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南京,繁华富庶当为天下之冠。
因其位于夏水入海之处,自古便漕河海运发达,鱼米粮粟更是多得让其他三国眼红。
仅仅王畿一地每年的粮秣产出,便抵得过半个秦国全年收成了。
所以楚国不仅兵强马壮,更是国富民强。
而且,楚国人好商,百姓中大约也只有两成人口被束缚在土地上劳作,
其余七八成的百姓则多为商贾,终年奔波于天下各国间互通有无。
一般来讲,利商之地无强兵,但楚国却显然是个例外。
出门从商是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说不定哪趟便会遇到强人歹徒窜出来截杀商队,更不要提半年前齐国那场举国上下都在迫杀楚国人的恐怖了。
所以楚国百姓自古便习武之风颇甚,因为他们要保卫自己的财产不受侵犯。
长久如此也就形成了楚国强悍的民风,阖国上下的百姓们全然不似秦国人那样像是无知莽夫般的彪悍,而是一种身系家国情怀的游侠性格。
所以才有了楚国这五百多年来不断的开疆拓地,益地千里的局面。
目下,楚国人口虽没有比农耕发达的齐国多出许多,但其国土疆域却不比秦、齐、蜀三国相加少多少。
而这些便完全要归功于整个国家百姓崇于冒险,勇于开拓的进取精神。
甚至每次戎狄叩关前,萧关总会多出一些楚国游历而来的侠客身影。
萧槿踱步走在南京的朱雀大街上,不断地对来往百姓向他投来的善意目光一一回应。
这半年来的休养已让他浑身的伤势好了大半,现在他也已经能够起身独自行走再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了。
半年前被顾道远带出齐国青龙殿后,他就被送到了楚国。
因为按照赵之海与芈枭当初达成的协议,便有将他交给楚国的一条。
而来到南京后,芈枭显然也是将他当作了国士对待,不仅派人悉心照顾他的起居,更派出了楚国最好的医官医治他身体的创伤。
为了能让他恢复伤势,芈枭可没少下血本。
半年后,他的身体基本已经无恙,可他内心的创伤却是愈发的严重。
或许,他是故意将疮口的结疤撕去,而让伤口鲜血淋漓。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流滚滚,人流如织。
萧槿抬头仔细看去,这足以让三车并行的大街上来往的马车和行人竟然车毂相击,比肩继踵。
街两侧的商铺也都是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这种街头摩肩接踵的热闹和街边商铺的繁华所造成的混乱却正是萧槿极为需要的。
为了这一日,他已经谋划了一月有余。
萧槿假意走走停停,似乎是对楚国风物格外感兴趣一样,几乎每家店铺都会进去光顾一番。
数个时辰过后,他便逛到了一处人流最为繁多的糕铺中。
萧槿并不与糕铺中的食客说话,只是掏出钱来买了一份糕饼便挤进了铺中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他将手中的糕饼放在供客人吃食的案几上,捂着肚子向铺后走去。
那糕铺中有个牌子,指示此处有后门通往茅厕。
只是萧槿前次来就发现了,那后门外还有一条小小的巷子,那巷子却非是平地,而是条幽长的水道。
水道蜿蜒曲折,却是直接通往夏水。
在这夏南水乡之地,几乎每座城池都是这般依山傍水,而城中的百姓也多是依靠着船只运送货物,往来周转。
糕铺中有数人分布在各处假意吃着糕饼,只是当他们看见萧槿去了颇久仍未回来后,便都扔掉了手中糕饼,一齐涌向了铺后。
在身后糕铺主人颇为不满的唠叨声中,这些人看着眼前曲径幽深的水道,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南京城中,似是这种水道又何止千百条,而萧槿去了哪里,此刻怕只有老天才会知道吧。
百度中一百五十七章没有更新全,所以我在一百五十八章前把剩余部分重新发一下,大家见谅。
“令尹大人台鉴。
令尹以德报怨,倾心待槿,槿没齿难忘。
然槿实为庶民,不愿再入宦海飘零。
齐国之鉴已死槿心,实难独承令尹厚爱,
令尹高居庙堂,然槿相忘于江湖也。
今日与令尹别过,留此小笺只为一事,槿请令尹三思。
当初令尹被齐国虏获,楚国国事却并无动荡,
政令军事,无不畅通更甚于前。
令尹持楚国朝政牛耳三十余载,
却身在
朝局不知厉害,
槿劝令尹主动急流勇退,或可保令尹之名流芳百世,传楚青史。
若令尹迷恋权势,则不出半载,祸即将至矣。
”
芈枭放下了手中那张萧槿留下的便笺长叹了一声。
“如此奇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啊。”
他身后一人闻言立刻倾身向前说道:
