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点已经变得小了,洒在风中有股泥巴混着血腥的味道。
赤鹤呆站在原先该是沁清园的地方,灯火俱灭,四下漆黑她看不出有什么人影,沁清园里里外外她都找了一圈,除了一片让人心酸的狼藉却再没别的。
云汀并不在这里。
她又急急往帝公宅院的方向去,一路上虽未见打斗,然而死伤的弟子却是见了不少。
因着衣着不同,她大致能辩得出来这些死伤的弟子里,既有鹿晨山的,也有盘连谷的人。早已凉透的躯体下仍在往外渗着血渍,汇入雨水里不多时便被冲得淡了,顺势流着,又汇入旁人的血水里。
自从进了崇明宫,赤鹤的眉结就没解开过。她不明白这样的缠斗究竟有什么意义,双方都有伤亡,白骨累累所搭建起来的功成名就,端在手上就这么安心么?
一路奔进帝公的宅院,如她所料想的的是这个地方竟然会狼藉得比沁清园还要严重。大致看了一圈罢,稍微值钱点的东西已尽被带走了,而帝公院子里那些贵重的,却带不走的,皆都被毁了。
唯有那棵醉凰花,因着这个季节娇俏的花瓣都尽数落尽了,徒留着叶子并没那么显眼,低调中才算是幸免于难脱过一次糟蹋。
站在醉凰花树下,赤鹤看到了她初入崇明宫时与帝公对坐的那台石桌。
“那日青崖山风云突变,我就料想怕是山神出了事,谁想着,这情种竟把仙骨予了你这猫妖。”
帝公大概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是猫妖,帝公一早就说了。
是他看破没点破,还将自己留在了崇明宫,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地。
“且把青崖山山神之位予你做个补偿吧!你觉得可好?”
彼时她同于陌闹了一出,拒了帝公的媒妁之情,可谁能想得到帝公非但没怪罪,还借此将青崖山山神的位置给了她。
她从未痴心妄想过,自己能得到山神的这个位置。
曾经的种种浮上心头来,搅得她十分心酸。
或许她不该来这一趟的。
帝公此前对她很好,她一直念着。梁九儿说帝公容不得阿果的存在,她也记着,此番她来了崇明宫到底是她逾矩。
凉意蹿进肺腑,她紧了紧肩膀打了个哆嗦,遑想起这还有处地方,还没去看看。
林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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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停了,然地上染着淡淡血色的积水却因没了雨点的惊扰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清晰。
赤鹤形色匆匆,在路过林荫地前的那块水地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这个地方,是她同盘连谷一切冤孽开始的地方。
直到现在,她每每想起当时薇萧佯装受伤,她还急切切的想要替她检查下伤势的样子,就想冲进回忆里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如果没有当时的事,她与薇萧就不会有过节。
没有过节,以后见面没准打个招呼也就过了。
她是盘连谷的大弟子也好,亦或是日后成为崇明宫正二八经的仙君也好,都同她没干系。
和她没干系,就没人管她身份的事情,不会有人有人那捆仙绳捆她,更不会有人用双蛇扣锁她!
自己也不会沦落到要躲躲藏藏的地步!
想着想着,气上心头不知不觉自己的心跳也越发快起来。此前她不知阿果的存在,摸爬滚打的完全不注意,或许胎相一直就没那么稳,若是元屏没瞧出来,大概阿果什么时候走了她都是糊涂的。倒也庆幸现在有个阿果在肚子里,能让她多注意着自己的心绪。现在的她只得事事注意,生怕阿果有什么闪失。
她稳了心绪,芸芸叹出一口气,只道事已至此,她再计较从前的事又有什么用。
于是没再多看这块水地一眼,踏身继续朝着林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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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绿叶成荫的林荫地,现时地上也突兀的落了许多枝干翠条,落叶被踏得稀烂,混在了泥浆里。
想来这里也是经了一场不小的打斗。
而一片破败之中,赤鹤可看到林荫地小宅前,风骨依旧的站着一位形容清冷的仙君。
见着元屏的一瞬,她的喉头有些酸涩。
忍下了眸子里的泪意,三两并作一步的就跌跌朝元屏奔过去,她搞不清自己的酸涩是因为什么,只明白她现在很想和元屏说一说话。
而元屏老远的也就见到了她,疲态尽显的面上还挤出了一个笑来。
梅林仙君的笑她看了许多次,没有哪次像这个一样让人不安的。
他是油盐不进孤立清冷的梅林仙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的不是么。
“元屏……”她叫他名字的的声音像是初入秋时开的第一池兰莲,滴的第一滴露水。
清透,明亮。
月色微暗,她看不出元屏的脸色如何,却能闻到他周身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不会是他的吧,他从来与这些事沾不上边的。
元屏望着她笑意不减,抬手示意她再站近些,并道:“你来啦。”
赤鹤凑上前,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是想看看他脉象是否还好,庆幸着自己探手摸的时候,这脉象还是平和的。
只是元屏的手很冰,她替他搓了搓,关切道:“你还好么?熵儿和羽儿呢?”
元屏点点头,任自己的手由她抓着,回道:“我没事。熵儿和羽儿也没事。”
他顿了顿,一只手在身后动了动,“你是来找云汀的?”
赤鹤没有说话,只另道:“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晚了。”
她说着,颔下首去,却又觉得无奈,就算是自己知道的再早一些,她又能做什么呢?
元屏没应她,只将被她握着的那只手慢慢伸出来,探上她的脸颊。
他那么温柔,像是抚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忍着心头的痛楚轻轻嘱了一句:“回去,藏起来,不要被任何人找到你。”
眼前的抬头看着他,一双赤金瞳流着好看的光。
她的眼睛一直都很漂亮。
元屏默了一时,见她不出声。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踌躇到了她面前。
让她讶异的,是他手上端端正是一件血衣。
这样式好和纹案,在告诉她这是云汀的衣裳。
赤鹤脑内轰的空了,微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元屏,睫毛颤了颤,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云汀……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