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嚣麾下的兵马在被弃置的上党城中休整了三日之后,他们就被樗里骅邀请进入到了黄天要塞之中。
这座要塞当初原本就设计可以同时容纳五万兵马守备,所以目前只有两万人在此的要塞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尽管那些参与了修筑要塞的齐**士向自家主将介绍过这处古怪的要塞是什么模样,但觉得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的魏嚣来到这座要塞前时,仍旧被面前的庞然大物所彻底震撼。
在仔细观察了许久之后,半生为将领兵的魏嚣心中终于得出了与樗里骅等人在第一次见到黄天要塞时一样的结论。
在非特殊必要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派兵强行攻打这样一个变态的要塞,所以他也对与樗里骅一同抵抗戎人入侵增加了很多的信心。
虽然在樗里骅的要求下,魏嚣交出了麾下兵马的指挥权,他的兵士们也大多被安排在要塞外围的十几座高地上,但此时的魏嚣哪里有丝毫的不满,他只求樗里骅能够在将来履行承诺,放了公子思与自己一同回齐。
不然的话就是昔日战死的兵士全部复活,那齐公怕是也会因为长公子的身陷囹圄而一怒之下将自己全家处死的吧。
随后的时日,放下军权与身姿的魏嚣只是每日与樗里骅交流着用兵心得,倒也自由自在难得的消闲了起来。
就在魏嚣来到黄天渡口的第四日清晨,负责黄水水域防御的兵士突然发现浩荡的黄水中从南方缓缓驶来一艘战船。
此船属于中等大小,虽然比不上军中那些可以运载百人的巨艋,但也比普通的商船要稍稍大一些。
只是从远处望去那乌黑的船身已是遍体鳞伤,随处可见刀剑劈砍过得痕迹。船舷上还挂着的众多箭矢让渡口岸边的兵士们都仿佛能够清楚地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这艘战船上的惨烈战事。
得到消息后的樗里骅立刻带领着一干众将齐齐来到了渡口前,他虽然不知道那船上究竟是些什么人,但直觉告诉他那条船一定会和汶水城有着密切的关系。
半个月前,自己就让魏嚣按照赵之海的书信所说攻击了元右,吸引位于京畿的戎军大部。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虽然派去汶水的斥候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樗里骅料想不管汶水那方采取了什么措施,怕如今也早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艘从南方驶来的战船极有可能来自汶水,只不过就这么孤零零的一艘战船在浩荡的黄水中逆流前进还是显得孤寂而又凄凉。
不多时后,前去与来船接洽的水兵打出旗语言明来船确实不是敌人后,樗里骅这才放心的命军士们撤了戒备,而自己和众将领带着不多的兵马来到了渡口码头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战船缓缓驶入了渡口码头。此刻所有人都清晰的看到,船首那面迎风招展的玄武大旗。
“是秦公,秦公来了?”
樗里骅还未开口,他身旁的西子惠立刻吃惊的说道。见众人转头不解的看着自己,西子惠连忙对身旁这些出身草根庶族将领们解
释道:
“我大秦战旗是黑色玄武,而代表国公的玄武旗是镶着白边的,而且比一般战旗要大上许多。众位可以看到,那船头的玄武旗正是镶着白色饰边的,所以这战船上载着的定是当今秦公。”
西子惠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众人将领便都“嘶嘶”的吸起了冷气。虽说平日里众人都对当今这位国君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数百年积威之下,始终作为庶族的将领们听到国公将至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樗里骅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西子惠道:“西子校尉,我们应该持何种礼节面见国公呢?”
