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的话，今日此仗定然是有死无生。

谢玄微微咬牙，九韶定音剑寒芒电闪，向孙恩攻去，在这一刻，他心中无生无死、无喜无惧，就连胜败都已不放在心中。

两道人影迅捷无比的在半空中交手，交换移位，气劲交击之音如同珠落玉盘一样铿锵响起，在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剑来掌往，随意变化，交换了十多招。

“当”！

孙恩微屈食指，如同弹奏琵琶一样敲中九韶定音剑的剑锋，两人倏地分开。

谢玄九韶定音剑遥指孙恩，一时说不出话来。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气翻腾，往后飞快的挫退。

“好剑法！”孙恩也往后退了三步，胸口一阵起伏，眼中亦是同样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片刻后已重整旗鼓，朝他掠去，一拳凌空击出，笑道：“已有许久没人能够让我受伤了，除了独孤求败之外，谢玄你是三年以来的头一个！你不知道到了金刚境究竟有多寂寞，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好对手，倘若换个地方，或许我会放过你，不会让你这么快归天！”

两人一青一金两道真气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进而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罡气龙卷风，以两人为中心四处鼓荡，附近的草木花石都被卷进其中，如风扫落叶般翻腾破裂，滚往四方，飘落漫天碎屑。

谢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往后挫退近七丈后，猛一换气，再平掠四丈，眨眼的功夫已来到孙恩的前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天师谬赞了，谢某甚是荣幸。”

他心中知道今日已经有败无胜，心灵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孙恩此拳有夺天地造化的庞大威力。

九韶定音剑呜鸣作响，似流水般断续不断的剑式，蓦地化作一道金芒，循着一条极其优美的弧度，宛如羚羊挂角，击向孙恩的拳势。心中清楚的知道，他此刻已经受到对方重创，但孙恩亦已为他所伤。只要能够令孙恩伤上加伤，今番之战就算没有白来。

孙恩赞道：“谢玄你这一剑，已从有法之境晋入了无法之境，仅差一线就可达独孤求败无招的境界，确是不世出的绝世剑手。对手难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肯就此退走的话，我可许你带走谢阀的所有人。”

谢玄淡淡的道：“这并非英雄的行径。”

半秒钟后，拳剑再次交击在一起，随后又是光焰冲天而起，淹没了视线，爆炸的冲击里，两道人影交错激烈，分不清谁是谁。

周宁的头发、衣衫都被忽如其来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更后面的地方，谢琰面色崩的紧紧的，他头上戴着的璞头被气浪掀飞了，在滚滚而来的气浪中衣衫飞扬，牢牢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大哥只怕是难过此关了。”

在谢玄、谢琰的一代。谢阀人人均称谢玄为大哥，以表示对他的尊敬。

“什么？”连司马道子在内，人人都骇然问道。

卢象升皱眉问道：“以玄帅的本领，想要脱逃并非难事，孙恩又凭什么能留住玄帅……”

谢琰目光移上不远处璀璨的夜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凭的是无情难测的天意！”

众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谢琰所说的话，不明白他为何扯上虚缈难测的天意。

谢琰缓缓的道：“我爹除去是儒家半圣之外，还精通九品观人术，早看到大哥活不过四十五岁这个关口。”

周宁听得心中剧震，在原本的历史中，谢玄的确只活了四十五岁，莫非在这个位面，也是如此？

卢象升剧震道：“我虽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术，怎可以尽信不疑？”

谢琰叹气道：“天命自有定数，将荣悴有定数，天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我爹从不会说没把握的事情，只是以事论事，他看人从没有出错。”

欧阳修皱眉道：“安公的九品观人术我在东都时亦有所耳闻。不过以我所见，谢玄的五官完美无瑕，乃我平生仅见，怎会是英年早逝的相格？”

谢琰苦笑道：“大哥的问题正出在这里。满招损，谦受益。绝对的完美本为‘十全相格’，但十全相格本身便是个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为吉相。我爹曾说过，大哥在人生最为顶峰的一刻，正是祸之将至之时。今年大哥便已经是四十五岁了。”

