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萧槿只得镇定下心思,对着这些兵士回道:
“各位军爷,我是河西上党郡人士,姓萧,名锦行。
原本是赴楚做生意的,可不料遇到了兵灾所以只能取道夏水入夏中郡回秦。
沿路身上的官引等物均在楚国丢失,所以靠给楚商做苦力才得以回来。
此番进城是为了找到族人获些盘缠补给回乡的,还请各位军爷能够通融一下。”
萧槿说此话时内心里并无底气,他身上即无官引又无多少盘缠,仅凭三言两语又怎能让这些军士们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此番可能要受些麻烦了。
可正当萧槿说完话后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军士们继续发问时,却没想到那些兵士们却面面相觑的互相看了几眼,脸上更挂着些古怪的表情。
不多时,其中一人便带着些许同情的神色对着萧槿说道:
“萧公子是何时出商的?”
萧槿想也不想便对这些兵士们回道:
“昨年五六月间出的母国。”
那兵士闻言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
见萧槿一脸茫然,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萧公子还是不要回上党了,可能你族中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吧。”
萧槿闻言大惊失色,他连忙抓住那兵士的胳膊问道:“这位军爷,此话怎讲?”
那兵士见萧槿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脸上却生出了些惊慌之色,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同伴,见他们都低头不语,便面吞吞吐吐的说道:
“萧公子可能有所不知,三个月前齐国兵马偷袭上党,阖县百姓均被屠戮,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那兵士也不在继续讲下去,他缓缓地松开了目瞪口呆的萧槿之手,叹了口气便和其余的兵士们离开了。
萧槿傻傻的从安戎门走进了西京城中,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找到自家开在西京的生意铺,看看从自己的族人口中能否得知家人的下落。
他还记得,那处铺子位于城西的永平巷中,打理铺子的是自己的族叔,父亲的堂弟。
虽然自己与那堂叔自小见过几次后便再未见过,相互之间也并不熟络,但萧槿自幼便受到了父亲的熏陶,与自家的生意位于何处又怎能不会了若指掌。
萧槿一边走一边打听着萧家铺子的所在,不多时他便来到了永平巷中一处不大的铺子跟前。
看着自己从小就异常熟悉的牌匾,萧槿在这半年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丝温情。
虽然西京这家店铺自己从没有来过,或者说除了上党外,自家在大秦设立的七八家分铺自己都从没有去过。
但挂在各处的牌匾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萧家的铺子主要售卖的是朔方郡的皮毛货物,萧槿来到铺前时,正
巧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所以铺面柜台前只有一名小伙计负责招呼客人。
皮毛货品不同于其他买卖,并不是时时会有客人光顾的,所以那伙计颇为无精打采的站在柜台后面,两手支着自己的面颊,竟然打起了盹来。
萧槿走到柜台前面,用手敲了敲柜台,那伙计猛然一下惊醒,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萧槿。
但见萧槿穿的破破烂烂,便又转瞬之间换了一副脸色说道:
“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到旁边要饭去。”
萧槿见伙计把自己当做了乞丐,便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之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所穿的衣服确实又破又烂而且满是尘土,不禁微微笑了笑说道:
“我不是来要饭的,不知萧文萧掌柜可在里面?”
那伙计听萧槿言罢,便狐疑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他见萧槿虽然穿的破旧,满身上下却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从远方赶路过来的,便语气稍缓说道:
“萧掌柜今日恰好不在店内,敢问客人从何而来,姓甚名谁,找我家掌柜何事?”
萧槿仔细想了想便道:
“我是朔方的皮货商人,近来收了一批货物,因为上党已经寻不到你家的店铺,所以这次来京畿便想找你家掌柜商谈一下进货的事宜。”
萧槿话音刚落,那伙计便喜笑颜开连忙说道:
“原来是进货的客商啊,听您说话倒像是河西口音,我还以为您是北边过来逃难的呢。
先生稍候片刻,我去找管事的过来。”
萧槿点了点头,就见那伙计飞也似的走进了铺后。
过不多时,一位带着纶巾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消瘦文士走了出来,他迎面见到萧槿便连忙一揖下地说道:
“鄙人是此间店铺的账房,姓陆名行,今日掌柜的有事不在怠慢了客人,还请见谅。”
这文士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着萧槿,似是对萧槿这么年轻有些诧异。
萧槿心中明白文士所想,便连忙回话道:
“不碍事的,陆先生。
今次小子只是想知道您这里还收不收皮货,所以掌柜的不在也是不妨事的。
先生有所不知,原本家父与上党萧威远萧大掌柜一直来往,做了十多年生意,相互之间也较为熟稔。
所以昨年秋天我们父子在瀚海收了八千张皮子,原本是想在年前运到上党去的,可没想到还未到上党,就听说齐军攻进了上党,所以便改变了行程到了京畿。
听人说齐军在上党屠了城,所以家父每日都在担忧萧大掌柜的安危,毕竟他们二人也是有些交情,而我们家这些年也是依仗萧大掌柜才能够得以安身立命。
所以今日小子来到这里,一是想打听一下萧大掌柜的安危以及
上党的铺子今后可还能复开。
二则便是想问问如果上党的铺子不能开了,您这里收不收皮子,价钱又是几何?”
