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冯氏难得被外甥女问的噎住,想了一下正要回答,盛惟乔却已察觉出不对,微微倾身,逼近了她,沉声说道:“姨母,您想骗我?”
“……好吧,事实就是,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密贞的底细,就是他其实是桓公弟子的事情了。”听出盛惟乔语气中的笃定,宣于冯氏咬了咬唇,无可奈何的说道,“那姐妹俩的为人,乔儿你也知道的,自来就是只许她们委屈别人,没有别人委屈她们的道理!当初对密贞有多满意多维护,这会儿自然是有多痛恨多恼怒!”
“俗话说夫妻一体,你这会儿怀着身子回去长安,这不是现成送上门去给她们出气么?!”
“哪怕密贞在西疆知道,肯定也要替你悬着心的,所以这又是何必?反正你本来也就没打算去长安不是?!”
“你外祖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匆匆赶到长安,试图利用冯家这些年来对舒氏的供奉,从中斡旋,看看能不能尽量挽回关系……到底这姐妹俩这会儿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不是?”
盛惟乔怀疑的看着她:“真的假的?舒氏姐妹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消息?!在密贞亲自南下跟你们提亲、被你们逼的统统交底前,他跟桓公的关系,您还有外祖父他们都不知道的!这会儿密贞离开长安还没转过年来呢,却怎么就走漏了?!”
“你这个说的什么话啊?”宣于冯氏有点急眼了,“什么叫做我们把密贞逼的统统交底?说的好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通情理故意为难他似的!你也不想想,哪有嫁掌上明珠,不把人家底细弄清楚的?合着你以后做了娘,有了亲生女儿,是个人上门来,看着光鲜亮丽就许婚吗?!我们这是为你好,你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简直太没良心了!!!”
看着她忿忿然的样子,盛惟乔心中却是越发狐疑,说道:“姨母,说正经的事情,您这七岔八岔的,我怎么觉得您是在故意转移我注意力?您跟阿喜到底瞒了我什么?!”
宣于冯氏道:“事情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你觉得我们能瞒你什么?!”
她这么说的时候面色如常,心却多少有点悬着,生怕被盛惟乔看出破绽来,还好盛惟乔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被嫡亲祖父当成诱饵兼弃子的一天,自然也不会揣摩出自己姨母要联合公孙喜玩什么“北方大吉大利”的把戏,归根到底就是南风郡那边的翁婿,冯老太爷同盛兰辞经过几番商议,委实不能放心盛老太爷,故此,冯老太爷亲自北上去盯着亲家的同时,也秘密派遣使者朝西疆赶,给女儿、外孙女提醒!
由于西疆距离南风郡遥远,使者不知道盛惟乔一行人早已离开益州城,辗转到前两日才找过来。
生人自称盛家下仆,要拜见盛惟乔,士卒自然不敢擅自做主,遂报到吕时雨跟前。
而吕时雨一早从赵适那边知道了盛老太爷的计划,赵适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又是不掺合,他想着盛惟乔传闻中在娘家非常受宠,如果乍听到这样的消息,八成要受到刺激,到时候万一危及胎儿,可不就是自己的责任了吗?
于是勒令士卒不许声张,却悄悄把宣于冯氏请过去说明来龙去脉,要宣于冯氏决定,到底告诉不告诉盛惟乔?
言外之意,如果宣于冯氏决定告诉盛惟乔,那么不管盛惟乔听了这话之后有什么影响,可不关他的事。
宣于冯氏闻讯之后,气的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冲去长安,挽袖子把盛老太爷的脑袋按进春波湖里好好清醒清醒才好!
但冷静下来,却也赞成吕时雨的意思,决定向盛惟乔隐瞒此事,免得刺激到她。
究竟盛惟乔这两年虽然渐渐有成熟懂事的趋势了,到底一直被哄着捧着长大的,又非常坚定的认为自己的祖父视自己犹如珍宝。
一旦得知盛老太爷疼她的时候固然是心肝宝贝的惯着,用起来却犹如草芥……眼下这局势,连个卧榻休养的机会都没有,宣于冯氏哪里敢冒险?
