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吴勐突然觉得,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慌张了,纵然清阳之敌偷袭大营,那也没有一两日时间是办不到的,所以他想清楚此点后便又恢复了镇定。
吴勐想了想,便对樗里骅讲道:“算你小子提醒的及时,不过方才我也是让你小子骗的有些慌张了。纵然谢韫走了,我大军还有一万两千人马。攻上山头也不是难事,定是你小子有其他想法,说吧,你那鬼脑袋里打的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吴勐便见樗里骅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
猝不及防下,吴勐倒是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起身向樗里骅走来,边走边说道:“你这是何故?快快起来。”
樗里骅听到吴勐说完后依然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吴将军,樗里有一事相求,还请吴将军能够成全。”
吴勐已经走到樗里骅近前,忙拉着他的胳膊说道:“有什么事你说便是,为何行此大礼。”
“樗里不愿陷吴将军于不义,吴将军也知道那些戎兵半年前还是我大秦儿郎,只因主将叛逃才从了贼寇,所以樗里想请裨将军暂缓攻山,再由我去招降他们,放其生路。”
说罢,樗里骅便爬伏在了地上,全然不顾吴勐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的脸面。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樗里骅,你可知道擅自通敌会是何罪,你可知山上那些人早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他们纵然投降也依律当斩,免不了一死,你又怎敢承诺放其生路。你,你。”
吴勐一口气说完,已是气的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樗里骅自然知道,吴勐对这些叛军早已恨之入骨,比真正的戎人还有过之。
但他也记得当初王敏杀俘之事造成的恶果,所以昨夜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来劝谏吴勐。
而且昨日烧死五千戎军骑兵,让樗里骅一夜未眠,他只要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那些人在火海里的惨叫声。为此,樗里骅才下定决心,请吴勐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当然前提是让他们放下武器,所以樗里骅才想要去亲自劝降。
但他无论如何去讲,吴勐依旧不为所动,说到最后,吴勐竟然拂袖而去,再也不理跪在帐内的樗里骅。
半日过后,樗里骅只身一人坐在与被围困戎兵那座山头相对的山坡上,看着山下只剩下不到一千的戎兵向东退去,他伸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了手心。
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吗?”
一个让樗里骅这几日来魂牵梦绕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像是月色下的泉水流淌在石头缝隙中那般悦耳,那潺潺之声不断地回荡在樗里骅的脑海,敲打在樗里骅的心口。
“不是。”
像是已经知道了身旁的人是谁,樗里骅坐直了身躯,抬起头向前看去。
经历了一番惨烈的大战之后,对面那原本满是枯草和光秃秃树木的山头像是梅花伴雪一样,躺着无数的黑色的士兵尸体,他们流下的血液在那片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
“你不该来这里的。”樗里骅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一样,急匆匆的说道。
“你是在担心我吗?”那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又问道。
“不是。”
在这片山坡上,原本独自坐着的樗里骅身旁,一个身着白色衣裳的姑娘与他并排而坐。两人都没有看着对方,但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呼吸声传入相互的耳中。
渐渐地,东方的兵马已经越来越远了。
“你该走了。”樗里骅皱着眉头说道。
“我是来谢谢你的。”那姑娘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樗里骅。
“希岩叔叔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所以......”
