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竞陵这边自始至终就没有安静下来。
从最初的一面突袭巡夜禁军,一面多达上百的黑衣蒙面人潜入,到接下来突然北面一侧突然发生山崩,再到最后一度有人抛掷火油罐……就连起初溜回屋子里打算补个觉的越千秋,在越小四派过来侍卫把他强拖出来之后,也不得不在开阔地带随便凑合了一夜。
毕竟,若是遇到个火油罐砸在屋顶上烧了起来,他还呆在里面那就是找死。
等到天光大亮时,发现竞陵之中的好些地方既有血迹斑斑,也有焦黑处处,更留下了少说也有几十具的尸体,同样数量的伤者,越千秋不禁暗自咂舌,心想北燕太没规矩在某些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他很难想像在金陵会出现这种相当于大规模叛乱的离谱情形!
越千秋睡眼惺忪,却没忘了打量徐厚聪和几个神弓门弟子。却只见徐厚聪面对这一夜厮杀后的残局,眉头都没眨一下,就连那几个昨夜杀过人的神弓门弟子亦是面色如常,他不禁再次确信,这些人不但是徐厚聪的心腹,而且恐怕手上都沾过人命。
别看他那天在老参堂门前那条街上,杀人如切菜,可那是头一次见血过后的亢奋,等回过头来,后遗症却是不小,亏得有严诩在,而且半夜三更又遇到个跑来偷看他洗澡的女人,在连番事态之后,反而没时间去想别的,所以特别快地恢复了过来。
可眼下这些神弓门弟子都跟着徐厚聪忙活了一夜,根本就没有歇息过,哪来的功夫调节?一个人能够镇定自若那是心理素质特别好,可两个三个所有人都这样,那就绝对有问题了。
徐厚聪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兰陵郡王萧长珙审视那些神弓门弟子的眼神,越千秋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全都看在眼里。可如今是在北燕而不是在南吴,他也不怕被翻旧帐。
神弓门偏居一隅,他也没有军中经历,神弓门弟子们亦然。朝廷用武品录和巡武使钳制武林的那些年,因为神弓门占有的田地因为各种问题被削减,为了维持门派生存,他曾经秘密带这些心腹弟子潜入太行山,剿灭过几家小小的土匪寨子练胆色顺带敛财,每一个人手中都沾过血。
所以这一夜杀戮之后,这几个弟子气定神闲不奇怪,若是有人和初次杀人的初哥一样惊慌失措,那反而不正常。与弟子们惯于杀人这一点被人发现相比,他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昨夜遭受的袭击强度比他预料的更严重,九百禁军死伤竟有将近二百,若非兰陵郡王萧长珙也在,又亲自带着侍卫出面弹压,后来那些不归他管,却又知道皇帝和晋王萧敬先以及汪枫都不在,于是为之大哗的禁军早就翻天了。
毕竟,那个从他箭下逃脱便无影无踪的大汉嚷嚷的那些话,也同样散布得四处都是。
他连日以来好不容易才笼络过来的那几个亲信便传了很多不好的讯息给他。数百禁军之中,相信他立功心切,于是故意放出风声引人来袭的占了一多半。此外,更有人说他在各方面布置禁军时,把好的位置留给了自己人,把可能遭袭的位置留给了友军。
而昨夜建功的那几个神弓门弟子,更是因为杀人最多,日后论功行赏时可能得到皇帝的嘉赏,成了众矢之的。
对于徐厚聪的纠结和郁闷,同样一夜未眠的越小四却似乎丝毫没察觉,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当着徐厚聪的面,对几个前来请示的偏将说:“不用忙着收拾善后了,直接回上京,押上那几个轻伤的活口走,剩下的伤者直接就地格杀,省得路上带累赘,回头多祸害!”
越千秋不由大吃一惊,可吃惊过后,他就释然了。反正死也是死北燕的人,关他什么事?
可他正在那打呵欠,一大早就被特意甄别出来的几个活口中,就有人立时大叫道:“越九公子,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让我们这么多大吴豪杰赴死,现在还要见死不救吗?”
本来以为事不关己的越千秋顿时愣住了。他记得一早越小四还对他说,那是前废太子余孽作乱,怎么这时候却突然攀咬起了自己?他没理会那些突然恶狠狠瞅着自己的禁军,循声找到了那个突然嚷嚷的家伙,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会儿,他就嗤笑了一声。
“照你这意思,昨夜这么多死伤里头,有一多半是咱们大吴的人?”没等对方回答,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抢在所有人反应之前,把人一把拽了出来,就这么将其丢在了徐厚聪和越小四面前,这才轻轻拍了拍手。
“第一,咱们大吴大概、也许、应该、肯定是有谍子放在北燕。可这样的人才何等宝贵,用在昨天晚上这种场合简直暴殄天物!我是不信驻北燕谍探总哨这么愚蠢地让我大吴豪杰来攻打竞陵,如果这么愚蠢,那么他和他指使的人死了比活着好,因为他们只会祸害军政!”
