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东白，何止“呆若木鸡”。

“里面诸贼，汝等已为我县精兵所围，勿作拒抗！”

原来，官兵知是江湖人生事，始终不敢妄动，只得在远处围而静观，然久无动静，渐生不耐，及闻恸哭之声，心生恐惧，乃不觉出声，以振虚势。

但那胭脂铺门扉紧掩，依旧未有动静，哭声亦渐渐止息。

那兵长不知所措，只得复呼，但他的嘴才微张，即见门倏然开了，下一瞬，凡二十精兵皆不可动。

此时，他们才看见了一个和尚。

行云稍稍调息，才呼了口气，便忽然惊觉！

方是时，一位老者出现在店铺门前，“江湖道义不可失。”语音缓慢至极，又透着依稀沉重，直教人心神凝定，轻躁同去。

东白等人，但觉眼前这位老者温和无比，既无疑，且无以拒。

却见李茗彤回眸笑道：“请与我比一阵。”

老者依旧淡淡然。

但闻李茗彤大笑一声，道：“接招！”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一指所向，无所畏惧。

行云见此，不觉微惊。

原来，李茗彤在途中始终为行云所约束，不得自由，便与之斗武，约为“败者从”，是以屡败屡从，屡从屡败。一者，不过三合；再者，已近十合；三者，过二十合。

此时行云见之，其气竟又浑圆几许。

资质如此，举世罕见。

但在老者不动如山的风度前，几乎微不可闻，那老者只是随意移了一步，李茗彤即觉万千剑刃生于己心，细如发，却无锋，不与痛楚，但夺勇。

勇渐去，力则消，竟无心为战，李茗彤止住身体，眨着大眼睛道：“这是什么招式？”

老者未答，却道：“你几岁随行均修行？”

李茗彤眨眼笑道：“你先告诉我呀。”

老者道：“有勇无躁，清极不浊，诚是修气之良材。如果湛儿有此资质，我便无憾。”

虽言憾，声响未变，难闻“有憾”。

“孙老清心静气，何以生憾？”行云忽然笑道。

不止行云始终察探老者虚实，老者亦是非常留意行云，陡闻其声，应道：“你我曾相识？”

行云笑了笑，道：“我是牙猎，常常游走江湖，自然知道‘轻根剑’。”

孙老道：“封人气血不是牙猎能干成的事。”

行云道：“孙老以为孰能成是？”

孙老道：“年岁如此，便已修成灵气，枯草亦得良徒。”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枯草是……”

“江湖称‘鬼医’。”李久久微蹙淡眉，“和尚用的是‘刺穴’。”

人的气血行于经脉，上又有“穴”，“针灸”便是“以刺穴，活气血”，达除病去疾之功。然物皆有损益，刺穴亦可阻人气血，故武学医术皆通者，则能以气化针，刺穴封气血。

然时炼气有成者，经脉通达，刺穴不足以阻气，而无真气者，或由弱不必以此术，或太过强，无人敢与之为敌。因此，当世武者并不在意所谓刺穴，亦少有人知晓刺穴为何，那从来只是医者治病之方。

但在今日，东白等人却亲眼见识此术，王弄更是“难以忘怀”。

当时在酒肆里，李久久以未饮酒且天生气血微弱，始终窃闻左右，而行云未觉。后来，李久久见那妇人张问柳姿态怪异，心中已生疑。

自泸至益，李茗彤与行云相斗之次，偶尔不能动，即是行云以此术制。

如此，李茗彤终日沉思，自然不得法。

“奸诈愚蠢无德和尚！”李茗彤疾呼道。

孙老对行云道：“去我庐舍相叙？”

行云摇了摇头，道：“纵然不愿，又有何用？”

孙老道：“枯草的‘邪’，你诚实学得了。知不是敌手，便说我‘以老欺小’，这或者对于‘天剑’有用，但对于‘轻根剑’……随我来。”

音声绝时，但见孙老徐徐移步，余下如东白、康勤等人，乃至李久久，竟悉随之。

“啊呀，九妹！”李茗彤呼了一声，奈何得应？

“凡心有轻躁者，皆为‘轻根剑’所引。”行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茗彤竟噗嗤一声，笑道：“你这奸邪愚蠢无德和尚，岂无轻躁！”

行云道：“本来无，且我在灵气境，是以不受。”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笑道：“如此，我便是……啊呀，你这……”

“非常，非常，非常……舒适，不是么？”行云竟已将她“背”在身前。

李茗彤听声韵几如己，不觉弹了弹行云的头，竟嘻嘻哈哈大笑不已。

行云听着悦耳的笑声，心中思道：“师傅见谅，我似已不在‘天道’。”

天道无情，于无上俯瞰，众生悉如蝼蚁，盖如人之于蝼蚁，踩或无意或有意，咸不在意。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

闹市之中，竟有一间庐舍，行云方入舍，则见右壁上悬一卷，书：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笔迹峻激，如跃卷上。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张窈窕本来无思无念，此时竟是潸然。

“你识此诗？”孙老留步，诸人皆止。

张窈窕点头道：“《春望词》，薛洪度所作。”

孙老也点了下头，道：“可惜是送与负心人。”

既出此言，孙老理应有怨，但他的声响依旧沉缓，神情也未见一点变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茗彤的头脑仍贴着行云左肩，背对孙老问道：“乃是此人？”

忽然！行云向一旁“扔去”李茗彤，长身立定，须臾竟屈膝，声响微弱道：“孙老的心境，却未全在‘轻根’。”

孙老的神情似乎终有变化，但也只是一瞬间，乃闻其道：“随我来。”

李茗彤连忙扶起行云，道：“向来……”

“心剑·斩情。”行云定了定神，“情愈深，痛愈甚。”

所谓轻根剑，即是“心剑”，剑无形，人却有意，以无形攻有意，奈何防备？是以“轻根剑”虽不见力，亦可与“神剑”、“天剑”齐名。

“斩情……”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是什么情呀？”

行云笑了笑，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