吕时雨因为在宣于冯氏看来只是外人,他本身也没有介入此事的意思。两人约定共同瞒住盛惟乔之后,也就散了,权当盛家从来没派人来过。
但宣于冯氏离开帅帐后,不免要跟公孙喜还有仪珊商议对策。
公孙喜跟仪珊都是容睡鹤的嫡系,一切以容睡鹤的利益为上,听说盛老太爷居然要将容睡鹤夫妇都当诱饵,自然非常的愤慨。
仪珊甚至要求现在就着手报复盛老太爷,让他知道算计自家首领的下场!
“咱们这会儿还是先想着怎么不被坑吧,报复什么的,顾得过来吗?”不过这提议很快就被宣于冯氏否决了,“那是乔儿的嫡亲祖父,你们要怎么报复他?他的儿孙不也是乔儿的手足亲人?他自己的话,自有盛馨章去对付,乔儿她亲爹可比乔儿自己靠谱多了……这个先不说,先说去北疆的事情吧,那老家伙既然是个自己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民且还要拉着子孙一块儿这么做的主儿,我要是孟氏或者高密王,岂能放过这么好用的棋子?!”
“高密王不是正等着看密贞倒霉么?”
“也肯定不会让乔儿去北疆……谁知道会不会就撺掇着那老家伙捅乔儿一刀?!”
因为不知道盛老太爷的算计什么时候就到了,到时候再劝盛惟乔不要听祖父的,没准会引起她怀疑,三人匆匆忙忙的,短时间里要想个对策出来,难免仓促。
这中间仪珊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情:“奴婢前两年给郡王侍奉笔墨时,曾听郡王读史,很多帝王将相,都是生有异兆,当时好奇问了句,为何国朝诸帝,诞生之时不曾出现过异兆?郡王当时随口说,是因为国朝诸帝要么用不着这法子,要么用不了这法子。”
“既然如此,何不宣扬娘娘腹中子嗣来历非凡,以鼓动人心?”
“毕竟怀化将军与郡王也是骨肉至亲,倘若郡王取得天下归心,他陪着高密王顽抗到底、赔上赵家前途的可能性能有多少?”
宣于冯氏跟公孙喜都认为此举有助于盛惟乔北上,于是当场对了口供,至于糊弄盛惟乔的法子,却是宣于冯氏想出来的,就是舒氏姐妹已经知道容睡鹤与桓观澜关系……是的,这是宣于冯氏随口胡扯的,目的就是利用舒氏姐妹深入人心的心狠手辣,阻止盛老太爷以祖父的身份,骗盛惟乔取消亲自前往西疆的打算!
这些事儿都是这两日发生的,这两日盛惟乔又为了见孟家乾,反复跟吕时雨、程美竹纠缠,所以宣于冯氏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同外甥女说“腹中子嗣极贵”的话。然而公孙喜不知道,还以为已经说了,方才孟家乾询问盛惟乔亲自北上的缘故,他觉得造势的机会来了,这不就说了?
开口之后看到盛惟乔的表情才知道不对,这时候也只能住口等宣于冯氏圆场了。
如今宣于冯氏端出自己想好的理由来,心说这说辞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盛惟乔大概是被她骗多了,这会儿却不那么好上当了,闻言眯起眼,定定看了她片刻,才道:“姨母您说了这话,越发叫我觉得您是藏着掖着什么事情,不肯跟我说了!”
宣于冯氏面不改色道:“那你倒是说我藏了掖了什么事情不肯跟你说啊?”
“您给我说实话!西疆的密贞到底怎么样了?!”盛惟乔抓着她确认,“他是不是很危险?!”