“你不必谢我的,我也不是为了你的希岩叔叔才这么做。”樗里骅在说这句话时,突然发现旁边的女子转面看着自己,便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去。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些秦人。”
“可惜还是没有救回太多的人。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听见樗里骅问自己,那女子抿嘴一笑道:“吴勐是没有这么蠢的,一大早上便将近半的兵力调走,害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什么阴谋。但当我发现你从营内一个人出来,来到这片山坡上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做的。虽然我也是刚刚才猜到你这样做的原因。”
“方才我看你一袭战衣,骑在马上指挥若定的样子,还以为是位翩翩少年,看了好半天才发现是你。原来这么美的女子,打起仗来却一点儿也不逊于须眉。”
“我还以为你说话从来不超过三句呢,看来你也会夸别人的嘛。”
“我娘亲在我小时候曾经说过,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便是夜叉,越美丽越厉害也越可怕。”
看着樗里骅面庞,听着樗里骅的轻声言语,虞歆儿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明白樗里骅所讲之后,她的俏脸瞬间便起了怒色。
正要说话间,却见樗里骅突然转头看向自己,那俊俏的青年张口轻声说道:“果然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是最厉害的女子,真的很好看啊。”
虞歆儿美丽的双眸紧紧的盯着樗里骅的双眼,脸上一瞬间起了绯色,她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过了片刻,虞歆儿才微笑着又重新抬起了头,对樗里骅轻轻说道:“傻瓜,我该走了,希望能再次和你相见,你别死的太快了啊。”
见虞歆儿说着此话那认真的模样,樗里骅心中也觉得有趣,便说道:“我压根儿就不想死的。”
“别吹牛了,我夏国勇士随便出来一个便能将你碎尸万段,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说到此处,虞歆儿还做出了一个挥刀的动作。
“不过,你死了我也会知道的,你死在草原,马儿会告诉我,你死在山上,鸟儿会告诉我,你死在水里,鱼儿也会告诉我,到时候我会去埋了你的。”说到这里,虞歆儿的脸上升起了一丝哀伤。
“我不知道今日我做得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哪日,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好。我知道,你若想杀我,那夜和此时都可以做到的。”
樗里骅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一身白色战衣的美丽女子轻声说道。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嘛,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喜欢上敌国之人,而且这人还偏偏领兵与我们交战,萧哥哥说的对,这对我来讲,这是件痛苦的事情。
可是那又如何,不论错对都是我的选择,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是苦是甜都要自己来承受,对吧,傻子。”
看着怔怔的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樗里骅,虞歆儿打了一个口哨,远处正与樗里骅的战马一同在一棵大树下吃着草的白马飞奔到了她的面前。
虞歆儿转身又看了看樗里骅,微微一笑,轻盈而又迅速的跨上了战马,正要打马离开时,却突然停住了挥鞭的手,转头对樗里骅说道:“你喜欢我吗?”
听到这句话,樗里骅下意识的点点头,可突然又仿佛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便又连忙摇了摇头,当他再定睛向着前方看时,虞歆儿却已和那匹白色的战马一起,向着东方飞奔而去。
......
十五日后,原州府议事大厅内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厅内所有人都面露喜色,一边欣赏着厅内歌姬曼妙的舞蹈,一边相互敬着酒贺着喜。
上首那位白发中年人也难得的面露喜色,对厅下众人不断地颔首致意。看得出,赵之海在数月的积郁下终于难得的高兴了一次。
而赵之海左手边首席便是年迈的介鸳了,今日之筵,还未正式开席介鸳便已经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了。
对于他来讲,樗里骅这次所取得的大捷便如同是他自己亲自而为似的,让他激动不已。
随着一曲琴音渐入尾声,所有席间举杯对饮的人都纷纷停下酒樽,只待音乐结束,步入正题。
而赵之海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看着曲终之后,那些舞婢缓缓退下。
“今次清水大捷,乃是我原州兵马自开战以来取得的首次大胜,为此,赵某邀各位共向秦公贺,向大秦将士贺。”
说到此处,赵之海微笑着遥向东方举起手中的酒樽,厅内诸人看到此处,也纷纷端起手中的酒樽对着东方所在齐声说道:“为秦公贺,为大秦将士贺,为上将军贺。”
说罢,厅内所有人都酹酒点地,然后将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赵之海饮完杯中之酒后,将酒樽放在案上,朗声说道:“此次抗戎,颇多曲折,至今局势糜烂以为五百多年之甚,但这个月来,先有左将军领兵收复秦岚半郡,后有吴勐将军领兵收复灵州二县,大有逆转局面,力挽狂澜之势。诸位当以此为榜样,奋力杀敌,恢复河山。”
说到此处,赵之海不免有些激动,在语速不断加快的同时,说到最后处显然是动了真情,那奋力杀敌和恢复河山八个大字似是用尽了气力,脱口而出。
厅内众人也是听得激情澎湃,便在赵之海说出那八个大字后,齐声应了一声“喏”。
赵之海随后又讲了一些努力作战、团结一致的话后,便再次邀请众人饮酒斗乐。而一旁的乐师也开始了琴笙和鸣,以为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