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相府门口,俞思言手下的秦兵早已把整个府邸团团围住。见赵晟到来,全军都单膝下跪行礼。
“罢了,都起来吧。宋姑娘到了吗?”赵晟一下马便问起婉珠。
“宋姑娘是一路随着我进城的,眼下就在门口。”随着俞思言的目光,赵晟看到婉珠仍然是昨晚的一袭白衣,罩以黑色大氅。
“南军营地和各城门都控制住了吗?”赵晟又问道。
“除了东边的霸城门、清明门和宣平门,其余诸门都已被我军控制。”
“百官呢?都安全了吗?”
“这兵荒马乱的,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听南军官兵说,太傅胡云龙和御史中丞温云松几个都被江迢捉起来了,咱们的人正在找。”
“行了,你赶快去南军各营接收官兵。让焦津集结起一旅兵马,我还要赶去渭水桥头收服郭厚。等全城控制住以后,一样封禁城门,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赵晟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他知道,和江迢的会面不会太长久。他一把抓起婉珠的手,昂然直入江府后园。这个书斋对赵晟来说都赶得上对宜春宫的熟悉了。
但是如今,江府上下早已被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兵所把守。昔日威名赫赫的丞相府现在早已是人去楼空,除了几个年迈体衰的老仆人走不动路,其余的人全都跑了。
江府后园的那座书斋远远望去还是那么宁静,赵晟越走越慢,到了书斋前停下了脚步。
“太师在吗?”
平静的语气让婉珠听来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拜访。
“是秦王吗?进来吧。”
江迢的回答也波澜不惊,似乎早有准备。
推开房门,只见江迢一身常服,端坐在书斋正中。一头白发整齐的绾了个发髻,还不忘戴上长冠,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来了?”
“来了!”
“那就坐吧。”
两人之间的语气仿佛像多年相交的老友一般。
“对不起,孤没那么多时间。”赵晟摇头道。
“时间紧张,那就进入正题吧。”江迢慨然一笑,无奈的摇头道。
“你为什么要弑君?”
“你不想弑君?”江迢笑着反问道。
“我是大徐皇室,太祖子孙,我为什么要弑君?”
赵晟一脸正气地回答让江迢苦笑不已,“哈哈!对,天下就我一人是反贼!陛下待我如同奴婢,老夫自然非弑君不可了!”
“事已至此,不要再巧舌如簧了。”赵晟向前一步道,“且不论你当国十三年,流毒天下,逼反流民。也不论你积蓄财货,堆积如山,就是这弑君一条罪,就足以灭你九族!”
“是吗?那这位姑娘,是不是也要灭九族?”江迢反手一指婉珠道,“下手的可是她啊。”
赵晟皱了皱眉,还是嘴硬道:“她和皇帝有灭门之仇,下手报复自然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江迢放肆的大笑道,“情有可原就可杀人?杀的还是皇帝?”
“那老夫之情可多了去了。”江迢随即又板起了面孔,“老夫入阁十三年,兢兢业业为国操劳。这天下的河漕盐粮,兵钱税役,哪一样不是老夫操心维持?可忙活到头,皇帝居然要把我卖给太子!老夫不弑君,也一样是今天的下场!”
见赵晟默然不语,江迢嘿嘿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不是说情有可原吗?难道老夫就该当牛做马十三年,然后引颈就戮,把这大徐天下让你赵家继续挥霍享受?”
婉珠见他高谈阔论,不由得出声反驳道:“太师自道为国操劳,可这国库的钱都操劳到你家了?闽、江、荆、豫、司、扬各州的流民难道也是你操劳出来的?”
“小丫头嘴皮子倒挺利索,也罢。老夫今天索性就全告诉你。”江迢举起面前的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接着道:“人人皆道老夫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是谁曾想过,如果老夫不贪不拿,这国家又能多出多少钱来?”
江迢取出一枚算盘,开始仔细算来,“每年一十三州税款顶天不过八千万贯,若是遇上灾荒,便只有六千万贯,赈灾说不得还要花上几百万。就拿今年来说吧,关东蝗灾,辽东大旱。司隶这等财税重州几乎颗粒无收,朝廷收不上税也征不了差役,足足少了一千两百万贯的收入。”
“闽州刁民年年报上来的税银越来越少,借口说是海水淹田,都去海上讨生活了。可海上捕捞的鱼虾和珍珠,朝廷是一文钱都收不上来。今年到十月,朝廷收进的钱粮也就五千三百万贯。可司隶三百万灾民,每天就要吃掉三百万槲粮食,折合银钱便是三十万贯。朝廷一年的收入也就够灾民吃三个月的。”
“洛阳有敖仓,长安有太仓。丰年难道没有囤积粮食吗?”赵晟皱着眉头问道。
“哈哈,殿下还是太年轻啊。”江迢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放声狂笑,又是自斟自饮了一杯,“边境上匈人南侵,羌人造反,皇帝要修上林苑,还要每年加养你们十万长安禁军。王爷以为,这么多钱哪里来的?”
“所以你便把国库里的粮食都卖了!”
“不不不,这叫转运!”江迢得意道,“到了秋收,老夫便低价大量囤积粮食,到了开春,老夫再高价卖出。没有这一买一卖,你以为这么多的钱哪来的?”
说着,江迢两手一摊,“今年蝗灾,老夫左支右绌,这才好容易维持住局面。不料王爷你那好兄弟薛敬之在江南公开造反,老夫也是无力回天了。”
“听你的话,说起来你还是个好人?”听了江迢的辩解,赵晟几乎以为他才是公忠体国的忠臣。
“这天下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江迢连连摇头,“老夫活了七十,早就活够了。倒是王爷你,年方弱冠,青春年少,你的路还很长。方今天下大乱,王爷你该怎么做呢?”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下苍生被你们这些蠹虫祸害的够了,如果轮到我,我绝不会再让天下人受苦!”赵晟义正词严,一字一句,一股正气几乎让婉珠为之窒息。
“嘿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江迢摇着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