“父亲,要不要再派些人去追他”
芈枭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小笺想了片刻这才说道:
“不必了,人家想走,我们终究是留不住的。”
“可是父亲,我们救了他性命,又以国士之礼相待,他却一言不发的就这么走了,孩儿忍不下这口气,什么时候庶民也可以这般无礼了。”
芈枭身后之人颇有些恼怒的抱怨了起来,只是他话音未落却突然看见了自己父亲一副怒火冲冠的样子,不免心生怯意,低下了头来。
而芈枭见自己的儿子仍旧是一副茫然,只是碍于自己威严低头,便叹口气开口问道:
“妄你也活了三十多岁,却看不出来萧先生救了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吗
当初我被囚于齐国的那段日子里,国君是不是提拔了十多人统领国政”
芈枭身后之人立刻回道:“是的,父亲大人。
只是那十多人在您回国后,便又卸下了重任。
君上也将军政之事重新交还给了您。
萧先生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芈枭听到这里,缓缓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这就是了。
当初虽说君上是为了救我而举国动员,让那些年轻人中才能突出者领政掌兵各司其职。
但尝到了血味的狼却是不能再当狗来豢养起来了。
畅儿,我问你。
你说对于国君而言,是继续用我这老家伙好呢,还是将我手中的权力分给能力不逊于我的十多名年轻人好呢。”
芈畅闻言后突然心头一震,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芈枭的意思。
对于国君而言,芈枭掌政三十年早已经在楚国一家独大,纵然自己父亲对楚国忠心耿耿,但为公者总是不能将一国一家荣辱成败寄托在个人忠心之上。
以前国君没有机会去尝试分掉芈枭的权力,所以也就自然没有其他想法,只能将国之重担全数押在芈枭的身上。
但这次芈枭被囚,楚国立刻冒出了十多人去分担芈枭的重担,而且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些人干的都颇为高效。
如此一来,保不齐哪日国君会心生异想,彻底拿下芈枭这个庞大的政治势力。
而且那些少壮派在尝到了掌握国家重权的甜头后,也保不齐哪日会起了觊觎之心,怂恿国君对自己一家下手了。
想到此处,芈畅顿时汗流浃背。
他看着自己面色阴沉的父亲,心中却对萧槿首次生出了恭敬之心。
而芈枭却突然想到了自己儿子未曾想到的一点,
便是那些少壮派或许是国君早已暗自培养起来想要替代自己的人。
如若不然,当初自己被囚本是突然间发生的事情,国君又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这些人顺利的接管各方要职呢。
想到此处,芈枭立刻让芈畅去请来阖府门客,商议自己将要退出朝堂,返回封地颐养天年的计划来。
面对芈畅的不甘,芈枭只是笑笑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说道:“对我而言,退出朝堂是为了安身保命,颐养天年。
但对你来言,又怎地不是韬光养晦之举呢。
他日如你有幸再见萧槿萧先生,务必转达为父的谢意,是他救了我们芈家啊。”
“父亲,萧先生对我芈家的恩惠,畅儿自知相报,但君上要对我芈家动手,是否有些过于危言耸听了。
且不说父亲为楚国令尹三十载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
便是父亲与君上同为一祖父,那君上又怎会忍心向您下手呢。”
面对萧畅的不解与问话,芈枭突然想起了那日东京城外萧子硕提着萧子堰头颅的景象。
他笑了笑,对米畅讲起了齐国公子之争的往事,从萧乾让君直讲到子堰被杀。
“畅儿,你要记住,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只是圣人之道。
即为圣人之道便说明天下间能做到者寥寥无几。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弟间都能为一墙一瓦而反目成仇,更何况是这万里锦绣河山了。
去吧,去请大家过来,我们芈家风光了三十年,人都言这是父亲一生舍命赢回来的,但我却知道这终究是君上给我的。
君上予之舍之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我们也该知道满足了。”
望着芈畅黯然离去的身影,芈枭的眼中却出现了萧槿的模样。
