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昨天越老太爷建议,让英王李易铭领衔去查案子,皇帝又把越千秋一块塞了进去,却没让裴旭和钟亮继续掺和,可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料到,那两个少年能够在一天之内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所以,这一日的早朝,当众多官员瞧见一身鲜亮官服的越千秋时,全都不约而同地心里咯噔一下。等到后头一阵骚动,竟是腆胸凸肚的英王李易铭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人们就更加为之惊愕莫名了。
见前头的越老太爷老神在在,想到这老家伙一晚上都在政事堂没回去,兵部尚书叶广汉不由得眉头皱成了大疙瘩。横竖此时早朝还没开始,他不在乎那些闹事的书生怎么个处置,却很关心自己以签下不平等条约为代价请越千秋去做的事,因此干脆就直接朝越千秋走去。
越千秋眼尖,一看叶广汉的行进方向,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会是找别人,少不得主动迎了上去。拱拱手行过礼后,他就低声说道:“叶大人你这么大剌剌找我说话,就不怕人家说,你和我爷爷已经结党了吗?”
“放屁!谁不知道我和你爷爷是死对头!”叶广汉一下子想起上次越千秋调侃自己孙女的事,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少给我打马虎眼,托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越千秋看了老头儿一眼,突然转身瞅了一眼小胖子,见他正在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几个打招呼的官员,他冲着叶广汉微微一笑,突然直接后退倒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到了小胖子跟前,不由分说拽起人就走,须臾把发懵的李易铭拖到了叶广汉跟前。
“我把正主儿带来了,叶大人您要是不放心,就直接问英小胖,我就不奉陪了!”
叶广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越千秋扔了个目瞪口呆的小胖号炸弹在面前,饶是他这辈子官场沉浮善于应变,也有些措手不及。难不成他能够对面前这位皇子殿下直截了当地挑明,关于您未来王妃人选是我向越小九告密的,您到底准备好了没有,打算怎么办?
而小胖子发觉面前这位顶尖的大佬满脸纠结,刚刚还糊里糊涂的他终究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当然很希望和朝廷大佬多多建立关系,立时非常客气地叫了一声叶大人,随即没等叶广汉说话,他就诚恳地低声说:“大恩不言谢,叶大人你和赵相爷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小胖子的老师都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平时这位皇子也并不常常出来上朝,叶广汉也尽量避免给人留下攀附储君热门人选的印象,所以与其也就是点头之交,对人的印象也停留在很浅薄的表象上,甚至是很多流言。什么英王暴躁易怒,待人倨傲,鞭笞下人……
可此时此刻,叶广汉虽说在心里大骂越千秋竟敢出卖他和赵青崖,却不禁觉得,小胖子哪怕并不是那种资质逆天的皇子,却是个有点意思的少年。
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温和地说:“终身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上既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真的看中哪家姑娘,直接和皇上说,那也未尝不可。”
仿佛是意识到这话有挑唆小胖子自己去挑王妃的意思,而这样一来小胖子必定常常出宫,叶广汉连忙补救道:“总之,你万事先对皇上说,绝对不可自作主张。”
小胖子立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多谢叶大人提醒,我一定凡事禀报父皇。”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禁寻思,越千秋之前在皇帝面前揭破了有人想要他纳十二公主为侧室的图谋,可为什么不直接说,有人打算让他迎娶那个程小姐?一块说了不好吗?
等等,父皇如今可不是那种消息最不灵通的人,他会不知道?如果知道,那昨天晚上的态度,还有那个相比从前更显亲近的拥抱……岂不是说,父皇一直都是心向着他的?抬举李崇明也好,一直都压着不立太子也好,只是为了让他受到足够的磨砺和考验?
小胖子一下子眼眶一热,心中更热,尤其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之际,也曾经暗骂过父皇的偏心,对他若即若离,他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如果他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昨天晚上父皇为什么会在听到他说,一定会娶父皇选中的女人后,真情流露拥抱他?