萧威远是萧槿的父亲,所以萧槿在提及自己父亲时,也是难掩内心的哀伤。
当然,这些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情绪都被陆行看到了眼里,再结合萧槿所说的话,陆行便完全相信了萧槿所说。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这位公子,可能上党那边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生意了。
萧大掌柜阖家都惨死于齐军铁蹄之下,别说掌柜族中逃出上党的人凤毛菱角,就是全上党城近八万的百姓能够逃出此城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不过公子家既然与我们大掌柜做了颇久的生意,我陆行倒是能替我家掌柜做一点儿主,当初上党那边是多少钱收你家皮子的,我们这里增加所需的运费后,依旧按照原价来收,公子您看可好。”
听闻父亲及家眷惨死消息,萧槿闭着眼睛长叹了口气,这才努力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依然张不开口去回陆行的话,因为他怕一张口便会是一场嚎啕大哭。
萧槿点了点头,片刻后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陆先生,上党不是有数万大军吗,却为何会被齐军攻占呢。”
萧槿问时,他的手指甲都深深的抠入到了掌心的肉里。
那股巨大的悲痛让他的头颅中时不时的空白一片。
其实萧槿并不知道,半年前赵之海离开秦国时,上党何止有数万大军,那里可是云集着河西十二万兵马。
看着说完话后便低头不语的萧槿,陆行叹了口气说道:
“坊间都在传言,说是秦齐开战后方帅率领河西大军侵入了齐国境内,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攻到了东京城东的堰城,在那里他遇到了齐国从楚国边境调来的全部兵马的阻击,两军从此便在堰城对峙了。
但不知道为何,齐国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奇兵,大约只有五千人左右。
他们绕过了方帅的大军渡河偷袭了已经远离前线无兵守御的上党,随后屠城三日这才又返回了齐国。
所以月前京畿急发三万兵马,北上诸县填补方帅离去的后防空缺。”
陆行对着萧槿言道,但他却看见萧槿已然失了神,便拍了拍萧槿的肩膀问道:“公子,公子?”
萧槿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陆行,眼中已是擒满了泪水。
“公子,这些事情是我家掌柜为了探查大掌柜的事从朝中打听到的。
原本我不应该说的,毕竟方帅从未打过败仗,此事如果传出去,恐怕......”
说到这里,陆长苦笑着看了一眼萧槿,便停下了话语。
“你见过我对不对?”
萧槿轻声问
道。
陆行看了看一旁又打起了瞌睡的伙计,对着萧槿轻轻点了点头。
萧槿苦笑了一声,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认了出来。
但他笃定一旦现身,自会麻烦不断,所以便打定主意不去连累仅存的家人。
萧槿向着陆行拱了拱手,便转身准备离去。
“公子且慢。”
陆行看见萧槿转身走出了店铺,急忙跟出店来喊住了萧槿。
他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一个木牌递给了萧槿。
萧槿接过后疑惑的抬起了头,却见陆行对他礼貌般的笑了笑。
“公子,战时宵禁,若没有这件东西怕是寸步难行,虽然不知为何公子要过家门不入,但想来自有公子的道理。
其实公子离去可能也是明智之举。”
说到这里,陆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萧槿,而萧槿却丝毫没有在意陆行所言,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去。
突然听闻父母离世,族人被戮,还未及弱冠之年的萧槿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想那么多呢。
一念悲风起,一念相思长。
萧槿木然走在北出京畿的路上。
从此之后,青儿走了,自己的亲人也都走了。
除了那个已经背负了太多血海深仇的齐国外,这个世界仿佛都与自己没了一丝丝的关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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