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哒哒哒”的乱步声,贝瑟芬妮疾如一阵小小的旋风从二楼某处的房间径直掀进了客厅。眨眼间,她已将翩然身形稳稳扎在卡蕾忒的身边。
“卡蕾忒,不要听冥王的蛊惑!”
贝瑟芬妮用双只手急急扯住卡蕾忒的一只胳膊,脸色惶惶地安慰她道:
“一定有办法!请你相信我,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救荷西大哥!千万不要牺牲自己!”
“贝瑟芬妮,谢谢你……”
先前没搞清状况,卡蕾忒对贝瑟芬妮有所误会,还以为她存心不想帮助自己。如今真相大白了,她也认识到冥后确实用心良苦。
卡蕾忒很受感动,勉强收起脸上的悲伤,对贝瑟芬妮绽出淡淡的微笑,轻声传递着感激之情。
贝瑟芬妮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卡蕾忒,看到她那笑容明显是从自己的两腮间生挤出来的,简直与最难看的苦笑相差无几。
突然贝瑟芬妮展臂紧紧搂住了卡蕾忒,随即“哇”地,自己先张开嘴哭出了声。
“傻瓜……卡蕾忒……呜呜……你就是个女孩子……呜呜……没事……逞什么强嘛……呜呜……”
身为众神之神宙斯与大地女神迪梅尔的女儿,贝瑟芬妮天生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天派,性格嘻嘻哈哈、大大咧咧。
即使有过被冥王强行抢入冥府纳娶为妻的经历,倒也得他的宠爱,从没受过任何委屈。她过着快乐玩耍的日子,从神代一直到现代,还没被什么事情惹得如此痛哭失声过。
哈迪斯站在一旁看看正在抽泣的冥后,又看看面色渐渐转得麻木的卡蕾忒。耳濡目染此情此景,那张冷铁依旧的稚幼面孔下似有无数暗流正在湍涌着。
嘴巴干张了一会儿工夫,他压抑着声音慢慢说道:
“卡蕾忒使者,此事关系重大,你可回去思虑几日再做决定。若要换得断念魔壶,务必交出你的性命,与我订立生死契约……”
“王!我求你别再说了!”贝瑟芬妮哭着嚷了起来:
“别再给卡蕾忒施加压力!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她是个好女孩,善良的女孩,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不该由她承担一切啊!”
哈迪斯长长吐了口气,闷钝的气息到了结尾处更像是一丝无奈的感叹。
卡蕾忒已从贝瑟芬妮同情的怀抱中脱身,窄窄歪歪站起来,她将色泽晦暗的目光垂向矮小的哈迪斯,语音颤颤,缥缈如烟:
“冥王,请给我时间安排一下。几天后,我会再回到这里,以自己的性命……换你的断念魔壶。”
“好,没问题!我马上吩咐冥府奉出至宝,在此恭候使者!”冥王直直盯着她,语气决绝,两对眼神在交流中已缔结了约定。
卡蕾忒机械地转了身,步履蹒跚地向着门口的方向走过去,没有道谢也没有告别。
受冥王召见,本来满怀希望赶来西崖公寓,却不想这一见面竟使自己被判了死刑。即使自己的内心世界再强大,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变故对她来讲都会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之前有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卡蕾忒已经不再对它心怀畏惧。只是想到自己就快死了,她感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想要做,还有太多人想要见……
德莫斯,就是她最最想要见见的人——
“卡蕾忒?卡蕾忒……”
哭得满脸是泪的贝瑟芬妮有些不知所措,只知道在卡蕾忒身后一个劲叫着她的名字。
卡蕾忒颓着脊背一路蹭到门口,呆滞的面容上无悲无喜,无笑也无泪。兀然脚底一软,她的身子歪向了旁边。
“卡蕾忒!”
