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上这段绝对不算小的插曲,就这么轻轻巧巧平息了。
越大老爷虽说没出面,可越千秋和严诩的声音那么大,他耳朵又不聋,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尽管他并不是倨傲轻慢的性子,之前就连护卫将军吴钩也能和他说得上话,断然没有不能露面见汪靖南和徐厚聪的道理,可越千秋和严诩既然那样声称,他就不会多事了。
他如今最觉得棘手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昔日兰陵妖王故意和吴朝使团表现得如此亲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如果仅仅是因为越千秋之前和他悄悄说过的与秋狩司有私怨,这并不能完全说得通。要知道,萧敬先在从前率军平叛时,也曾和以为他是皇后亲弟,故意示好的叛军头头饮酒尽欢,结果却谈笑间取人首级,而后死士突击,硬生生将数量在五倍以上的叛军打得大败亏输。
尽管不像越大老爷那样在鸿胪寺浸淫数年,也不曾饱览那厚厚一叠经过前方谍探以及各次使团千辛万苦打探来的北燕官员履历,可越千秋到底在行前经过老爷子的紧急填鸭式培训,塞了不少人物信息在脑子里,所以越大老爷担心的,他也不是没想过。
可此番是萧敬先这位晋王主动表示同行,他还能有什么说的?自打知道人是那位兰陵妖王,他哪敢随随便便回绝人家,这又不是在吴朝他有爷爷和长公主双重靠山,皇帝也明显挺着他的时候了!
托萧敬先同行的福,秋狩司竟然真的还来了抵充三万两银子的三千两金子,非常招摇地足足装了两匹驮马。
如今已经固定的牌搭子小猴子充分汲取之前的教训,咂舌归咂舌,却没敢多问一个字。而越千秋当然就更不会问萧敬先,那个刺客和秋狩司的人放了没放,只是非常爽快分了一半给萧敬先当劳务费,对方也没客气,痛痛快快收下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越千秋麻将照打,闲侃照旧,时不时还犹如好奇宝宝似的,询问萧敬先各种北燕民俗民风。
而严诩几次三番想把话题拐到那位平安公主,全都被他岔开了。
这天傍晚,私底下只有师徒二人的时候,严诩忍不住抱怨道:“那家伙嘴上没个把门的,问他什么都会答,这么好的套话机会,你干嘛拦着我?”
“人家看上去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可问题是,那可是兰陵妖王,真的会随随便便吐露一大堆情报?小心一点不是坏事。”
越千秋三言两语堵了严诩的埋怨,可私底下却捏了一把汗,可想想上京在即,自己之前瞒着严诩的事迟早人会知情,他也不得不打打预防针。
“总之,情势瞬息万变,师父你可千万要冷静!”
严诩不满地冷哼道:“用得着你提醒我?之前我过边境的时候还不是没露出半点破绽?”
说起来还是北燕太大,和吴朝之间的边境线太长,他都不知道越小四到底在哪处边境窝着,就算脱团也没办法去找人,还不如好好在使团里窝着。如此一来,那个贼机灵的家伙知道他是副使,说不定还会想到办法和他接洽。
不过,自从见到失去母亲的诺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再见越小四时,该怎么安慰人。
你媳妇虽说去世了,但大吴有的是芳草?呸,这不符合他严诩说话的风格!
越千秋一看严诩那心不在焉的表情,就知道人大约在想什么,所以分外庆幸自己没和师父提,说是自己早就收到过越小四的那封信。否则按照严诩的性格,插翅也要立刻飞到上京城找越小四,哪里还受得了如今这每天行四十里的慢慢吞吞速度?
一路北行了将近一个月,眼看快到上京,这天一早,一晚上有点小失眠的越千秋伸着懒腰一出屋,就看到晋王萧敬先居然背对他站在门外。
虽说因为他往这次的使团里塞了庆丰年、甄容和小猴子三个,以至于裴旭故意挑刺,随从他索性一个都没带,可严诩却至少带上了东阳长公主精挑细选的四个护卫,老爷子也不可能不往使团塞人,可这会儿这些人呢?竟然就让萧敬先这么闯进来了?
心里这么想,他却装糊涂地问道:“晋王殿下这么早起了?”
“不早了!今天傍晚就能到上京,我就算再招摇,也得和你们保持点距离,这会就得先走了!”
