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北面的燕山脚下，一伙二十多人的流民衣衫褴褛，拖着蹒跚的脚步向山丘方向前行，麻木的眼神里带着一些期盼。半个时辰，这群好不容易到黄松岭脚下，发现那里排了足足一里长队伍，也都是拖家带口。

“大叔！听说这黄松岭这里有人施粥，是不是真的？俺一家子听了老乡的消息才到这的”，刚到的人群里，一个三十岁的黑瘦汉子向前面已经在排队的人打听消息。

那询问的对象是一个瘦巴巴的庄稼汉，一张苦脸打量着高瘦汉子，然后说道：“不是施粥，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都有一个多月，哪有什么粮食煮粥？听说是山上那般好汉给大伙赠送一个叫番薯的东西，黄扑扑的，能吃。俺也刚来这里，实物是啥样子，俺也没见过。俺说后生，既然来了，就排队候着吧，好歹能填个肚子”。

那黑瘦汉子听说不是施粥，有点失望；不过只要有吃的也成。再回头看看自己那饿得瘦不拉几的婆娘和两个孩子，心里头一阵悲伤。一个月前，清兵到乡里的镇子里，抢了张员外家的粮食和钱财。那三百多石的粮食和两箱子的财物，全部一车车的被搬走；张员外见养家的命根子都没了，就带着二十几个庄丁拼命，结果一家子被清兵杀个精光。

那场景真吓人，这黑瘦汉子顾不得在铁匠铺子的活计，连忙抄着小路炮回二十里外的家中。除了年老的父母走不到也不愿意走，坚持要留下来外，黒瘦汉子带着婆娘和孩子赶紧逃命。

可这一路上，仅有口粮在过去的四十多天了仅剩背后的包裹里那点。再找不到粮食，全家就要被饿死了。最近十来天，一路上的饿死的尸体到处都是，他一路从昌平逃到京城，又从京城逃到霸州。结果到了霸州，又听说清兵在南边也闹的厉害，只好回头向北往蓟州逃跑。原本还想到大户人家那里讨点，结果那些大户人家要不是被抢光了，要不就早就见势不妙举家跑了。这一路上，要不是自己的身子骨还算健壮，他自己那仅剩的点粮食也被人抢了！

在黑瘦汉子担心日后日子和老家的老父母的思虑中，领取吃食的队伍也轮到他了。

十几个腰间挎着弯刀的壮汉站着摊点那里守着秩序，一个表情略显得和蔼的中年男子说道：“都排好了，按人头算。一个人一个番薯，领完了到右边去；那边有人教你们怎么做”。

黑瘦汉子将信将疑的将颜色黄扑扑，表皮有一股烧焦味道的块状物接过，然后带着同样领取番薯的婆娘和孩子到右边那边一个空旷的地方坐着。那里，已经有很多人拖家带口的人，拿着刚分下去的东西狼吞虎咽起来。

汉子有样学样的撕开番薯，鼻子就闻到一个特别的香味，让自己的喉咙有股强烈额吞食欲望。对着里面金黄色的番薯肉咬了一口，这种感觉真好吃！这东西不光能吃，还很好吃！

三两下将番薯吃完之后，汉子转头看看自己的家眷，发现两个孩子的吃相比他更难看。一个十岁的儿子，一个七岁的女儿，吃完之后眼睛死盯他婆娘手上的番薯，这眼神的意思一目了然。她婆娘舍不得吃，就把她自己那份番薯掰成两半，一个孩子分一半。

这时，边上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冲了过来，将他那儿子手上的一半番薯抢了，猛然间就往嘴里塞。高瘦汉子顿时一脸愤怒，准备上去拼命。结果“唆”的一声声响，一支箭镞将抢食的青年脑袋穿透！

“好大的胆子，在我们北马帮的地盘赶抢东西，违者杀无赦！”，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三十步外的山坡上响起。

黑瘦汉子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而饿昏了头，居然没发现边上什么来了一支队伍，这些站了一圈，足足四五百人。这些人个个腰间挎着弯刀，背后背着长弓和箭壶。这些人都是中青年的汉子，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刚才射箭杀人的，就是为首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那人策马从山坡下来，大声说道：“各位乡亲，如今朝廷无能，塞外鞑子横行河北。我北马帮见乡亲着实可怜，所以在此设立施舍吃食。但是，既然接受我帮施舍，就要守我帮的规矩，违抗规矩者死！现在给你们一盏茶功夫，让你们女人和孩子都安抚安静下来，如果到了时间，谁还没安静就被驱逐出去！”。年轻头领说完后，对身后的一个人说道：“小七，把这个犯事的尸体挂起来！”。