贝瑟芬妮尖叫了一嗓子,正准备跑去扶住她,只见她单手撑着墙自行挺身而起,接着使劲推开门走入庭院。
目送卡蕾忒被老女仆送出公寓的大门后,泪光稀疏的贝瑟芬妮跪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继续泣不成声。
“呜呜……王,你好过分……为什么……偏要卡蕾忒来承担……神祗们犯错……搞不定……就要一个女孩来承担……你们太残忍啦……”
“你以为我想这样是吗——”
哭哭啼啼的责怨终于激得哈迪斯满腔火起,当空一记咆哮戛然结束了冥后的数落。
在贝瑟芬妮神情惶恐的凝望中,哈迪斯“嚯”地背过身去,不愿让她看到此刻写在自己脸上的悲怆之色。
他紧攥了五指,一拳结结实实砸在身侧的石墙上,却对那种钻骨的疼痛无动于衷。
半晌,哈迪斯才以伤感的声调缓慢倾诉道:
“你以为身为冥王的我想要为难一个纤弱的女子吗?那样做我真的很开心吗?可是不那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宝石的封印说什么都不能开启,为了眼前的世界,为了彻底锁死雅典娜宝石,我哈迪斯……情愿充当一个恶人!”
贝瑟芬妮含泪看着冥王已无话可说,幽幽低下头,两眸里纳满的透明水滴尽情抛向了地板。
“我们……为什么要转生?……到底为什么……要再次转生……”
她极小声地念叨着,像是在问冥王,又像是在自问。
雅典,南区别墅——
诺亚做好一桌饭菜走出厨房,焦急地等待着卡蕾忒的回归。
伸头向窗外相望一下,他看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了,别墅群的公区已经亮起了街灯。
王妃还没回来,会不会与冥王面谈时遇到什么麻烦了——
诺亚正在忧心,别墅的连通门那头突然传来响动,接着德莫斯带着满身酒气闯了进来。
“王?”
诺亚赶上去搀住他,扶他坐上客厅的真皮沙发。
“您喝酒了?”
诺亚感到惊讶,他记得早上德莫斯愤愤离开别墅时是开车走的。
“没关系,我请了代驾,现在人还在车库,你去替我给他结账。”
德莫斯满嘴喷着酸臭的酒味吩咐完便侧身仰躺在长沙发上,再也懒得动弹一下。
清晨,他怒气冲冲赶到雅典大学寻找荷西未果,给对方打电话又受了刺激。与尤金教授攀谈了好久后才告别他回了自己的工作室。
德莫斯独自呆了半天,也想了半天,结合最近一系列的匪夷所思与先前种种的刻骨铭心,直想到自己的脑仁快要爆炸。
最后,烦闷至极的他开车出去消遣,从商场到餐厅,最后再到酒吧,全程独来独往、漫无目的。
诺亚领命穿过连通门到车库打发了代驾的司机,又返回别墅为德莫斯端了一杯温水。
德莫斯坐起来喝了两口,问:
“几点了?”
“快九点了。”
“卡蕾忒呢?她现在在干什么?”
德莫斯问诺亚。不管什么时候,即使对她怀有怨气,他还会时刻惦记着她。
“……”
诺亚不知该作何回答,慌里慌张得低了低头,不敢轻易去看主人。
怎么办?到底该不该对王讲实话呢?王妃孤身去见哈迪斯,又嘱咐我先不要惊动王……可是,现在怎么替她搪塞过去?
诺亚百爪挠心地焦急。
“她在哪?”
德莫斯察觉到近侍表情有些异样,挣着晕晕的身子坐起来追问了一句。
“王妃她……下午外出了……还没回来……”
诺亚被问得越发心虚,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德莫斯神色大变,从沙发上一个弹跳站在近侍面前,两只被酒精熏得昏黄的眼珠就快喷出烈火来。
“她出去时,你可在场?”
“……我在……”诺亚回答,噤若寒蝉。
“这么说,是你放她走的?”
“……”
等了半分多钟,听不到近侍的任何声息,德莫斯也不再盘问。突然,他高高举起右臂,奋力一掌豁在诺亚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