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话说到盘连谷上,先前赤鹤的疑问也顺势泄了洪。她漾开一阵水花,攀在木盆的边缘上,望着屏风的另一端:“我今天听方长老的意思,他好像是要和崇明宫商量什么事情。”
屏风的另一端没了翻书的声音,须臾才回道:“唔?他怎么说?”
赤鹤往身上浇了些水,漫不经心的:“他说什么不成气候的事,过了就过了。有的事情容后再提也是一样的。”
她照实把方长老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屏风另一端的云汀却又没出声,亦不知他这般沉默为的是什么。
赤鹤唤了他一句,他才恍然一般的呼出口气,又翻了页册子,淡淡道:“或许是关于幻瞑界的事。”
热水熏蒸得赤鹤脑袋有些懵,她懒懒的趴在盆沿上,唔了一声,又道:“那个芷水也好奇怪。”
“怎么奇怪?她今日,好像找了你?”云汀换了个姿势,虽然隔着屏风他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很专注的望了屏风一眼。
“对我的态度大不同了不说,对她师傅的态度也……”赤鹤遑觉这样背后议人是不是不太好?但懒劲上来,她又宽慰自己并非圣贤人,既不是圣贤人,议论两句也是可以的。
且,云汀又不是外人。
这么想着,她几乎要化在盆沿上的脸露出了一个很痴的笑,好在云汀看不见。
“你若觉得不对劲,那与她们交往,就还是警惕些的好。”他收了册子伸展了一回胳膊,“你的水可冷了?”
他像是起身了,木凳被他带得聒噪。赤鹤慌忙往水里挪得深了些,溅出许多水花,徒留出半张脸浮在水面上。
云汀听到她的动静,身形顿了顿。转而往衣橱旁走过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搭到屏风上方,顽笑道:“我记得你肩伤没好全?需不需要我…“
“我想喝甜汤,不如你帮我取一碗?”如果声音有温度,那她现在这句话,一定委实燥热。
云汀笑出声,干脆道:“好嘞!”
待云汀的脚步声远了,赤鹤才兢兢从水里出来将干衣裳披穿好。
衣物上有熏香的味道,可能也是云汀提前替她备好的。
转出屏风,桌上已放着两个青瓷碗。她说她想喝,云汀也跟着嘴馋。等她穿衣梳头的空,他自己已经喝了一碗,此时正在桌旁擦着嘴。
这甜汤温温的正合口,是白日里摘了果子熬出来备下的。出锅时布分给近来相处得还算熟络的几位小徒已经分得差不多,刚刚好还剩下两碗。
她身上带着些水汽,黏着薄衫不算齐整。些许湿发搭在鬓角又被她随意拨了拨。平日里她和风情二字极少沾得上边,此刻烛灯薄笼,倒有种别致的情态。
云汀看得收不回眼,半晌才递了块绢帕过去,沉声道:“你刚刚,是不是很怕我绕进屏风里来?”
泡完澡的一碗甜汤喝得很舒坦,赤鹤心情不错,想也没想便含糊道:“是呀。可那又如何?”
她面色桃红,一双赤金瞳在此时映得更是风流。
云汀眼底柔柔的,面上却似笑非笑,他倾身凑近些,又沙着嗓子道:“那现在我在你面前,你就不怕了?”
其实她不是怕,她是害羞。
可现在再说这个“其实”,亦没有什么意思。
赤鹤了然他在说什么,一口甜汤含在嘴里迟迟没咽下。面上咻的蹿得更红,像烤熟的炭团。
虽说他和她已经圆过房,虽说她是走兽不大计较这个,但这种事放到台面上,她还是会不好意思。
云汀嘴角的笑意愈发柔和起来,她缓缓将甜汤咽下,颤了颤:“你…”
嘴角的一滴水渍被伸来的一根手指擦净,紧接着,她没出口的后话就被云汀探身过来轻轻封在了双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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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阵异响从隔壁房间传来。赤鹤从云汀臂弯中惊醒,望了望身旁同样被骇醒的云汀,脱口道:“九儿。”
云汀的瞌睡一扫而空,忙不迭的起身要过去看看。赤鹤亦跟着翻身下床抓了披衣就要往出走,却被云汀回身拦下。
“应该不会有大事情的,你先在这儿等我。”话罢,扶了扶赤鹤的肩,就推门出去了。
或许是上次肖澜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轻易不敢让赤鹤去冒险。
且若真的是梁九儿有事,金墨必定比他们都赶的快。
赤鹤站在原地忖了一阵,伸手将烛灯点上。又取了件披衣穿好,心神不定的围着桌子转了半圈,望着窗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双目一怔,急急推门就冲着金塔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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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子夜薄凉,漆黑的月空下,婆娑的树影让人有些发怵。
经上次一事,金塔的四周已经加强了禁制,莫说的幻暝界的人,就是鹿晨山一些修为略低的弟子恐怕都已经难以靠近。
想来苍松长老这番亡羊补牢,补得是真结实,真下苦工。
萧瑟的夜风带起粉色的衣角,赤鹤站在金塔前来回犹豫了一阵,望着四周荒芜一人,私想莫不是自己担忧的过多了?
回身踏出不过两步,身后蓦地想起一个清凉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
这声音中好像还夹杂了一丝欢喜,赤鹤没有讶异,亦不知他欢喜是为了个什么,只徐徐回过身去,寒凉的铁爪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
这铁爪依然很锋利,锋利得乍眼。
她匀匀深呼吸了一回,有些不确定的望了望他身后,踌躇道:“其实我猜到的不是你。”
平楉歪了歪脑袋,心领神会道:“肖澜没有来。只有我一个。”
听他这话说的很平淡,眼中亦没有杀气。赤鹤略略放下心来,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似想着若照他这么说,那梁九儿应该没什么事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是冲着梁九儿来的么?”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才知道幻瞑界不光想要她的眼睛,还想要梁九儿的生魂。虽然她并不知道他们要梁九儿的生魂有什么用。
但做事嘛,可以是有道理的,也可以是没道理的。强抢,这就属于没道理的。
平楉亦朝她近了一步,并对着她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赤鹤就紧张起来了。
然她此时的紧张,配着眼底的镇定,在平楉看来却全成了另一种风流。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牵出一丝笑来,缓和道:“我亦不是来取你的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