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洗耳恭听。”在暗自发了很久的呆后,樗里骅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
“噗嗤”,樗里骅刚刚说完,便见那姑娘伸出一只纤细而又雪白的手捂住嘴巴笑了笑。
这一笑,便让樗里骅再次失了神。
那姑娘原本是想取笑樗里骅一番,但又见他发了呆,便停下了话语。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低下头来看着脚下的泉水。
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便在这一掌清泉边袅袅升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随着清婉动人的曲调不断地闯入樗里骅的心扉,他仿佛又看到了傍晚遇到过得那片芦苇荡。
而面前的白衣女子却在那芦苇荡后的对岸,看着自己微微笑着,笑着。
在歌声中,樗里骅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自己永远都不希望,也不愿醒来的梦,那些心中的抱负,那些牢记的仇恨,那些不愿忘记的人,都在此刻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唱的不好听吗?”
“啊”,樗里骅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连忙看着那姑娘一副哀怨委屈的神色道:“姑娘的歌声甚是好听,只是这曲子我也曾听娘亲唱起过,便想起了往事,请姑娘见谅。”
“娘亲,你的娘亲美吗?”
突然听见那姑娘又问起这个来,樗里骅微微一愕,便笑着说道:“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比起我呢?”那姑娘又问道,只是说完后,她那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起来。
“姑娘也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你真会骗人。世上最美的人只会有一个的。
不过你这样说我也很开心,萧大哥对我说,要是哪日见了你,千万别被你骗了。看来萧大哥说的没错啊。”
“萧大哥是谁?还没有问姑娘你又是谁?为何要引我的小狼,又掳我来此。若是没有记错,你我并不曾相识。”樗里骅听那姑娘左一句萧大哥,右一句萧大哥,顿时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随即想起自己的境况,便一股脑将心中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
那姑娘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了看樗里骅,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双脚从水中提起踏在了泉边的石头上。
随后,她用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转过头去怔怔的看着泉水里的月光。
见那姑娘并不答话,樗里骅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狼,用手不停的在他们肚皮上抚摸着。
不久后,他突然听那姑娘开口轻声说道:“你的问题好多啊,不过我却是喜欢你,便说给你听吧。”
樗里骅闻言便是一阵错愕,哪有姑娘会这样大胆的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说话的。
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她喜欢我?樗里骅不停地在内心里反复询问着自己。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觉得那姑娘所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爱,倒更多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宠物一般的感觉。
而那姑娘也并没有发现樗里骅此刻奇怪的面目变化,也仿佛没有察觉自己方才所言有何不妥。只是在短暂的停顿过后继续说道:“萧大哥是夏民的单于,是对我最好更没有坏心思的大哥哥。”
说到此处,她看了看樗里骅,见他也看着自己便白了一眼,仿佛是说樗里骅便是有坏心思的人一般,这让樗里骅尴尬不已,连忙侧过头去假装看着四周围。
谁知,那姑娘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叫歆儿,姑姑说这是妈妈临终前给我起的名字,她希望我能够在她走后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就如同她对我的爱一样。我家在遥远的西方,我的部落叫有夏氏,我姓虞。”
“戎,啊,嗯。”樗里骅听虞歆儿说完,第一反应便是面前的这女子竟然是戎人,只是“戎”字刚出口,便觉得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有些不妥,便强自停了下来。
只是这停顿太过突兀,让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们为何掳我来此?”说完这句话,樗里骅便有些后悔,明知道那虞歆儿是戎人,掳来自己这个秦军主将自然是合情合理。只不过,他又一次升起了将死的感觉。
“你可真是个傻子,萧大哥走前每日在我身边夸你聪明,但他要是知道你其实是这般傻的,那脸色定然好看极了。”说罢,她还作势鼓起掌来,让听到此处的樗里骅脸上又红了起来。
“我设计掳你来此,当然是想要杀了你,怕不怕。”
“哈哈哈哈”听到这里,樗里骅自然觉得不出所料,便油然升起了一丝豪气,哈哈笑着说道:“我樗里家自先祖......”