那日,他在夕阳余晖中驾着马车出现在十里血战过后的疆场上,浑身都耀发着炫目光辉的模样,怕是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而这样天神般的人物,却在与自己相交了半年过后突然离去,这让自己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伤呢。
芈枭隐隐觉得,当萧槿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这天下的风云将会被其搅动成另外一幅模样,虽然自己永远也猜想不到究竟是哪种模样,但他却知道,山河会因他而变了色彩,太阳也会发出耀目的红光。
那红光他是见过得。
在那日东京城外的战场上,在萧槿受伤后于自己府中休养时,他的眼神中。
那是复仇的光芒,似是地狱中滔天血海般的复仇之光。
“锦行,我看你识字数术都很精通,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做个账房先生吧,总要比你去搬运货物干些体力活轻松一些的,如何啊”
面对船上那虬髯汉子诚挚的目光,化名为萧锦行的萧槿只是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后又继续低下头去摆弄被风雨撕扯的帆布来。
这虬髯汉子名叫屈保,是楚国郑郡人士。
和大多数楚国人一样,屈保也从事着米粮生意,长期往来于秦齐楚诸国之间。
由于半年前齐国屠楚人之时他恰巧刚刚离开了齐国,所以屈保侥幸躲过了危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在等待了半年多后,听闻齐国已向楚国称臣,屈保这才再次筹集钱财,攒了一船的粮食和南楚翡翠珠宝、玳瑁象牙等北方稀缺物品准备再次北上,去秦国行商。
也是在南京城北码头上,萧槿化名后加入了正好在招募人手的屈保商队做了一名苦力。
原本从楚国入秦可走三条路。
其一是入蜀国再经剑阁长空栈道北上入秦国蜀北郡,但此路是三条道路中最为遥远也最为难走的路,除非是要和蜀国人做生意,否则楚商一般都不会选择走此路。
其二是经过王畿西入秦国夏中郡,此路全程可由夏水走水路直达秦国,是三条道路中最为捷径也最容易走的路。
但沿途商机寥寥,对于行商来说却不是最好的选择。
其三便是北上齐国,到达东京后西行,经燮玉关西入秦国西京。
此路由南京出发,经过齐国东京,而后到达秦国西京,一路商贾皆可以行商经营,互通有无,其中获利自是要比走前两条路要更为丰厚一些,所以楚商也就大多都会选择此路了。
今次出发,屈保的本意也是要经过齐国在西行入秦的。可哪里想到,当他们走了十日后来到原本是齐国的泸云郡时,却被接管泸云的楚士拦住,直言齐秦正在开战,兵锋以至东京城西堰城,所以国君严令商贾不得入齐。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折返回来,由水路经过王畿入秦了。
本该一帆风顺之路却突生变数,这让已经行商多年的屈保郁闷不已,而且由水路经王畿之路自己从未走过,所以这十数日下来,他也是走的心惊胆战。
好在十多日来天公还算作美,夏水江面也是平静,众人总算是有惊无险来到了王畿。
可今日一早,他们却遇到了王畿水兵的盘查。若不是自己商队中的萧锦行出面,与王畿水兵核对账目,解释身份,怕是自己少不了要费一番周折。
所以当那些水兵走后,屈保便来到了甲板上,与萧锦行攀谈了起来。
“当初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便知道你是个读书人,可我却想不明白,你这读书人好好地日子不去过却为何来我商队做个苦力呢”
屈保显然是对萧锦行的往事起了好奇之心,所以便对着萧锦行开口问道。
萧锦行闻言一笑,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回话道:
“回大哥的话,我是秦国人,不是楚国人,此点估计您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当初我随着族公去齐国省亲却不料遇到了齐国之变这才会流落街头的。
当时那些齐国人将我们当做了楚国人悉数追杀,而我却只身趁乱逃到了楚国,所以这次来您的商队,便是想要挣点盘缠,再回家去的。”
腹中早就预备好说辞的萧锦行对着屈保讲述了一个富户公子流亡在外的凄惨经历,而他也是越说越是可怜。
那诉说时的神情,语气都让听者闻之立时生出了悲切之意。
因为萧瑾自己在齐国所遭遇的事情远比他编出的故事要凄惨千倍万倍。
仔细聆听的屈保看在眼里立时便对萧锦行的话信了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