内,夺取了秦岚一十三县及郡城所在的绥北城。
此时,已是方元恒大军驻扎在汶水城的第二十日。
这两日,方元恒已经陆续收到了秦岚郡与夏中郡郡界处,玉山天堑各关守军的军报,说是秦岚郡有数万百姓向南欲入玉山各关进入夏中郡逃难。
夏中郡位于秦国最南端的二郡一畿的最中央,左连蜀北郡,右靠京畿之地。黄水在该郡北部穿流而出,夏水又在该郡的最南方,是为与蜀国的交界。
郡城汶水则在夏中郡西北,黄水从城北十里处向东流去。渡过黄水再往北不到百里,则有玉山横亘在夏中郡与秦岚郡之间。
此地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夏水、黄水都从该郡穿过,商业贸易相当发达,素有大秦钱仓之称,所以方元恒才选择在此处驻军,等待北方的消息。
得闻秦岚郡百姓难逃的消息后,方元恒不顾郑泸劝说,便下令放秦岚郡难逃百姓入关,但同时下令难民入关后,只能限制在汶水城东北的东阳县范围。
郑泸所虑怕是百姓中混有戎人内应。
而方元恒却考虑到玉山虽然险峻,但远不比秦岚、须弥诸关。况且戎人如果要攻,则大可绕过玉山,不必硬夺玉山各关卡,所以难民中夹杂内应的可能性并不大。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百姓可都是赵之海的同乡,对于那个性格阴骛的中更大人,他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沾染麻烦,何况赵之海给他亲笔写的那封信此刻还放在他的案头。
前些日子在接到赵之海的来信后,方元恒也动了好几次进军秦岚郡的打算,但和郑泸、江户两人商议数次过后,最终仍然得出一旦进军秦岚郡,则会很大可能受到戎人包围的结果,除非依靠秦岚郡中南北贯通的一些小山来阻挡戎人进攻的步伐。
但方元恒知道,自己的兵马可是大秦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了,如果被围或者与戎人对峙在那些小山之中,那么战略主动就会落入戎人之手,到时候怕是再没有第三支兵马来援救自己,便要被动非常了。
方元恒最怕的就是被动,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动过。
今日,方元恒终于等来了苦等一个月的消息,他听闻“燕子”发来的消息,说是戎兵主力三万多人马此刻正聚集在秦岚郡最南端的海乌县,与玉山守军对峙。
等了一月的方元恒果断下令,今日全军整备,明日一早,便率领麾下七万兵士出兵玉山,留下一万兵马守卫汶水城并随后护送大军粮草安全抵达玉山。
大周历589年,中秋,九月初,绥北城。
中更府,文华殿内。
秦单于萧锦行坐在中堂之上,此刻的他内心里五味杂陈,虽然在厅下站立的众人眼中,他依旧是充满神秘,依旧是不苟言笑,依旧是面如死水,但唯独他自己明白,今天是这十年多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日。
十六年前,在这座绥北城,在这个文华殿内,他遇到了此生都难以忘却的爱人,那个身着青衣与自己争论殿内玉屏风上的鱼儿是否快乐的佳人。
“敢问公子,您一直盯着我家这屏风上的鱼儿是为何啊?”
“啊,我只是看着这鱼儿游得快乐,便好生羡慕,让姑娘见笑了。”
“公子,你可真有意思,你又不是鱼,你怎知道这鱼儿是快乐的?”
“那你又不是我,你怎会认定我就不知道那鱼儿是否快乐得?”
“哼,你这人真没劲,这就生气了?我不是你,自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鱼,你不会知道鱼的快乐,这有什么值得争论的?堂堂八尺男儿,如不能提刀跃马定沙场,那便腹中锦绣纳乾坤,我大秦男儿,却在这里对着个屏风和一个女子发神经。不理你了。”
说罢,向着呆若木鸡的萧锦行吐了吐舌头,跑出殿去。
那年,萧锦行一十八岁,那年,与他初次相遇的赵青女一十六岁。
“青女,看见了么,我又回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等着我,等着我。”
说完此话的萧锦行抬起头,那原本黯淡而悲伤的眼眸中,抬首的刹那间却只剩下了冰冷与深邃。
“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你四人领兵在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内先克灵州,再陷秦岚一十三县和绥北城,为我大夏立下奇功,今日我便下令,待到天下大定时,准你四人部落迁入秦岚郡。”
此话话音刚落,阿鲁,阿花奴,别木尔、博尔突四人便“扑通”跪倒在萧锦行的面前。
此四人都是典型的戎人模样,能征善战、凶悍异常。
但此刻四人却如黄口小儿般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向萧锦行不断的磕着头。
再看周围那些小部落的头人,他们大多是在戎军中作为千夫长存在,此刻也如同看到了曙光,看向单于及四人的目光中有羡慕,还有希望。
五百多年来,戎人无时无刻不在与关外恶劣的生活环境搏斗,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了重返神州而努力,为此,他们付出了数十代人的血泪,付出了早已数之不清的生命。
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带领着族人们重新踏入这片富饶、安宁的土地了,他们又怎会不激动。
那跪着磕头的四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所沉浸,像是学会了飞翔的小鸟第一次翱翔在无边无垠的天空里,顾不上眼前的危险,满目只有广袤的天地。
“好了,起身吧。”萧锦行轻声言道。
同时,他看向四周那些目光中露出无限渴望的戎人头领。
“眼下我们只夺取了灵州与秦岚,秦国还有一州四郡,天下还有齐、蜀、楚。
有的是地方供我们的族人生息。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听完单于说完此话,殿内所有人都齐声欢呼,仿佛这天下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那原本跪着的四人也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与其他人一同欢呼起来。
萧锦行看着殿内欢呼的众人,直到众人都发现了沉默不语的单于这才渐渐平息下了雀跃而又动人的狂欢。
渐渐地,这大殿内又变得鸦雀无声了。
萧锦行这才缓缓说道:“哲哲领着秦人军队已经与原州对峙在清水河畔,而原州有萧关方向的摩南虎在旁策应,想来凭借哲哲的本事应该能够稳固局势。
但秦人的援军却在虎视我们这一路人马,而此刻他们的主帅方元恒就在我们大军驻扎的海乌县南汶水城中。以我估计,他的军队将要部署在玉山北,这两日他们便会找寻我们决战。”
说到这里,萧锦行停顿了一下,目光环视殿内一圈。
果然,下面的人一听到方元恒三个字,都大吃一惊。
稍微年长一些的头领包括阿鲁四人可都是领教过方元恒的厉害,他们清楚的记得,上次叩关时就是方元恒率领的十万大军将入境四万戎军包围在原州西五十里处的辰耳山中,尽数歼灭,能逃出来的人十不存一。
当年,方元恒将三万多戎人首级割下后,在萧关西铸成京观,引得当时单于辛木赫大怒,不顾劝阻,率领剩余六万戎人与方元恒在萧关决战,十日大战下来,方元恒手下大将方恒心带领一万玄甲骑绕从戎军侧后方插入中军帐下,杀死单于辛木赫,由此导致戎兵溃败。
九年前那次战争,十万戎兵侵关,而能够回去的却不到一万。
殿内数十人中,十之八九也是经历过上次战争的,听闻方元恒统兵驻守在秦岚郡南,哪个还敢再当殿高叫一声?
像是方元恒就在近前似的,殿内众人都低下了头颅,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