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黄阴的第一次厅议完后,樗里骅又亲自去了黄阴城外探查了一番。
此后的数日,他就每日往返于城内城外,一心沉浸于该如何加强城防,如何排兵布阵,如何破敌的思考当中。
由于民政诸事有顾道远主持,地方又有梁青书几人辅佐,所以并没有需要樗里骅格外费心的事情。
而最让他头疼的地方贵族之事,也在西子惠根据厅议结果牵头督办之下,很快就弹压了下去,至少在明面上解决了贵族们的不满。
那些刚刚遭受到了灭顶之灾的贵族世家当从忧心忡忡的恐惧中迎来自己新的族长时,立刻就明白了这些秦国人的意图。
他们并非是愚钝之人,相反的他们要比寻常人更加知道进退取舍。所以不论他们心里是否服气愿意,当被委派的族长回到各自家族中时,那些贵族大家们很快就配合西子惠开始了分地等事。
樗里骅得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对西子惠有了重新的认识,他知道能让贵族们这么快的转变思想,接受这数百年间前所未有的巨变,西子惠定是用了一番其他的手段。
就像当年自己在清阳县烧死那些叛军得到国君一个“瘟候”的称呼一样,怕是西子惠在河东郡贵族之间的名声也会遗臭万年吧。
但不得不否认,西子惠确实是自己麾下最为能干的帮手之一。
隆冬时节,一场大雪初过但天空中仍旧飘着毛毛小雪,樗里骅又像往日一样被兵士们推着走在黄阴城外几处靠近城池的山头下,仔细观察着不远处那些监视着城池的戎军营寨。
大郎与二郎紧紧跟随在他的身旁,此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而并未像从前那样逍遥自在的独自行动。
随着樗里骅的前行,他坐下的车轮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而他身后的车辙也很快就被尾随的亲兵脚印踏的模糊不清了。
“大郎二郎,前面的山头都被戎军占领了,你们两个切不可去那里觅食知道么?
我不管你们两个消失的一日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可是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突然不见了,那今后你们两个就别想从城里出去了。”
樗里骅一边观察着远处的敌军营寨,一边“语重心长”的对大郎二郎说道,只是带着冰冷的语气恶狠狠的说话间,他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与焦急。
虽然他知道对于自己的心意,大郎二郎是能够听懂大部分的,但如今两军相距太近,他还是有些担忧大郎二郎会误闯戎军的地盘,被射杀了去。
所以他才在今日特地带着大郎二郎离开了城池,第一次走到了距离戎军营盘如此近的距离,对他两个好一番安顿与嘱咐。
樗里骅的亲兵卫士与两匹须弥狼都已颇为熟悉,众人此时见樗里骅对两狼的认真呵斥和两匹白狼听到训斥后颇有些不服气的眼神不禁纷纷为之莞尔。
“将军,不能在向前走了,戎人已经连续六七日没有前来攻城,想来攻城就在这一两日。
要是恰巧碰到他们领兵来攻,我们要想回城可就有些困难了。”
樗里骅听到身后亲兵的话,抬头看了看左右的山头上驻守的营盘,见那里似乎布置有哨兵在注视着自己,随即沉吟思量片刻后就点了点头说道:
“好了,今日就走到这里吧。
去派人知会附近几座山头知晓,一会儿我要去看一看他们。这大雪寒天的,兄弟们在山上都辛苦了。”
身后亲兵闻言略一犹豫,但在樗里骅的转身注视下还是应了一声“喏”,遂嘱咐几名亲兵分头去了各处营盘。
樗里骅心里明白,这是亲兵担忧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没有立刻领命,但他身为此间主将,又怎么会贪生怕死呢。
纵然主将身范险境也是兵家大忌,但与让兵士们寒心继而士气低落相比较起来他还是觉得值得去冒一冒这个险的。
由于樗里骅不能行走,所以去往各处山头时大多会被亲兵们轮番背着爬向高地上的营盘。
每座营盘上的兵士们得知自己的主将将至,也都纷纷排着齐整的队列目视着自己的主将在飞雪中艰难的来到自己的面前。
兵士们对樗里骅的举动感动不已,更有甚者当看见背着樗里骅的亲兵脚下一滑,自己的主将跌落在雪地中滚动时竟然难过的流下了泪水。
可是樗里骅要的就是让这些兵士们知道,纵然大雪寒天让兵士们寒了身子,但也绝不能让大家寒了心。
附近的几座山头走遍,樗里骅等人就在天色渐暗的时候从最后一座山头走下,准备返回黄阴城池。
这座山头距离黄阴城最为遥远,他的面前不到五百步就是一座被戎人占领的山头。
两军营盘相望,双方甚至都可以看到对方在营盘空地中吃饭操练时的模样。好在当樗里骅一行下了山头时,对面的戎人也没有什么动静发生。
刚下了山头,亲兵们颇为紧张的看着被戎军占据的地方,生怕那里会突然冲出一支人马杀向自己。
亲兵们知道,方才樗里骅视察山头时对面的戎军可是看得清楚,对于一名将领模样的人,足以吸引戎人孤注一掷前来突袭。
五百步、六百步,随着樗里骅一行距离戎人的营盘越来越远,众人心中的压抑与紧迫感也就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可是正在此时,原本紧紧跟随着樗里骅的大郎二郎却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竖起了耷拉着的脑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了戎人占据的那座山头。
“大郎二郎,怎么了?”
