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看自己的两个弟子拿不出中肯的说法，便出言解围说道：“刘公子，你的意思是当今的政体有弊？不便于治理天下？”

“老先生以为呢？”

“老夫也觉得这个看似平衡的政体其实像个笨拙的大象，看似完美其实脓肿不堪！”

刘星一听，世间果然总有明白人；就是在古代，也不乏聪明人，就是当政者有没有眼光去识别发现人才。于是，刘星想先听取刘宗周的理解，说道：“请老先生细说一二”

刘宗周看出刘星有一套想法，这青年现在想自己的理解罢了，便接着说道：“首先说六部，六部给事中一职就是画蛇添足的。当年，太祖鉴于胡惟庸之乱废除中书丞相一职，改为有三院六部直接听命于天子。然后设置给事中一职，其目的是为了钳制尚书的权力；可是，能担任六部尚书的大臣哪个不是历经宦海为官多年的能臣，何须再用给事中去矫正。这样一来，给事中一职就变成勾心斗角的工具，进而人浮于事，天下政务拖沓不堪”。

“其次是宦官和内阁的事情。内阁有拟票权，天下政务由六部转交内阁，内阁辅相审阅后，拟出处理意见再交呈天子裁断。天子裁断后，由自己朱批或者由司礼监批红。如此一来，就给了宦官太多权柄造成宦官祸乱不止，除了前些年的魏忠贤，本次之前就出过几个祸患无穷的大宦官，如王振，曹吉祥，刘瑾之流。此等之事，从根本上讲就是体制的问题”。

刘星抚掌点赞，黄宗羲和万泰两人却一脸懵逼，他们从来没听老师这样讲过这样的言论。

刘宗周说完后，重新拿起筷子夹菜进食，把眼神转向刘星。意思就是：小年轻，我已经露一手，该你了！

刘星品了一口汤说道：“要想确定一个国家的政体合不合理，合不适合，首先是要了解朝廷的职责是好什么。或者说天下间，有哪些事情需要治理？哪些事情需要管？怎么管？”。

“先不论贱籍的少数人群，咱们就说占天下主要人群的士农工商。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之言出自本朝太祖，由士人统治农人、工匠、商人。那就要弄清楚，农人所从何事，如何从事，有何困难，有何诉求；工匠又是所从何事，如何从事，有何困难，有何诉求；商人所从何事，如何从事，有何困难，有何诉求”。

“本质上讲，治理天下就是把这些事情理顺。然后依此延伸出户籍、刑律、赋税、文教、武备、礼法、选才、水利、交通、宗教、医疗、科技等等事务。理清事务的内在规律，然后建立相应的管制制度，委任了解事务的专业官员去治理”。

“可眼下，天下的官员专业吗？专业个屁！一个满脑子读四书五经的出身的官员，会清楚匠人做什么，怎么做事，匠人所从事如何管理，匠人的衣食住行如何保证？一偏八股文得以科甲金榜题名的官员，会知道如何管理刑律诉讼、如何预防旱灾水灾？所以，都是外行管内行，这种方式能管的好才怪”。

“刘老先生说眼下官制墨守成规，人浮于事；在刘某看来，老先生是客气。其实在刘某看来是狗屁不通，因为选人就选错了，培养官员的方法就错了什么制度也白搭。其次，要因事设岗，以岗选人；让专业人做专业事，然后再谈其他”。

刘星这番言论有点惊世骇俗，黄宗羲和万泰仍然是一脸懵逼。就连刘宗周听完了都全愣住了，学而优则仕则是观念根深蒂固，只是学和用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这个是儒家的通病。

刘宗周猛喘了两口气，说道：“刘公子的意思是科举八股选材制度有误？”

刘星反问：“老先生，你是见惯了人生百态的人，你觉得文章做的好？能让农田里的庄稼长收成好些吗？能让百姓有更多的衣服穿吗？四书五经里，有教官员如何断案吗？”。

答案明显是不能，当官之道和学问之道没有必然的联系。

黄宗羲这时瞪着眼睛问道：“既然科举无用，为何刘公子爷进京赶考？”，很明显，这个古代第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在这个年纪时候不会轻易被人吓住。

刘星眨了眨眼胡扯着说道：“当然是为了当官，刚才说的科举无用，那是对朝廷来说。对天下众生而言，对你我而言，还是有用，我等要靠此入仕途。不当官，谈何对做于民生有利之事”。

黄宗羲又问道：“那你读书这些科考所用的四书五经，不是对当官民生无益吗？”

刘星点头回道：“不错，读四书五经为科考以当官理政并无益处。但是，刘某却从未说自己只读四书五经；《管子》《洪范》《墨子》《新农书》《大明律》等等书籍，刘某只要有用的就来者不拒。如何？”。

黄宗羲默认思索道：是不是自己当官以后也学这些书，以后不至于外行管内行。

万泰却嘟喃道：“《墨子》是异端之书，墨家皆奇技淫巧之辈”。

刘星把筷子放下，取聚娟纸擦了擦嘴巴，然后说道：“你现在坐的的椅子，吃饭用桌子，盛饭用的碗，都是工匠所做。墨家是工匠的开端，墨子和鲁班是工匠的祖师。如果他们是奇技淫巧之辈，你干脆别吃饭算了。诸葛亮发明木牛流马，你怎么不说他也是奇技淫巧之辈”。

