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逢恰似曾相识 四
作者:常知      更新:2019-12-29 16:41      字数:2337

一样的玉香楼,一样的装饰都雅。

鹿无为与卢有马的神情几乎一样。一样的平静。

“天之下,人之罚。”楚江王的瞳人空洞异常,但他依然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他最后的声音。

“你这蠢小子,可曾为自己活过。呵呵,活过。”谢无烟轻轻的笑,那笑不无苦涩。

“人在江湖,除却浪客,能为自己而活者几何?”声响在楼外,一处侧门应声而开,那红衣少女莲步轻尘,在诸人注目之中,自然入楼。

红璠径至谢无烟丈前,揖道:“玉香楼主请诸君客临,以报守楼之恩。”

“我不过自救。”欧阳曲系琴于背,然后,步近欧阳乐。

“望尔能消情愁。”罗微一言以别,就随那钱十三徐步出楼。

红璠见欧阳曲欲去,即复道:“当年在成都玉香楼未能见面,楼主深有遗憾。”

欧阳曲正抱起欧阳乐,闻言不觉怔住。

“二位皆有疑惑,何不随妾身来?”红璠复又揖道。

几乎在同一刻,谢无烟看向欧阳曲,欧阳曲也看向谢无烟,相看少顷,方闻谢无烟道:“请引路。”

“欧阳曲!”牛知音出楼前遽然回身一呼,却再无他言,与骆不驮各赍尸而去。

约莫二十年前,世上始有玉香楼,至今,各州府内,皆能见之。在此楼中,或千杯饮,或弄风雅,或高谈天下……甚至,与人斗骰亦可。

唯独,买卖不可。此即奇特之一也。

再说奇特之二:欲入楼者,须先与若干钱财。何谓若干?人不同,则多少有差。

如上所谓者,诚难枚举也。

便说这最奇特之处在于,常流传玉香楼主乃绝色,却不曾见其真容。莫说容貌,是男是女,也无外人知晓。

及楼内无他人,红璠以一玉作拨子,在地上不住轻敲。

蓦然间,但见石柱交错凸起,上尺许有差,少顷,闻依稀乐音,方起未久,遽止。

红璠微微一怔,方见地有缝隙。

“不过自救。”欧阳曲又道。

谢无烟呵呵一笑,对红璠道:“可有他法?”他有着丰富的见识,自然明白红璠本来想引动机关,却由于那数缝隙,动之不全。

红璠摇了摇头,道:“妾身不知有无。”

音方绝,却见地上忽开一门。

红璠不觉一怔,似又轻轻一叹,道:“请诸君下玉阶。”

谢无烟等人一入地道,微觉清凉,及至甬道,但见石壁明澈,又有依稀玉器悬于其上,偶有音声,似惑人闻。

“莫观那蝴蝶。”红璠道。

其实,无人有此心绪。

红璠引诸人至一室,方复道:“请先随意就坐。”

石室几无一装饰,惟有一处玉台,上置古琴。

蓦然间,依稀乐音,不知从何处而起。

欧阳曲竟和而歌:“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其曲弥高,他亦以歌和之,“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自始至终,他也不曾拨一弦,只是看着古琴,狷狂发笑。

“玉香楼主,但以瑟乐待客,岂非失礼?”欧阳曲忽而呵道。

“瑾以为‘长耳’最失礼欸。”一位黄衣少女应声见于眼前。

自然,又一紫衣少女随后,却道:“瑜以为瑾所言真是。”

欧阳曲见二人形容相若,随即微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谁。”

黄瑾与紫瑜不觉齐声问道:“谁?”

欧阳曲道:“黄者左耳,紫者右耳。双耳并地走,即是那长耳。”

长耳即是驴的别名,黄瑾以之嘲笑欧阳曲,竟被他以耳还耳,终是吃了亏,却对道:“你是香姊姊的贵客,瑾不与你争辩。”

紫瑜接道:“瑜也不与你争。”

“楼主欲见此人……”又一个声音响起。

欧阳曲既过瑾、瑜二女,对那蓝衣少女道:“何处?”

蓝璵不善交谈,竟回身自去。

欧阳曲观之,不以为奇,就从。

甬道回转间,又是一室:

寒玉就地,如铺晚雪。明珠上悬,七星成宿。

珠帘下垂处,翳翳有绝色。

并未招呼,欧阳曲入室已然。

蓝璵自然不敢入室,却伫立门外,羞红呢喃。

忽然,室门即合。

欧阳曲不以为意,依然直立不言。

“瑾、瑜非有意冒犯……”声响空明非常,仿佛天外音,似断非断,欲休还来,“幼为非人所幽,不见天日,虽救之,然心智始终如昨。”

欧阳曲却道:“你救多少人?”

玉香楼主道:“无关多少。”

欧阳曲道:“只关男女。”

玉香楼主道:“我非圣人。”

欧阳曲遽然嗤笑,道:“你的确不是圣人。你只是太自以为是。以为一切皆在计算之中。”

玉香楼主似沉吟有倾,“当年弹琵琶之人,本来是我。”依然空明,未听叹息。

欧阳曲不觉哈哈一笑,道:“你是向我表露倾慕之心?”他几乎不这样笑。

玉香楼主道:“曾听君曲,亦见文采。”

欧阳曲道:“不枉苦心布置奸细。”

玉香楼主道:“谷雨所为非我指使。”

欧阳曲道:“玉霓裳却是玉香楼女。”

玉香楼主似又沉吟,“使嫁欧阳剑,是我私心作祟。”

欧阳曲又笑了,不过微微一笑,道:“是何私心?”

玉香楼主道:“听君曲,知君意。既钟情霓裳,惟绝君心。”

欧阳曲道:“可惜我不顾伦理。你有多少耳目,也探不全人心。”

玉香楼主道:“君实敬重长兄,未行悖逆之举。”

欧阳曲微笑道:“你以为是,则是矣。”

玉香楼主似轻叹,“苟与君和鸣,应事或许如意。”

言外有言,意里有意。

欧阳曲并不想忖度真意,却道:“我今生不再和鸣。他曲感动我,可以涕泪和。”

向前听那瑟音,自然未泪。

玉香楼主似洞知一切,“勿归钱塘。”

欧阳曲道:“如何信你?若不是有人内应,谷雨如何知我行踪?自抚州至此,我不曾走寻常路。你知道,谢无烟不是寻常浪客,他走的路,只有他能走。因为他是谢无烟。”

玉香楼主道:“怜儿行事无理,我亦难度其意。”

欧阳曲似微怔,少顷方道:“此去‘忘佛’,一切不可阻。”言出,既已回身。

寂然良久,室门终开。

珠帘微动,奈何是:

美人捲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