见越千秋颇有错愕,萧敬先就似笑非笑地说:“之前之所以宴请你们,后来又硬是同行一路,是因为我听一个有意思的家伙说,他上次去南朝出使的时候,很冤枉地挨了某位老大人一巴掌,全都是因为一个七岁小孩惹出来的祸,所以我很好奇,就来看看。”
如若不是心态极好,再加上如今练武多年,能够竭力压住这会儿本应该激烈跳动的心脏,越千秋非得露出破绽不可。正因为如此,他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越小四多事。
就算他那一回反掳劫成功,还抓了个北燕谍探,可因为险死还生,越老太爷大闹北燕使团驻地,还故意狠狠打了越小四一巴掌,可那不是因为越小四那时候是北燕的副使吗?不这么闹,老爷子和越小四父子俩怎么见上一面,这也能怪他?
这家伙竟然还会把这事情告诉晋王?不怕事有不谐暴露身份啊!
他正在那又气又恼的时候,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严诩的声音:“晋王殿下刚刚说的,那个去南朝出使却挨了一巴掌的家伙是谁?”
听出严诩那非常不善的口气,越千秋敏锐地意识到,师父恐怕已经猜到了萧敬先话语中的主角,这下不禁更加气恼了起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依稀熟悉的大嗓门:“萧敬先,我听说你回上京了?赶紧给我滚出来!你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越小四!
越千秋也好,严诩也好,心里几乎同时迸出了这么一个名字。越千秋不假思索地往后疾退了一步,用最快的速度往严诩胳膊上狠狠一抓,暗示他冷静,这才皱眉问道:“之前秋狩司的那位汪大人尚且还对晋王殿下客客气气的,这会儿来的是谁,这么张狂?”
“张狂?”萧敬先呵呵一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这就是我之前对你提过,那个很会扮猪吃老虎,才刚封了兰陵郡王,还在被大公主倒追的家伙。”
“天下竟然还有如此奇人……”
严诩只觉得脑门好似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懵了的同时,总算还意识到这是在敌国,不由得喃喃自语了一句。然而,还不等他完全顺过气来,就只见一个人影不管不顾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当认出那个比从前多两撇小胡子的家伙,他简直怒发冲冠,恨不得再次和人打一架。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怨念付诸行动,就只听越小四叫嚷了一声:“你就是那个越千秋!”
同样没想到越小四竟是如此悍然直闯,越千秋也傻愣在了那儿。
虽说这是驿馆,可外头还有吴钩和不少护卫兵马呢!还有使团随行的四五十号吴朝禁卒呢的!还有几个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安插进来,他们知道或不知道的护卫呢!
现在所有人就像纸糊的一样,让这家伙如此轻轻松松闯到这来了?
可听到越小四用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嚷嚷出了那一声你就是那个越千秋,他顿时火冒三丈,立时反唇相讥道:“人家晋王殿下之前还叫我一声越九公子,你是谁,我们很熟吗?你哪来的资格初次见面就直接叫我名字?”
时隔七年这小子还是如此牙尖嘴利,越小四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谁?当年我没来由就挨了你家爷爷一巴掌,此仇不报非君子!”
眼见越小四话音刚落就朝越千秋扑了上来,越千秋毫不留情立刻应招,两个人瞬间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刚刚满肚子火气想要动手的严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只不过,见越千秋在越小四那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堪堪顶住,并未露出颓势,他不禁与有荣焉。
越小四,你给我洗干净眼睛瞧瞧,我教出来的徒弟不差吧?
几轮交手下来,两人从地上打到围墙,从围墙打到屋顶,越小四确实颇有些吃惊。七年前他在清平馆遇到越千秋时,那还是个刚刚开始习武的童子,虽说斗嘴斗得欢快,但到动手时,也只能凭着面粉和胡椒粉之类的非常规手段,可现在不过是七年,人竟然有这等武艺了!
而且这小擒拿手分明是越影的绝学……呸呸,这小子竟然精通两派,简直是作弊!
如果旁边只有一个严诩,越小四当然乐意和越千秋再多打一会儿,好好检验一下便宜儿子的真实水平,可如今还有个晋王萧敬先在那儿杵着,他当然不可能打持久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动作瞬间快了一倍。
可就在他眼看快要扣住越千秋的肩膀时,刚低低说了一句不要怕事情闹大,却只觉得人突然肩膀一滑,紧跟着少年竟是倏然矮了一尺,丝毫不顾惜形象地往旁边骨碌一滚,等他再想追击时,人已经两个后翻躲到严诩身后去了。
见严诩气咻咻地瞪着自己,他不用装就是满脸怒意。
这小子属油的是不是,他还没把话说完呢!当然,那狡猾的小子应该已经明白了……
可率先砸过来的竟然是越千秋的一声大骂:“好不要脸,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