西子惠闻言呆了一呆,按说贵族们对如何面见国公都是自幼就学过的礼仪,但此时国公罹难外逃,自然不比去京畿玄武殿面见国公一样,所以他也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将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国君,所以……”正当西子惠有些为难的时候,他的身旁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诸位,秦公此番前来仍旧是打着西狩的旗号,所以诸位面见国公,一切礼节从简就是了。
高军侯等庶族将领见到国公后跪下参拜即可,而樗里将军和西子将军与高军侯等人礼节自然不同,一会儿你们跟着我做就可以了。
虽说魏某是齐将,但诸国礼节相通,当今秦公也是天子御封的大周太师,所以一会儿你们学着我的样子参见秦公即可。”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魏嚣突然走上前来朗声说道,樗里骅等人立刻就明白了这位齐国官大夫可是时常都会面见国君,所以精通礼节的,遂即大喜之下众人就簇拥着魏嚣向即将靠岸的战船走去。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樗里骅等人自然来不及铺设锦帛,准备驷乘车辆迎接国公,但黄土铺地还是可以做到的。
片刻后,在崭新的黄土铺出来的道路上,樗里骅麾下一干将领跪在了路的两旁,而樗里骅则带着魏嚣和西子惠二人径直来到了码头向已经靠岸并且伸出船舷扶梯的战船一揖到地。
不一会儿,樗里骅就听到身前的船上走下了数人。斜眼看去,只见十多人手持黑色玄武大旗和交龙旌旗迎风招展,那不是秦公的仪仗又是何物。
还未细看,只听魏嚣咳嗽一声遂即朗声说道:
“外臣齐国五大夫,河东将军魏嚣见过大周太师大秦国公,太师请恕外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说罢后,魏嚣就向着身前众人单膝跪下,郑重施礼。樗里骅和西子惠低头间相互看了一眼后也学着魏嚣的模样向面前的人群朗声称颂,或弯腰或跪地施起礼来。只不过二人话语间将大周少师几个字去掉了而已,而樗里骅也解释了自己不能跪地的原因。
三人施完礼后,并未听到国君的声音,而是一声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轻轻响起:“诸位爱卿免礼,小君阴氏及公子珲前来投奔樗里将军,还请将军能够念在先公的恩情上收留我们母子。”话说至此,说话的女子竟然嘤嘤哭泣了起来,而随后一个奶声奶
气的哭声也同时响了起来。
樗里骅三人愕然间抬起了头。
只见停在码头分列两侧的旌旗前,一位面色姣好的年轻宫装妇人正抱着怀中三四岁的孩童走到了坐在竹椅上的樗里骅面前,显然是分辨的出这三人中究竟谁是此间主将。
那宫装妇人见樗里骅抬头看她先不说话只是与怀中孩童相顾垂泪。樗里骅这才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妇人模样与他们身后众人的情形。
那妇人着一袭绿如新芽般的华丽宫装,云髻旁侧插着一根雅致的步摇金簪,步摇上点缀着玛瑙垂珠,随着她哭泣间点头颔首而摇晃不止。
妇人虽然梨花带雨,但无论是装扮还是穿着都无不显露着一股尊贵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礼有度,仪态端庄之至。
妇人和孩童二人身后,站着二十多人面色凄凉的低垂着头,似是不敢与樗里骅对视,又似是死里逃生后内心松弛之下突然悲伤到了极点。
而不远处的那艘残破战船上还有人正源源不断地走下船来.....
“这,这。”
挺直腰身坐起的樗里骅瞪大了眼睛,同时内心中也在消化着面前女子让他无比震惊的话语,直到那船上走下来几个让他心头一颤的身影。
而后他举起了一只手指向那艘战船,颤抖间嘴里只是“这,这”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才缓缓放下了手臂,目光由黯然再到喜悦,又由喜悦重归黯然。随后他才喃喃对着面前来人轻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樗里骅轻声说话间,只见一名满脸络腮胡须的汉子走到了他的身前,爬在他的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樗里骅一边木然的看着面前众人,一边用颤抖的双手轻拍着趴伏在自己腿上的马元,嘴唇微微颤抖着问道:“马元,究竟怎么了,介子呢?国公呢?中更大人呢?尹将军、吴将军他们人呢?
是不是你们分开突围的,他们随后就到。
是不是中更大人让你们来我这里让我发救兵的?
你说话呀,倒是说话呀。”
随着樗里骅显得越来越激动的话音,他拍打着马元的双手也逐渐加快了频率。这一幕让周围的人神色更加黯然,而阴夫人母子的哭泣声也显得更加的凄凉。
“唉。”
看着樗里骅突然之间的失态,看着樗里骅身后的将士们讶然望向此处,一位红脸微胖官员打扮的老者终于不再沉默,他缓缓走到樗里骅近前来对着樗里骅说道:
“樗里将军,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阴夫人和公子以及诸位大人长途跋涉,一路历经坎坷担惊受怕,此时已经疲惫不堪。
还请樗里将军赶快安排住处,让他们歇息一下吧。
至于发生了何事,一会儿顾某自会向樗里将军解释一番的。”
顾道远说完后,只见樗里骅浑身一震,像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与他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便连忙就要施礼,但被皱眉摇头的顾道远赶忙伸手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