见那汉子使劲想要爬起来,脸上尽是怨毒之色,他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第二,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曾经亲自在南边窝了那么长时间,还策反了当初的神弓门徐掌门,现在的禁军徐将军。而咱们大吴的谍子七年前好歹也接应了刘戴二位将军和那四大家南归,你这样的饭桶也配当我朝的谍子?随随便便就攀咬我这个正六品朝奉郎,你当谍子是什么?”
“那些是隐密战线上的英雄,不是你这样自以为聪明的软蛋!”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斜睨越小四道,“兰陵郡王和徐将军你们看着办,爱杀就杀,爱留就留,爱审就审,我很好奇他们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哪怕没有越千秋的冷嘲热讽,徐厚聪心中也不信这突如其来的指证,可当着其他那些对他这个南人异常敌视的北燕禁军军官,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偏向,只默然不做声。然而,他却只见和越千秋素来有仇的兰陵郡王萧长珙突然大步走上前去。
众目睽睽之下,越小四直接拔出佩刀,竟是当胸直搠,把人捅了个对穿。见那大汉满脸难以置信的惊怒,他却也不忙着拔刀,而是对着这个本来在昨夜突袭中失败的黑衣伤者说道:“还有谁附和这家伙,指证南朝使团的人指使了昨夜这闹剧?”
见没人说话,越小四就暴怒地吼道:“这些使团的南蛮子先是住在南苑猎宫,然后是宫里的长缨宫,再然后就是本王的兰陵郡王府,每逢出去必定有人跟随。照你这口气,是本王还是徐将军,又或者干脆是皇上自己和和这些南蛮子勾结,于是让他们有机会联络外人攻打竞陵?”
徐厚聪没想到越小四直接扯上了自己,登时脸色有些难看,可想通此人乱攀咬的后果,他心中不免立时警惕了起来。
至于越千秋,眼看越小四直接往人头上扣罪名,他脸上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没搭理人,实则快笑破了肚子。
而越小四在喝骂过后,见四周围一片安静,他就怒声叫道:“本王刚刚说了,此番回上京不带累赘。不过,只要谁能指证这家伙刚刚所言有假,那么本王可以饶他一条狗命!”
即便昨夜攻进来的这百多人中不少都是死士,可就算死士,意志却也有极大的区别。此时越小四一刀刺死一人,却又给了这么一个承诺,在片刻的死寂过后,当即有人尖声叫道:“我不知道主使,可我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我是燕人,和南吴没有半点关系!”
眼见有几个伤者怒吼一声就朝那开口自辩的家伙扑了过去,越小四眼看刚刚被自己一刀穿胸的家伙已经是没了气息,他一把拔出刀来,脱手就是一掷。
随着那准头极好的一刀顷刻之间把人钉在了地上,其余几人在这震慑下,动作慢了何止一拍,他耳听弦声乍响,顿时笑了笑。
果然,随着弦声,那几个惊怒之下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悉数中箭倒地,却是徐厚聪终于让底下的神弓门弟子出手了。
这时候,越小四方才慢条斯理地上了前去,将那开口自陈是燕人的家伙拖了回来,随手掷在徐厚聪脚边,旋即方才转头说道:“如果还有要开口的,最好动作快一点,我不需要那么多肯说话的证人,路上带不了那么多累赘!”
在这样的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之下,声嘶力竭嚷嚷说自己知道内情的伤者一时更多了。
越千秋眼看不断有人在甄别后被拎出来,七八个人之后,越小四身边的侍卫就提刀大步上前,杀人如屠鸡狗,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多达近百名伤者屠得干干净净,饶是他不久之前还亲自把人活劈成两半,此时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可他心里更清楚,越小四巧妙挑动了那些想活命的家伙,也彻底搅混了这趟水。
当众人离开竞陵回程的时候,徐厚聪把禁军之中的伤者都暂且留了下来,负责清理那一具具昨夜和今早刚刚留下的尸体。至于剩下的活口,却全都绑在了马后用绳子拖着,就这么一路疾驰回了上京城。
当一行人已经能远远看到城门口时,眼尖的越千秋就只见城楼上正把一个个头颅吊了下来,赫然是正在悬首示众。
显然,昨天夜里,这座上京城亦是杀机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