樗里骅刚说了一句,便见虞歆儿用手捂住了耳朵摇着头打断樗里骅的话音说道:“不听不听,你又要说什么身死报国之类的话,烦也烦死了。”
这时的樗里骅确是有些无奈了,这又算什么,要死之前还不准自己说话了?
哎,也罢,死就死吧,说那么多做什么。
樗里骅低着头,心中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和介鸳来。
虞歆儿见樗里骅默不作声,又轻声问道:“你不会是生气了吧。好啦,别生气啦,不杀你就是了。大不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樗里骅闻言一愣,抬起头疑惑的看着那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听她像是对自己说着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从小便能和动物们交谈,大郎和二郎便能听得懂我所说的话。
方才引它们来时,部落的兵士们还以为我用了什么手段,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是我唤大郎二郎来的。”
说到这里,怕樗里骅不信,虞歆儿便对着两只小狼轻轻发出了一声好似口哨的声音。只见那两只小狼便从樗里骅的怀中钻出,摇头摆尾的跑向了虞歆儿的身边。
见虞歆儿摸着两只小狼,樗里骅目光中闪露出了惊奇之色。
“信了吧,我说不杀你便不会杀你的。”
樗里骅听完此话,也不顾自己仍然疼痛的后脑,挣扎着爬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虞姑娘要是不杀我,那樗里就先走了。不杀之恩,他日定当相报。”
虞歆儿听到此话,脸色瞬间便变得古怪起来。“你这傻子,就这么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樗里骅听完,心下里便是一酥,那一瞬间他便想要再坐下来陪着虞歆儿。
但转念间他又想起了营中三千兄弟,想起了此刻还在找寻自己的军士,不由得咬咬牙郑声说道:“姑娘请自重,如果不杀樗里,那便请放我回去。”
虞歆儿闻言一愣,面目中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她轻轻说道:“你是在责骂我吗?”说罢,她清澈的眼眸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樗里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见虞歆儿梨花带泪的模样,也不免慌了起来。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左顾右盼慌了手脚。
片刻后,虞歆儿才止住眼泪,哽咽着对樗里骅说道:“你真是坏人,歆儿喜欢你,你却责骂歆儿,不想看见你了。”说完,竟然将脸埋在了手心里,又哭了起来。
樗里骅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想了想终于咬牙说道:“虞姑娘,我为蒹葭,对你而言只是飘零之物,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再者,你我二人只是初次相识,你又是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樗里骅一脸的无奈,呆呆地看着虞歆儿,却没想到虞歆儿听到此话突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说道:“啊,原来你是觉得我想嫁给你所以才责备我吗?”
她不顾樗里骅面露的尴尬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我喜欢你,仅此而已啊。
因为萧大哥说你是秦人中为数不多的君子,所以我才特地来见见你的。
喜欢你便是喜欢你,但我定是不能嫁给你的,你是秦人,我是夏人,或许明日我们两人便要有人在战场上死去,或许明日我便会嫁给他人做妇,但那人却只能是夏人。”
说罢,她竟然破涕为笑起来,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樗里骅。
听到此处,樗里骅也是明白过来,自己确是误会了,但这戎人女子泼辣且敢说敢做的性格倒是让他开了眼界。
但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中却又有些失落起来。
樗里骅向虞歆儿拱拱手,转身便要沿着溪流向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听身后那女子的声音:“思绪无限,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根者,非是故土,也或是情也。相思莫不如是,露之为物,瞬息消亡,还请樗里哥哥把握住了,哪日秦人做的够了或者你做不了秦人了,便来我这里吧,歆儿便是嫁夏人,也是要嫁个自个儿喜欢的人。”
樗里骅双肩微微颤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未想过成家,也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今夜,他第一次将一个女子装进了心里。
“你两个也去吧,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他。”虞歆儿看着两只小狼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轻声说道。
那两只小狼听到她所说后,便回头看了看远去的樗里骅,又看了看虞歆儿,终究轻轻呜咽了几声,转头向樗里骅追去。
“傻瓜。”
明月清泉边,虞歆儿自言自语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