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乌奥娜慢慢地走近。她的态度分外小心谨慎,目光一直落在荆璜身上。直到确信荆璜甚至不会多向她看上一眼后,她才变得自如起来。
“看来你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对罗彬瀚说,“这真是一场特别的经历,周雨先生。”
“我觉得还行。”罗彬瀚说。他以为至少这次他既没断手断脚,肚子也没多个洞,实在没啥可抱怨的了。
乌奥娜微微一笑:“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她的言语提醒了罗彬瀚。他想起自己到底是为何而跑到外面乱逛,为了这两张彩光闪闪的卡片,糖城差一点沦为星球炸弹,而他自己也和拘留所擦肩而过。这种念头不免给他单纯的游戏快乐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卡组从口袋里抽出来。
“来一局?”他问。
乌奥娜摇了摇头:“我自己并不玩这个游戏,周雨先生。”
“只开发不测试啊?你们这游戏平衡性能保证吗?”
罗彬瀚晃着手里的卡。他看到荆璜在冲他翻白眼,而那却令他莫名地心情愉快。‘冻结’与黑猫似乎都已是过眼云烟,他感觉此刻天朗气清,身心舒畅,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
“我们有专门的测试人员。”乌奥娜说,“他们会尽最大的可能保证我们游戏的趣味性——不仅仅是平衡——但我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周雨先生。我的任务比那更复杂一些。有时你得站在游戏外,才能看清楚它是怎样运行的。”
“我觉得看不清楚也行。”罗彬瀚耸耸肩说,“不就是玩玩么。”
乌奥娜仍然微笑着,脚步开始往后退去。
“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宣布道,“我有这种预感,周雨先生。希望到时候你对我们的游戏仍感兴趣,我很希望听听你的心得。”
她转过身,在黑猫队长的陪同下仪态优雅地离开了。罗彬瀚有点困惑地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才转头对荆璜说:“你觉得她是不是怕输给我才跑的?”
荆璜轻蔑地白了他一眼,但是罗彬瀚并不在乎。他拽起荆璜沉甸甸的左臂,把它左右晃了两下。那东西显然是坏了,罗彬瀚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拍拍荆璜的肩膀说:“少爷,你可省着点败吧。你这换手的频率,得抢几个人才能吃得住啊?你也是好几百岁的孩子了,可不能一直啃老。”
荆璜拉出自己的胳膊说:“走了。”
他跺跺脚,红色的云雾从地上升起,托起他们飞向天空。罗彬瀚十分熟练地趴倒,在高空虚浮的眩晕中长吁短叹。他从云端望向地面,看到色彩缤纷的糖城坐落在大地上,像一大块切成长条形的蛋糕。它是那么精美、可爱,以至于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变得无比荒凉,好似无光深海里的废墟礁床。他不禁好奇杜兰德人在海洋时代是否也曾有过类似蛋糕的食物。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荆璜,但荆璜只是抱着手臂,冷冷地望着前方,看起来不打算接话。于是罗彬瀚又开始说点别的,故意几次三番地提起他的手臂,乌奥娜对他的突然袭击,还有雅莱丽伽讲述中的铁髅虹。他唯独不想提起赤县,以及周温行说讲的那些话。
“你和那奶茶妹到底怎么回事?”他对荆璜问,“她咋又帮你又坑你的?是你前女友啊?”
“放屁。”荆璜说,紧接着再也不肯对此回答一个字。罗彬瀚不屈不挠地问了好几遍,但最终还是没从荆璜嘴里撬出来什么。这倒是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开始哼《若将星海拥入怀中》,把手伸进衣袋里乱掏,这才想起他的那颗弹珠似乎是落在了周温行手上。
他琢磨着是否能在哪儿补购一颗,就在这时他听到荆璜说:“你见到那只猫了吧?”
“我这段时间见的猫还少吗?”
“我说的是陈游之养的那一只。”
罗彬瀚停下掏兜的动作。他没有问“陈游之”是谁,只是耸耸肩说:“它腿脚可真是挺厉害的。”
荆璜又陷入了沉默。罗彬瀚用眼角余光瞅着他,看到他头顶的乱发像鸟羽那样迎风颤动。当寂静号的影子出现在地面尽头时,荆璜问道:“它和你说了什么吧?”
“它主要是讲了点未成年早恋和花果山种田的事儿。”罗彬瀚回答道。出于某种直觉,他仍然谨慎地挑选着措辞,避免去提一些真正重要的字眼。那不是说他一点也不好奇,但他在等着看荆璜的反应。
他看到荆璜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全身纹丝不动,像一尊立在云上的塑像。寂静号已经近在眼前,可他们并没有降低高度,而是悬停在空气稀薄的半空中。罗彬瀚又晕又闷,不免怀疑荆璜是不是想把自?己从云头踢下去。
“你见过那个人了。”荆璜说。
“谁啊?你爹啊?”
“无远的0101。”
“那不还是你爹吗?”罗彬瀚说,“来,少爷,捋捋,你是不是你妈生的?你妈是不是娶了你爹才有了你?那他不就是你爹?”
“他算什么东西。”荆璜冷冷地说,“本来就是个祸患,要不是陈游之对掌教立过不杀之誓,他死一万次都够了。”
“这不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吗?我还听说人马上进联合国常任了。”
荆璜无言地扬了一下头,露出近似嘲弄的冷笑。有一瞬间罗彬瀚真切地感受到心跳在剧烈地加速。他意识到黑猫的话是对的,荆璜在不露表情时的神态很像他梦中的异星青年,然而他也注意到另一个事实——当荆璜表现出某种酷似憎恶的感情时,他看起来就更像那个红衣的少女。
罗彬瀚仍然等待着。他还没想好要该怎么做,是直接问出来?又或者用另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让这件事轻轻划过?
红云开始下降,飘向地面上的黑燕,走向下一段旅途。于是罗彬瀚明白荆璜并不想提这个话题,他们又将无视那无数明晃晃地横躺在眼前的疑问,就好像每个奔波生活的人无视着命中注定的死亡。他又把手插进兜里,指尖摸到了温暖的金属圈表面。
那肯定不是什么决定性的理由。然而,在红云落到地面上以前,罗彬瀚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叫了荆璜的名字,让对方回过头来。
“玉音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道,“我听说她消失了。那是什么意思?她死了?掉进了混沌海?”
问这句话时他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也许荆璜会假装没听见,也许荆璜会勃然大怒地破口大骂,甚至于荆璜或许会打他一顿(尽管他觉得这是个可能性比较小的选项)。不管怎样,如果荆璜不愿意说,他就只好让这事儿过去。
荆璜抱着手臂,像他生父那样没有表情地思考着。好半天以后,他放下松松垮垮的左臂,把右臂背在伸手,仰头望向天空。
“她在无远。”荆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