宣于冯氏没好气道:“他那边战况还算稳定,二十万西疆军于前几日由他带着吉山营充当督战队压着,赶在茹茹主力犯境前夕,同茹茹那五万前锋有过交手,靠着人数,小小占了点便宜,还封赏了好些人……嗯,用的是你留在西疆没能带走的衣裳首饰金银珠宝什么!”“南风郡跟长安你那些亲眷也都好的很!我发誓!成了吧?!”
盛惟乔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没觉得她这话是在撒谎,很是迷惘:“还是觉得姨母在瞒我,但如果这些人都没事儿,我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么想着,她又磨了宣于冯氏一会,见这姨母死活不肯松口,只好先行作罢,说起正事:“孟家乾愿意与我们一块去北疆,按照我的想法,带他去北疆是最好的。因为孟氏现在还不能倒台,而这人虽然深得孟伯勤喜爱,城府却实在不怎么深,一旦他被吕时雨送往长安,交给高密王他们的话,很难不招供出对孟氏不利的口供!”
“问题是,吕时雨八成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宣于冯氏见她不缠着自己刨根问底了,心下稍安,彻底镇定下来,说道:“那就看你有什么法子了,毕竟大家身份搁这儿,你别看吕时雨对我一口一个‘老夫人’,还不是看你面子?不然我这种民妇,他一个正经将军怎么瞧得起?”
“吕时雨是赵适的心腹,我想他对赵适的忠诚,应该更在对我那公公之上!”盛惟乔也没指望姨母代劳此事,此刻沉吟了会儿,就说,“所以从赵适的利益出发的话,未必没有指望说服他!但世事难料……要是实在不行的话……”
她看了眼旁边的公孙喜,“带孟家乾一块前往北疆,既能防止孟氏被我那公公抓住机会穷追猛打彻底击垮,也能卖孟伯勤一个面子……你觉得呢?”
公孙喜思索了会儿,说道:“据属下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五千骑中至少有一半,是副将程美竹手把手带出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唯程美竹马首是瞻!而程美竹与吕时雨关系甚好,倘若效仿之前孟家乾对孟成,突然袭击的话,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那样做了之后,程美竹的身份十成十也要曝露了,这样很划不来。不如哪天娘娘给属下作证说属下一直在您左右,属下换身衣裳蒙个脸,去主帅大营走一遭,直接摘了吕时雨的头颅!如此三军无首,程美竹这副将不上谁上?!正常情况下也怀疑不到咱们头上来!”
盛惟乔无语道:“这太冒险了!就算你武功高强,也不能把其他人都当傻子罢?这会儿都已经出了西疆的疆域了,五千精骑足以横扫附近州县,什么人能够潜入军营行刺主帅?能不怀疑是内贼么!而军营之中就咱们这些属于外人,他们不怀疑咱们,难道还互相怀疑不成!咱们此行是对怀化将军有所求的,这还没见到他呢,先把他麾下大将给干掉了,不叫他知道也还罢了,一旦他知道了,只怕原本打算好好儿的谈,都要翻脸了!”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吕时雨虽然距离周大将军那种稀世名将很有距离,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赵适自己不通兵事,能在北疆做二号大佬这么多年,全赖手底下笼络的这班班底,折损任何一个,必然都是剜心似的痛。
盛惟乔这会儿还不确定赵适对容睡鹤的态度,自然不能冒这样的险。
宣于冯氏在旁提醒她:“但程美竹暴露的话,同样会惹恼赵适吧?还会降宁威侯拖下水!”
“那就退一步!”盛惟乔思索了会儿,说道,“公孙海主他们不是还在长安的吗?假如吕时雨执意要将孟家乾送往长安,因为怀化将军已经答应我亲自北上。那么我就有理由,阻止吕时雨分出太多士卒押送孟家乾!回头请公孙海主他们帮忙,半路劫人也就是了!”
公孙喜跟仪珊闻言都点头,欣然道:“这法子好!”
上岸这么久,总算有点熟悉的事情了!
而此刻,西疆,容睡鹤抹了把脸上飞溅到的血珠,听着城上城下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却也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好几年了,总算回到熟悉的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