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毅去医院取了江澄的化验报告,果然不出所料,江澄和江毅一样,这个病都没能在小时候治愈。
江毅面临高考,江澄两年后也要面临高考,再往长远讲,两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庭,然而,江宏海夫妇对这类病并不了解,这类病对两个孩子的影响也不清楚。
盖房子的事进行地如火如荼。
白天江宏海夫妇和匠人们一起在新房里面干活,一会儿搬砖,一会儿和水泥,一会儿又给匠人们烧茶水做吃食,忙起来就没有精力顾别的事。天黑了,经过一整天的忙碌,匠人们都各自回家了,新房下面也安静下来,悲伤再次袭来,江宏海夫妇所有的情绪都关系着一双儿女。
收音机里一个声音侃侃而谈,铿锵有力。这是市里某民营医院教授的讲座,这个讲座每晚都会详细讲解江澄和江毅得的这一类病。
热线电话开通,时不时有人打进去咨询,听声音,大部分也都是农民。江宏海夫妇一同坐在新房后院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认真听着收音机里的讲解。
“要不咱也打个电话问问,看咱娃的情况,人家医院能不能治好?”江澄妈小声对江宏海说,
“好吧,我这两天也一直想着打个电话问问人家呢,电话号码我都记下来了。”江宏海回答道,他深吸了一口烟,又把烟灰掸进一个空杏仁露罐子里。
夜深人静,江澄妈回了暂住屋,简单手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关好前后门上了炕,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棚子里的江宏海听完了收音机里的讲座,抬起双手搓了搓脸,又把胳膊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脸,看着棚子角落里红色的电话机发呆。
估摸着前几天的化验结果应该出来了,周六下午一放学,江澄就赶紧收拾了书包,着急回家。
到了家,正值晚饭时间,江宏海夫妇正在准备晚饭,江澄看见爸爸妈妈看自己的眼神,意识到化验结果肯定不尽如人意。
“爸,医院的检查结果应该出来了吧?”江澄问江宏海,
看着女儿的一双眼睛,江宏海又一次心痛。他多少次自问,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上天却要这样惩罚自己,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遭受这无妄之灾。他们两个毕竟还是孩子,得了这样的病,能不能治得好还不知道,以后的人生道路平添许多坎坷。想到这里,江宏海难过极了,但是绝不能让孩子看见自己的脆弱,他咽下一口唾沫,心情似乎平静了些。
“恩,结果出来了,你和你哥一样。”江宏海温柔地对女儿说,
江澄早就有心里准备,但是听了江宏海的回答,仍然有些难以接受,她盯着江宏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江澄妈在灶前,听着父女两人的对话,眉头紧锁,手上的笤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灶前地面上散落的柴草。
“你别害怕,爸已经找到好医院了,市里的一家医院专门看这种病,过几天就带你去。”江宏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让孩子不那么担心。
回到学校,江澄还是像往常一样学习,但是自从知道自己得病之后,江澄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加上最近江宏海对自己多了些温柔,江澄一时间觉得生病未必是件坏事。
过了一个星期,江宏海带着江澄去市里看病了。
这是江澄第一次走出县城,倒了好几趟车,终于到了这家专科医院。
医院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江澄和江宏海一大早赶到市里,又排了很长时间的队,终于见到了收音机里的客座教授。
“教授,您好!我在家一直听您的讲座!”
江宏海满脸堆笑,对教授十分礼貌,他想用自己的谦卑给教授一个好的印象,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影响教授对孩子的诊断。
看到江宏海,教授点点头,也没多说话,干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眼光落在江澄身上。
江澄第一次到市里的医院,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虽然都穿着白大褂,但掩盖不了城里人的气质。她自知是土里土气的农村人,教授不问,她也不说话,眼睛看着教授,只在脸上挂着招牌式单纯的微笑。
教授先是把脉,接着示意江澄张开嘴要看舌苔,又低头看看江宏海拿来的化验单,
“最早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得病的?”教授问江宏海,
“哎呀,这时间长了,快十年了吧,
那会儿村里给娃们体检发现了,还喝了好长时间中药,这些年我看娃都好好的,好没好也没再检查!”江宏海赶紧答到,
“这个病不影响正常生活,所以好多人都忽视了,
没关系,我给你孩子开些药,今天先打针,打完针再带些中药回去喝!”教授边说,便拿起处方笺,
“教授,那你看娃这个病能治好不?我听说这类病有的会传染,娃这个情况严重不?”江宏海把最近从收音机里听到的疑问都说出来问教授,
“你孩子这个不严重,传染几率很小,几乎不传染,
按我的方子来,这里好多人都是这个病,打了针,按时喝药,恢复的可能性很大!”教授边说,边拿起笔在处方笺上写了起来,
“你说的对!娃吃饭什么的都是和大人一起,我就好着,没有被传染!