周宁哑然无语，谢玄理应明知道他现在打的是一场永不会赢得胜利的仗。却还一定要出手，因为以孙恩这种级数的高手亲至，若他不亲自出手迎敌，破城便是唯一的结局。

他直到此时才明白了谢玄所说的话里真正的含义。

武道之路，前途艰险有如荆棘，有些时候决不能退缩，哪怕是败，亦要败得有光采。谢玄毕竟是谢玄，他败也要败得漂亮和光采。

周宁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谢玄是他在这个位面最为感激和敬重的人，现在却要在这里袖手旁观，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片刻之后，谢玄的身影在光焰中跌飞了出来，他的身上多了几道血口，但身形还是挺立如松，紧接着足音响起，孙恩双手张开，像一头巨大的白色蝙蝠般滑翔而至，眼中射出了可怕的绿火，喝道：“再接我一招！”

两人的身形弹射上了苍穹，在半空中迅捷无比的滑动着，拳剑交击，不时的发出响亮的音爆声。不一会儿就从邗沟西岸的高台上滑至城墙边缘，在高耸的城墙上鏖战起来。

“黄天”确是非同凡响的玄功，将人和人之间的气息和精神紧密锁定。只要一下不慎，就将陷万劫不复之地。

孙恩的拳头不住在前方扩大，谢玄睁大了眼睛，忽然间，他终于明白自己今番为何会大打落于下风。

他及不上孙恩“心无挂碍“的心境，因为他仍放不下整个战局。说句实话，他与孙恩的差距非是遥不可及，只是对战局，对亲友的挂念，令他缚手缚脚，无法尽情出手。

他睁大了眼睛，望向了孙恩，望向了仿佛是充斥于天地中，无数极其细小的气劲的涡漩，可以把真气玩到如此的境界，确是骇人听闻之极。

剑光乍现乍敛。

两人再度拳剑交击在一起。

孙恩的长发在头顶疯狂的拂舞，全身衣衫像迎着逆风般飘扬，长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人一出生，便不公平，被命运所束缚，当乞丐的只能当乞丐，门阀子弟则永远高高在上，你说命运决定你不会死在此处，我笑我不甘永困在命运的牢笼中，我们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处境里打破命运的束缚。谢玄你已是强弩之末。现在你说你究竟是会生还是会死？”

两袖膨胀，朝他推至。

谢玄感到全身气血翻腾，眼冒金星，咬了咬牙，手中九韶定音剑全力出击，展开了精妙如神的剑法，手中长剑化作万千剑影，狂风骤雨般向这天下无人能敌的超级宗师攻去。

在不远处的地方，孙恩亦是猛的跃了起来。

“蓬”！

谢玄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紧接着吃力的支起了身体。孙恩在对面亦是狂喷一口鲜血，不动声色的望向了城墙的另一头。眼神在周宁身上停留了许久。

“结束了……”

谢玄坐在那儿喃喃说出这句话，但这时候再没有大声喊的力气。谢琰的脸、司马道子的脸、欧阳修的脸、周宁的脸等人的脸在视野里晃动着，视野的一角有一道一道狼烟缓缓生起，视野的中心是在乌云的裂口间洒落的银色的光尘。孙恩应该暂时没有战斗之力，接下来是琰弟他们该头痛的时候了……

谢玄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暂时无法理事，失去了这个无敌的统帅，城内的局势越发混乱烦躁强烈。就连周宁，在对于战争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也难以把握住城外的战局。司马道子和欧阳修终究是文官，无法对城内的北府军兵士做到如臂使指的指挥，不过在传来的大致情报中，那战场之上你来我往，互有胜负，项羽的那边无数次攻上了城墙，却被刘牢之带人弹压了下去。

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敌人终于发起了最强大的进攻，一阵骚动后，楚军开始在钟离昧的指挥下，将投石车和冲车推了过来，推过了浮桥，城墙下，无数的投石机发石如雨。

周宁和寇仲匆忙的赶上了城楼，忽然只听哗啦一阵响，尘土飞扬，城楼的一角被投石机发过来的抛石击中，整幢建筑塌了一小半，砖石瓦木不断掉落，原本躺在墙角的那些伤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砾堆里。

“救人！”城楼上的人呆立了半晌，立时忙活起来。

寇仲忽然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问道：“大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周宁还未搭话，忽然城下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潮，那是楚军的欢呼声。向城下一望，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中，刀枪并举如林。

周宁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神霍地对上了寇仲的的目光，彼此的眼中都闪烁着寒意和恐惧，他们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城门!”

冲车推过了浮桥，几番撞击下，终于将木制的城门撞碎了，残破不全的两扇城门半敞着。城头上的人都呆若木鸡，千百铁骑正蜂拥着向前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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