越千秋此时此刻已经闪到了越老太爷身边,但眼睛却还盯着小胖子和叶广汉那边。见小胖子打躬作揖,仿佛是对叶广汉道谢了,可听了叶广汉几句话之后,却立时流露出了怔忡的表情,人也有些呆呆的,他不禁轻轻嘬了嘬牙,却没想耳朵突然被人一阵乱扯。
吃了一惊的他立刻回过神来,少不得抗议道:“爷爷,大庭广众之下……”
“大庭广众之下我也是你爷爷!”越老太爷哼了一声,但终究松开了手,等越千秋揉着耳朵不服气地拿眼睛瞟他,他方才轻声说道,“警醒点儿,今天你先看看风色。刚得到消息,十二公主和三皇子都要来,到时候你择机而动,没什么事就看你的好戏。”
越千秋一下子想到昨天对皇帝说,驱逐那对北燕金枝玉叶兄妹的话,登时有些面色不好。哪怕是做戏,可三皇子这种临时且不重要的盟友无所谓,可他原本就担心十二公主的反应,却至少还以为不会正面碰上,现在倒好,皇帝竟然直接给他弄出了面对面的场面!
幸好有爷爷报信,否则他慷慨激昂说话的时候人家突然粉墨登场,他简直会被呛死!
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发现裴旭和钟亮都没来,不由得悻悻问道:“这么纷纷乱乱一场大戏,那两个家伙告病缺席,便宜他们了!”
“他们逃不了。”越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冷笑,“早起十二公主和三皇子一同提出要觐见的时候,皇上就已经派陈五两去了裴家和钟家。他们惹出来老大的事情,如果今天还继续装病又或者忧愤不来,那也可以,那回头就卷铺盖回家养老算了!”
话音刚落,越千秋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后方突然传来的嗡嗡嗡议论声,紧跟着就是一个个清楚无误的称呼。
“裴相爷。”
“钟大人也来啦?”
越千秋扭头望去,见裴旭在左,钟亮在右,两个人齐头并进,却至少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仿佛以此来表现完全不搭界,对沿途那些和他们打招呼的官员也都是随便点点头敷衍,态度颇为生硬。看到这一幕,他立时撂下一句我去打个招呼,就丢了越老太爷赶了过去。
裴旭和钟亮分属不同阵营,却因为“争相”同时陷入这次的漩涡,今天还不得不来上朝,心里别提多窝火了,因此哪怕是对平素或笼络或敲打的那些官员,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心不在焉的。以至于当面前的路突然被人挡住了,两人竟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裴相爷,钟大人。”
尽管这称呼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当回过神来的两人认出面前的人时,两个人那张脸同时变成了锅底盔。裴旭一时气怒交加,厉声喝道:“越千秋,你缘何挡住本相的去路?”
“我没挡路啊,我只是向裴相您二人问个好。”越千秋无辜地往旁边让了让,随即耸了耸肩说,“我只听说钟大人病了,没想到裴相状况比钟大人还重,说话和吃了炮仗似的。又不是我骂你指使侄儿裴南虚挑唆书生闹事!”
“你……”裴旭恨不得把越千秋掐死,可当他发现钟亮竟是越过了他和越千秋,面无表情地找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站了,随即竟是闭目养神再不多言,他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关键时刻软蛋的懦夫,自己却不得不死撑怒瞪越千秋,“你别以为奉皇上钦命就可以指鹿为马!”
“裴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我……不对,你和我爷爷有私人恩怨是不假,但这不代表你就能随随便便污蔑我的风骨!”
越千秋把风骨二字叫得震天响,恰是义正词严,一面说,一面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奏疏,以一种砸在裴旭脸上的大无畏勇气大声说道:“我怎么指鹿为马了?我都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这次那些书生闹事,都是北燕秋狩司奸细离间我大吴君臣的阴谋!”
武德司北监那儿,韩昱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因此直到此时此刻,众多官员方才知晓越千秋的奏疏,一时有的大吃一惊,有的暗自点头,但更多的人都措手不及。这其中,刚刚骂越千秋指鹿为马的裴旭,无疑是最最狼狈的一个。
而他转瞬之间就品尝到了苦果,因为越千秋挥舞着奏疏接下来说出的,恰是一句让他几乎无法招架的话:“你说我查出是北燕秋狩司蓄意离间我大吴君臣这是指鹿为马,那么,裴相你不妨当众说个明白,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裴旭只觉得自己被越千秋逼到了悬崖边上,几乎脱口而出想要指斥这全都是越老儿的阴谋。然而,话到嘴边的他却不得不死死憋住,毕竟,如今的他承受不起万一和越家全面开战却大败亏输的后果!
正当他天人交战,不知道是否应该缄口不言死硬到底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真相是什么?真相当然是你南吴官场倾轧互相陷害!凭什么一盆脏水全都泼在我大燕身上?秋狩司是做过很多鬼鬼祟祟的事,可难不成南吴这边只要有事就是秋狩司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