那你看娃要吃多长时间的药?”江宏海恭敬的问着教授,双手紧紧抱起夹在两腿中间,一双大脚在地上放成内八字,连脚趾都在人造革皮鞋里用力抠着,眼睛观察着教授脸部的表情变化,显然有些拘束,
“先开三个疗程的。”教授并不看江宏海,继续低头写着,处方笺上的字龙飞凤舞。
“生病都这么久了,治疗时间肯定也长些!先按我开的方子吃药,好不好?”说着教授将处方撕下,递给江宏海。
江宏海还想问什么来着,看着眼前的处方单,站起来对教授连声道谢之后,就带着江澄去打针。
江澄先被安排去一个房间里扎针,扎针的护士温柔可人,她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江澄多大,又问江澄上几年级。江澄还没回答完毕,针已经在手背上扎好,护士又从口袋里拿出胶带,把针固定在江澄的手背上。
扎针时,江澄没有感到多少痛感,只是医院里阴冷,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江澄全身。江澄冻的有些发抖,这时,护士又拿来了一只装满热水的点滴瓶,把江澄的点滴管在热水瓶上缠了几圈,很快,江澄觉着温暖起来。
病房里已经满员,江澄坐在医院的过道里打着点滴,江宏海坐在江澄旁边的位子上,手里拿着座位上放着的医疗方面的小报纸。
江澄看着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又看看扎在手背上的针。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打点滴,药瓶里液体一滴滴流进血管,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她想起小时候每每打疫苗时,自己都是一个人去村里卫生所,看着大夫把针扎进自己的胳膊里,从来也不哭不闹。别人都夸她勇敢,不怕打针也成为她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江澄有点莫名兴奋,她突然对扎在手背上的针产生兴趣,一只手摸上针上的胶带,试图揭开看胶带粘的是否牢固。
“不要动!”
坐在旁边的江宏海立即严厉呵斥,江澄赶紧把手放下,对江宏海调皮一笑。江宏海特意带着江澄来市里看病,让江澄幸福感倍增。
吊瓶打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打完了,下午也已经过去了一半。
市里没有容身之地,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要不就赶不上回家的车了。
江宏海急匆匆地拿了中药,就着急忙慌的带着江澄回家。
他很少来市里,且没有方向感,来时的路线都是从广播里听来的。到了公交站,江宏海反复几次看站牌名字,确定是在这里等车,又把坐公交需要的零钱攥在手里,就等车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来了,里面的人满满当当。
江宏海拉着江澄挤进车厢,刚一上车,车门就“啪”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了,车上的喇叭复读机似的重复着“上车的乘客请自觉往车厢里面走,谢谢……”,车里拥挤不堪,江宏海和江澄被夹在车厢靠前的位置,动弹不得。
公交车走走停停,只有上车的,没有下车的。马路嘈杂,各种车辆鸣笛声此起彼伏,公交车上自动报站的广播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江宏海伸着耳朵听着报站的声音,生怕坐过站。
“啊,到站了!”
江宏海突然喊了一声,赶紧示意江澄下车,两个人往后门挪动。但车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没等他们挤到后门,车门就关上了。
“日他娘的!”江宏海手足无措,慌乱中骂了一句,身边几个同车的乘客斜眼扫了一眼江宏海,
“爸,别骂人……”江澄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江宏海,
“哦,哦。”江宏海冲江澄抱歉的笑了一下,
“咱站门口,下一站就下!”江宏海恢复平静,对女儿说。
车到了下一站,江宏海和江澄赶紧跳下车。看看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江宏海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两个人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同时看到路边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
“澄,你去问问那个人,回县城的车站怎么走,
还有,问问东南西北是哪个方向,爸在这儿看着,你去问!”
江澄有点不好意思和陌生人说话,扭捏了几秒钟,但还是鼓起勇气用生涩的普通话问了路,没想到被问的人用一口地道方言回答了她。
又辗转了几趟车,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两个人终于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