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始终藏于乱石下，此时发觉外边已无“气息”，却对李茗彤附耳道：“俟机以攻。”

随后，但见他推掌拨石，一纵而出。

一处乱石上，直立一人，那人形貌平常，神情几无，却是王宗涤的哨兵，之殇。

行云见状，笑道：“如非眼见，以为石也。”

之殇道：“你却有觉。”

行云道：“一息须几时？”

之殇道：“你随我来。”

行云笑了笑，道：“先告诉我，何以知我所在。”

之殇道：“非你。”

行云当即会意，笑道：“以嗅？”

之殇道：“无以答。”

行云又笑了笑，道：“我能觉察，便是由于你的气味。”

之殇道：“血腥。”

“诚然。”行云点了点头，“四周满是腥味，但你的气味有别……你的气味像水。”

之殇道：“水无气味。”

行云却颂道：“水融草木，可为甘露。春水入泥，润泽万物。海纳百川，其味不甘。无色无味，幻化万千。”

之殇道：“言简。”

行云道：“无味即是你味。”

之殇道：“比我善嗅。”

行云道：“以你之境，何为居下？”

之殇道：“我无武。”

“哈哈！”一声大笑，李茗彤抱着李久久倏忽跃出，指之殇道：“那你来这寻死呀？”

但见她放下李久久，随后举起一大石，续道：“我是大恶人，必杀你。”

之殇淡然，诚实淡然。

“八姊，你不是大恶人，乃是大愚人。”李久久瞥了眼之殇，“他见过我们。”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但我未见他呀？”

行云忽然笑了，道：“有人如他，见不识，常也；见而识，非常也。”

之殇目视李久久道：“非常人。”

李久久淡淡道：“无武却独于此，诚是非常人。”

之殇道：“大人有告。”

四字吐毕，顿有良久，方复道：“必随我。”

李久久竟稍稍颔首，道：“我知道和尚的计谋会被识，却过早。”

原来，行云与张窈窕所为，似为避官兵，实为引“大人”。

那兵长也不是愚人，当时中计，一是药物之效，二是“光天化日”，后来思及，当即知书生有异，于是上告。

诚然，如行云所欲，“大人”来了，非以其引，却是因恶战而来。

行云所为，直欲与王建会见，自然随之，是以李久久有此言。

行云笑了笑，道：“谋能度变，不能去之。”

李久久道：“此战是谋是变？”

行云摇了摇，道：“我未预想见那道人于此，但目下大致知晓。”

“可惜不能与你们言。”李茗彤忽而眨眼道。

“聪明。”行云笑了笑，“但无可惜。”

“走。”之殇未言已行。

“和尚。”李久久淡然启口，“我有良策可以遁，愿听乎？”

“不愿。”行云摇了摇头，“当即随他。”

王宗涤静坐独酌，心中却不无忧虑。

当日王宗涤建议分遂、合、泸、渝、昌以为新镇，王建纳言以后，翌日即上表朝廷。

于是在朝廷昭告以前，王建暂命王宗佶治之。

王宗佶，即是王建众多假子中，年纪最长者，而王宗涤素来得王建之心，又得军心，于是恐居其下，常有构陷。

王宗涤离东川多日，虑泸州百姓仍为贼寇所害而王宗佶不顾，是以昨日便欲去渝州与王宗佶会面，但又思及孙湛未归，乃多留一日。

却在今日，王建竟差人来命王宗涤率师以巡县城，正是如此，才有那风波间的围剿。

后来，王宗涤归府以告，王建即令设宴，然而王建始终与左右官妓相戏，并无他顾。

王宗涤欲去，又不识王建心意，以方今之势，诚不敢言。

“宗涤。”这时，首席那位隆眉广额的中年男人，忽而呼道。

这个男人，自然是那如今割据两川的王建，也即是王宗涤的义父。

王宗涤闻言，当即应道：“义父有何号令？”

王建沉吟有顷，方道：“吾知儿心中忧虑，直欲速去。然闻江湖人作恶于市，恐其有变，须儿护卫左右。”

诚然，若有谢无烟那一类的高手欲杀王建，纵使兵卒无数，亦恐无幸。

王宗涤作而躬身道：“宗涤之过。”

王建稍颔首，道：“宗佶素以妒忌不和与汝，然比吾之左右臂，去一不可。于是乘分东川之机，告之宗佶，举荐任治新镇，是汝之请……”

语音忽顿，但见王建举起酒杯，续道：“汝辈以后须和睦，莫教义父劳心。”

王宗涤连忙捧起美酒，一饮入喉，道：“宗涤一心为义父效力，从来无它念。”

酒入胃中，竟寒透脏腑。

方是时，侍卫来报，曰有人欲见王宗涤。

王宗涤闻言，以为孙湛归来，方欲请辞，则闻王建道：“引入。”

王宗涤连忙道：“义父，他性情怪异，恐其无礼……”

“无妨。”王建莞尔，“大凡怪者，皆是异才，吾素来喜之。”

既言如此，王宗涤只得缄默。

光阴却似美酒，陷在壶中，无处流。

“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连声颂语，惊醒思虑中的王宗涤，然后，即见一僧入内，道：“小僧行云，拜见大……”

行云先看了看王宗涤，再看了看王建，乃对王建微躬道：“观君之相，必是大人王宗涤。”

王宗涤初见此僧容貌美好，又有出尘风度，以为大师，未料竟出此言，当即微惊，知来者不善，又以王建未答应，一时不无惶惶。

几名官妓本在嬉笑，此时亦不敢作声。

行云见势如此，竟回首呼道：“久无声！你告诉我大人是王宗涤？”

然后，有二书生入内，其一道：“行无德，我不屑欺你。那人本是哨兵，以前随从王宗涤。”

“噗哈哈……”其二竟大笑不已。

此二书生，自然是李茗彤与李久久。

李久久常不作声，却能一语定乾坤，正是“无声胜有声”；行云屡屡故弄玄虚，又贪财好赌、背信欺人，当之无德。

一是久无声，一则行无德，两人以此互谓，李茗彤一听即明其由，自然哈哈大笑，岂顾目下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