北马帮的强人的铁血杀气把流民们吓破了胆，个个顿时安顿一家老小。黑瘦赶忙掩住自己孩子的嘴巴，并在他们耳边恐吓了几句老家方言，两个孩子顿时停住了哭声，只用恐惧的眼神打着眼前的一切。而那具抢食青年的尸体，则被挂到四十步外的十字木架上，黑瘦汉子这才发现，山脚边的林子边上已经挂了有两排十字木架，上面已经有六十三具尸体被盯在上面！马上要增加第六十四具尸体。

见场面都安静了下来，那年轻头领说道：“很好！你们比昨天那帮人聪明一些。现在你们听好了，本帮要说的话只说一遍，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条路子，在这里安静呆着，只要不闹事，每天每人可以领一个番薯。这样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至于能给你们施舍到哪一天就不好说，如果我们自己也不够粮食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施舍吃食的摊点撤了。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咱们绿林的汉子做事就这么直接。不管怎么说，我们比起那些官府老爷和你们那些地主东家，还是有点良知的”。

下面的流民听了这话，心里也认同，这年头无亲无故的，谁凭白无故给你们吃的。这些绿林好汉倒是比那些官老爷直接实在，人家没也欺骗他们，救济吃食也是在自己有余的情形下才给。至于铤而走险，去抢北马帮的人的粮食？没人敢！那刀子和弓箭在那里摆着，外面的尸体还挂在木架上。

“第二条路子，就是加入我们北马帮，一家人每天给五个番薯和半斤麦粉。但是，一旦加入我北马帮成为我们帮中的人，就如同卖身为奴听命于我们北马帮的各位头领指使。要服从本帮的帮规，让你种地就去种地，让你拿起刀子杀人就得去杀人！本帮不养软蛋和懒汉”。

“好了！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剩下的你们自己选！想加入本帮的，跟着我们的人从左边的山道走。不愿意加入本帮的，咱们也不强求，你们就在这里继续呆着或者自行离开”。

说完话，那年轻头领策马回到山坡上队列，自顾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自个摇头晃脑看起来。

......

山坡下的旷野里，一千多名流民互相大眼瞪小眼。不过片刻后，互相之间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在讨论这两种路子的选择。古人对身份非常看重，平常人家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卖身为奴；因为失去了自由身就等于世世代代都是奴才，更何况是绿林草寇的奴才。万一朝廷打退了清兵，会不会来剿匪？

可就这么离开，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谁也说不清楚朝廷能不能打败鞑子，如果再拖个一两个月，光粮食问题，在场的人至少三成的人会饿死。

黑瘦的汉子也在犹豫着，他们家可是有四亩祖上传下来的自留田，要是落草为寇，自己身上带的地契就等于作废了。可是，不加入这班绿林好汉队伍的话，就不知道这每天一个番薯的日子还有多久。

“三哥，听说东面青狼寨子那边，也有人救济吃食。要不咱们去那边闯荡一番？”，边上有个三十岁模样的汉子，也是一副拖家带口的模样，正想着边上另一个中年汉子问道。

那中年汉子慢吞吞的说道：“狗娃，那没用的。三哥我就从青狼寨子过来的，那边的人马也是北马帮的人，他们这个分开不同的地方设点收人罢了。我听说，西北的青松岗等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说的直接点，北马帮的人是那粮食换些人。咱们没那个胆子，就这等等看吧，这里要是没吃的咱们得换地方去逃荒了”。

“三哥，要是北马帮的人不施舍了，咱还能去哪讨吃的？哎~这日子没发过...”，那问话的庄稼汉子苦恼着。

那个被叫三哥的人四处张望了会，叫没人注意，便低声说道：“狗娃，我跟你说个秘密。听说，海边那边也有收人地方。不过那是收人到海外去，听说是去做水匪！如果加入北马帮，怕官兵杀过来，那就可以去海里，听说海外的海岛上可是官兵和鞑子兵都管不住的地方。实在没路子可走，我倒是想带你嫂子和二娃去塘沽那边”。

黑瘦汉子因为经常给掌柜的在铁匠铺里守夜看门，这耳朵也比别人灵些，老远听到这段对话。这实际上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可是海边太远，凭着自己背带里拿到口粮，他实在没信心带着婆娘和孩子走到海边。想了想，黑瘦孩子把心一横，带着自己家人向左边排队，往山口走去。

像黑瘦汉子这样选择的流民大概占了三成，这一天下来差不多也有七八多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