对万泰喷了几句，刘星转头向刘宗周说道：“如果刘老先生这样教弟子，晚辈无话可说；你我终究是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告辞了！临别之前想问先生：不知先生肯不肯承认，务虚不务实是文人的通病，也是官僚的通病？”。

刘星起身向黄宗羲说道：“太冲先生，今天我是冲你的面子才来闲聊两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懒着说这些话。临走之前送你一句：要向明白官制如何建立，还要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把人治、法治、德治、文治、无为而治五种学问参透了，才有资格言建官制”。

说罢，刘星长扬而去。他娘的，经过这次事件，不知道黄宗羲会不会提前孵化他的《黄宗羲定律》。

沉闷了半刻钟，刘宗周说道：“太冲，我没记错的话，你取字还不到一年吧。这位刘公子如何得知你的表字？”。

黄宗羲苦笑道：“弟子也不知这位刘公子如何知道我的表字，我之前也不认识他”。

万泰张口说道：“师傅，这位刘公子太持才傲物了，我等还是敬而远之吧”。

刘宗周揉了揉自己额头，舒缓一会血气才接着说道：“你啊，以后少给别人扣帽子；君子于小人有时候只有一线之隔。为师年轻的时候也指责工匠奇技淫巧，现在却不敢乱说了。这位刘公子，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深的见地，不得了啊！如果他为官，我断定将来一定是一代名臣，如果不幸没能金榜题名没入仕途，也将是一代学问大家。与他交往不掉份！再说，那句务虚不务实是文人官员通病这会，这话说也没说错”。

说完之后，刘宗周抚了抚胡须微笑着说道“哎~，就是有点锋芒毕露，就怕难以长保。等下接了常师叔，你们就回京城备考吧。为师预感本届会试人才辈出，你们抓紧时间一搏。别忘了刚才有人说，如果考不上连官都没得当，谈何国计民生！”。

......

几个随从出了饭馆去马厩取马，刘星琢磨着准备离开通州往北而去；在集镇外的官道上，刘诚带的人早在一边等候了。

周黎想起刚才下楼的表情，试探这问道：“主上，弟子刚才看你气冲冲就下楼，莫非这些人得罪你。要不弟子去教训一顿”

刘星笑骂一声：“你少乱来，我刚才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觉得扫兴而已。就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能成为一代大家”，刘星向前面的刘诚打了个手势，然后一骑当先向古北口而去。

古北口位于怀柔县的东北边，出了县城绕过几片山林就到了。

眼下这里只有一个小镇，外加一个驿站和一个养马场；显得人烟稀少在。但刘星清楚，从塞外到京城只有四条道可以行军，其他小道都在山间悬崖陡坡之处，只有少数猎人和采药人才走。这四条道分别，从山西省沿着桑干河西北向东南走向的太行八径之一军都径；从热河向南走怀柔的古北口；从青龙峡东北西南走向的喜烽口；从辽东沿着辽西关宁防线的山海关。

从蒙古鞑靼的位置入关，最直接距离最短的通道的恰恰就是古北口！

刘星几人住宿一宿后，第二天一早，就沿着山路策马慢行，足足天黑才到热河地界。不是他们不想走快，而是八十里的山道难走，大多地方只够一匹马前行。路途遇到两批商旅，都要靠边等候，待对方的驽马和驴子走完后才能前行。

给刘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出了古北口镇十里处有一段长四里的峡谷，那里两侧山坡陡峭，好几个路段与悬崖峭壁相邻。这种地方只要要驻扎五千人马，建筑防御工事可阻挡十万大军！因为这种路段，同时能展开的兵力不足千人！

虽然没有任何记载这里有大型的战事记录，但是重要的军事险道，岂能不留意！

......

八月二十二，蓟州城外官道上，刘星望着蓟州城踌躇不前这思考着。按计划，这次没打算去军都径，但是见识过古北口之后的情形后，刘星不敢大意了。这太行八径的壶关、蒲阴陉已经见识过了；虽听说军都径是相对次要些，万一日后真用上呢？

去的话时间来不及了，自己勘察完古北口就要赶回长岛；十月要攻打金州半岛，出战前还有核对各路准备情形。不去的话，又有点放心不下。

派谁去合适？

刘诚能干，自从去年跟着去了一趟江南后，这段时间带队能力打有长进，但是为人不够灵活变通。周黎通于人迹关系，能说会道，但是做事不够严谨。

刘诚见刘星足足停了两刻问道：“主上，弟子可否分忧？”，他不爱说话不等于看不出刘星有心事。

刘星认真打量着自己这个弟子。心道：也罢，就他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别人行不行！刘星说道：“我另有要事急着回长岛。需要你带十人去一趟昌平，然后帮我绘制从昌平到延庆的军都径沿途地图。你要注明沿途道路宽窄、山势、险道位置、乡村集镇分别，能做到吗？”

“能！”简单的一个字，却有坚定的信念！

刘星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绘制完成后，你直接带人赶回济南回到山庄后营地待命。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让别人有特别的注意！”

“弟子明白！”刘诚点了十个人，行礼后即刻出发！

刘星等到对方背影远去后，对其余人说道：“进城吧，按老规矩分三批住客栈。明日一早东门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