率先发现他们异样的樗里骅皱起了眉头,看向两狼说道。只是他刚一说完,就看见大郎二郎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亮光,随即似是十分欢愉的嚎叫了起来。
樗里骅也回头顺着两狼的目光看去,却只见眼前黑白交错的天地间除了山与雪之外别无他物,只是天上的雪似乎下的越来越大了。
可正在这时,大郎二郎却在张望中突然大叫了起来,继而浑身的白毛竖立向那戎人营寨所在的山头急速奔跑了过去,就连樗里骅急声的呼喝也不管不顾。
樗里骅心下大急,在他的脑海中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所以他
连忙用手转动着车轮想要转身去追寻。只是那车轮上沾满了积雪,仅靠他的双手又哪里转的动。
突然,樗里骅想起了一事来,让他被冻的通红的脸上也不免生出了一丝古怪来。
当年第一次遇到虞歆儿的时候,大郎二郎不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从自己的身旁跑远了吗。
与自己的亲兵站在大雪中张望了片刻,樗里骅等人就看到了百十多骑兵向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虽然雪色朦胧看不清那些骑兵的旗号模样,但任谁也明白,这是戎人来了。
当看到戎骑冲向自己的时候,樗里骅的亲兵们不惧反怒,他们大多数人立刻下意识的结成了战阵,想要将樗里骅围在中间。
而另有十多人则快速跨到马上,准备分头去往各处山头调来援兵。
片刻之间,樗里骅的亲兵们就做出了自己本该做出的反应,而樗里骅却仍旧看着远处的人马没有发出一句命令。
而且此刻他的眼神中也像大郎二郎一样流露出了一丝期待,一丝喜悦。
“是大郎二郎。他们为何会跟着戎人?”
亲兵中有人突然开口语带惊异的说道,而其他的人也都纷纷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远处两匹白色的巨狼跟在戎兵的旁边向自己的方向狂奔。
片刻后,众人的面孔上就露出了一些愤懑之色来。
若不是这两匹狼是自家将军一直带在身旁的,他们恐怕就要破口大骂这两匹养不熟的畜生了。
“不必结阵了,来的不是敌人。”
正当众人看着对面的骑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亲兵们纷纷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戈,拉满了手中的强弓时,樗里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转面奇怪的看向了自家的主将,却见那坐在竹椅上的将军不知是被寒风所冻还是因为心中恐惧,竟然瑟瑟发起了抖来。
这让众人觉得有些更加不可思议了。
要说自家的主将会贪生怕死,那这些亲兵们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但若说他是突然冻的发抖,那也有些不符合情理。
所以在不多时后,众人似乎都有些明白了,看来自家主将确实是看到了来人不是敌人而是故人,并且是主将多年未见却又十分期盼见到的故人。
距离樗里骅等人所在二十步左右,那些戎骑纷纷停下了脚步。
他们逐渐排成了一条直线勒住了战马,直愣愣的站在雪地里看着樗里骅。
气氛逐渐诡异了起来,两方人马都不说话,只是在大雪纷飞之中相互凝视。
片刻后,在戎骑兵身前的大郎二郎扭着肉乎乎的屁股又跑回了樗里骅身旁,用他们硕大的头颅不断地摩挲着樗里骅的黑氅。
终于,戎人的队列开始向两侧微微闪开,留下了一个可以供一匹马走过的通道。
“哒哒哒”
马蹄声响,一匹白色的骏马从这些戎骑中慢慢走了出来,吸引了秦军这方所有人的目光。
马上一位穿着银盔银甲的将军拉着马缰伴着雪花,指挥着白马径直向樗里骅的身前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