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朕的手段并不高明,所有送去镇南军的信件中,魏大人的书信最有分量。”李元昊蹲在魏浩坤身前:“若是细细算起来,诛杀澹台国藩,魏大人的功劳不可磨灭。”
魏浩坤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不仅是四大辅政大臣,而且是朝廷有名的墙头草,轻易不将筹码放下,若是一日他将筹码压下,另一方的胜算必定很小,澹台国藩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太安城,魏浩坤的书信的确功不可没。
“远远谈不上运筹帷幄,更算不上决胜千里,即便到了最后,朕和澹台国藩的胜负还在五五分,只不过朕的运气好一些罢了,不但诛杀了老匹夫,而且保住了姓名,这点自知之明,朕还是有的。”李元昊说道,“魏大人,想来你也清楚,老祖宗没有杀你的原因。”
“太后老人家是想把微臣的性命留给陛下,用微臣的头颅重塑龙威。”魏浩坤低声答道,老祖宗行事风格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若是不然,也不会和南梁划江而治,和匈奴签订渭水之盟,更不会旁观西楚立国。
“所以,魏大人的性命如今全部掌握在朕的手中。”李元昊淡淡的说道,声音不含一丝情感,魏浩坤心里更是没底,通过诱杀澹台国藩的十年棋局,魏浩坤看到了大为天子的隐忍和心机,杀人无声才最可怕:“昨夜天凉如水,夜色伊人,朕想了很久,是否要用魏大人的头颅来作为朕从新走入朝廷的敲门砖,思来想去,朕决定不杀你。”
魏浩坤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李元昊:“陛下,您真的不杀微臣?!”
“君王一言,一言九鼎。朕知晓魏大人心中疑虑,的确,无论从收权,还是立威的角度,朕杀了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说不定满朝文武还会额手相庆,认为朕杀伐果断,对此,朕也很心动。朝堂之上少了魏大人,我大魏的科举可是要公平上不少,朝堂之上也会清廉不少。可是,即便如此,朕还是不想杀你,究其原因”李元昊突然摇头笑了笑,她突然决定不再和魏浩坤推心置腹,“魏大人就认为朕和子峰交好,不想伤了他的心吧。”
“微臣马上请辞,告病还乡,不再踏入太安城一步。”魏浩坤声音颤抖,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频频磕头。
无论陛下最后一句是真是假,他曾经失望于自家的儿子未曾和陛下交好,如今却要感激自家的儿子。
李元昊摆摆手:“魏大人不必离开太安城池,您还是辅政大臣,国子监、科举等诸多事宜,还交由您来掌管,钱您可以继续敛,礼也可以继续收。不过,所选拔人才必须有真才实学,即使成色差了些,也别太过分。另外。”李元昊的语气突然一寒:“等哪一天,朕要你交权了,你不能藏着掖着,拖泥带水。”
“谢过陛下开恩,但是微臣还是坚持告病还乡,望陛下恩准。”魏浩坤声色坚持:“今日陛下推心置腹,微臣也敞开心扉,微臣告病还乡绝非得寸进尺之举,只是近来尝尽人间冷暖,心如死灰,微臣可以举荐几人顶替微臣的位子,比如礼部张劲初,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是可以治国的栋梁之才。吏部林成平,中正明廉,秉公执法”
“祭酒大人,你这可是逼朕杀你啊!”李元昊脸色不喜:“张劲初和林成平与你交恶,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就不怕他们掌权之后,对于你这明日黄花痛下杀手?”
“怕,但是微臣真心想归乡。”
“滚!”李元昊大骂,将手里的奏章丢到魏浩坤的脑袋上:“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明日,你给朕滚到军机处来。”
魏浩坤不敢继续多言起身离开,和刚从文渊阁赶来军机处的吴清源擦肩而过,只听到身后响起皇帝陛下兴奋的声音:“清源,你可来了,快点继续说,你在南疆掉进沼泽的事情,后来你怎么爬上来的?”
突然之间,魏浩坤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大魏天子了,稳重、隐忍、老练和天真、烂漫、单纯和谐统一的结合在一个人身上,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是被杀十次也死不足惜,可是皇帝陛下就如此轻描淡写的放过了自己,陛下单纯、仁善不假,但是若因此便认为陛下善良可欺,魏浩坤可就真的要扇烂自己的嘴巴了。
从皇宫回到了魏府,魏浩坤一直悄悄观察马车周围,是否有行踪诡异的人跟踪,历史为鉴,君王明面说放过你,私底下却痛下杀手,如此反复无常的事情屡见不鲜。
魏浩坤怕李元昊也会如此,但是一路到了魏府,丝毫未见异常,祭酒大人对于自己的完好无损觉得不可思议,还傻愣愣站在府门之前稍等了片刻,有一瞬间他还有点希望神出鬼没的皇城司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子性情难测,好歹还都有迹可循,可是如今的天子,真的真的让人看不懂啊!
其实,是浸淫官场的魏浩坤想的太多,皇帝陛下有时候心思阴沉,但是绝大多数她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皇帝而已。
进了魏府,魏浩坤将魏子峰叫来,沉思琢磨许久,开口嘱咐独子,以后莫要参加科举,更不要入朝为官,管好你的天一楼就好,见到陛下能表现的多恭敬就多恭敬,再谦卑都不为过,最好是能离陛下多远就多远,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对于看不透的人,魏浩坤觉得远离最好,若是哪一天李元昊要对付魏子峰,他总觉得子峰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来,说不定子峰还会感恩戴德谢皇帝隆恩。
魏子峰点头应下,看到父亲安然归来,一颗心算是有了着落,他一直都认为皇帝陛下不会束手待毙,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到,陛下的傀儡皇帝是诱杀澹台国藩的假象,在他的推测中,陛下最好的下场是保住姓名,如今看来,他自己还真是幼稚的可以,陛下不仅要坐稳皇位,而且要图谋的是天下第一的项上人头,关键最后竟然还成功了。
那一日晚饭,魏浩坤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五碗米饭,握住病弱妻子的双手,不断感慨,活着真好,活着真好。
皇宫内,太皇太后从军机处的小阁房离开,刚刚军机处发生的事情,她都听在耳朵里。
太后的手搭在赵督领的胳膊上:“督领,你是不是觉得皇帝有些心慈手软了?”
“老祖宗慧眼如炬,奴才确实如此觉得。”赵督领回答道:“魏浩坤该死,罪该万死,即使杀了,朝廷也会上下拍手叫好,百姓也会额手相庆。陛下此举,可能会降低陛下在满朝文武心中的地位,以后有大臣触犯王法,也会抱有侥幸心理。”
“就事论事,哀家也觉得皇帝心慈手软了一些,可是,皇帝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她是在给哀家擦屁股。”或许太后也没想到“擦屁股”三个鄙俗的词语会出自她口,不自觉笑了笑。
“老祖宗,您的意思?”
“诛杀澹台国藩之后,哀家一时兴起,命你和人凤当场击杀和澹台老匹夫相互勾结的官员,一绝永患,斩草除根。痛快是痛快,但是,似乎,也许,杀得有点多了。”老祖宗眉毛挑了挑。
一时兴起?似乎?也许?杀得有点多?三品之上的官员总计十人,地方官员总计二十四人,澹台国藩进京,凡是阿谀奉承、谄媚巴结的蝇头官吏不下百人,悉数被杀,简单一句杀得有点多了,就能一笔带过?
似乎,也许,也就大魏国的太皇太后说出此话才会让人觉得不那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