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先生总体来说是个极有自制力的男人,否则他就很有可能像天底下大部分发现自己在家里完全没有容身之地的男人一样,理直气壮的在外头另外组建一个家庭。而以这个国家的法令对男士们的宽容程度来看,他完全可以这样做。
然后他甚至可以毫无愧疚地养上一两个男孩,有鉴于他们家的财产继承限定契约里并没有排除私生子,那么哪怕是这样的孩子也是可以解决他们的家庭将要面临的困境的。
这样一来,恐怕贝内特太太还得欢天喜地地将他视同己出才是。
虽然外在条件很是成熟,可惜贝内特先生自身那相对高尚的道德情操和良知却一直没有容许他这样做。当然,这也可以归咎于是他身上那根懒筋对于一切后患无穷的事情都不太能提起劲头。
不过不管具体的原因为何,其结果都一致的表现在,当贝内特先生难得失去自制力的时候,他也只是放纵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而身上所有的零件依旧很齐全地呆在他们该呆的地方——贝内特家的书房。这实在方便了他最心爱的女儿需要求救的时候,能够及时准确地找到他。
贝内特先生被伊丽莎白哭喊着摇醒的时候,脑袋因为宿醉疼得几乎要炸裂了,因此他一边□□着揉捏自己的太阳穴,一边紧紧揪住她那疯狂搅动的双手,难得不太有耐心地一把拎开了在他肚皮上捣乱的女儿。
“啊......丽萃,丽萃!等一下,小胖墩儿,等等,等等,老天,我快要吐了。”说着,贝内特先生赶紧推开伊丽莎白,干呕了一声。万幸因为昨晚没有吃晚饭,他什么也没能吐出来。
伊丽莎白心里十分为父亲难受,她扑到父亲身边,眼泪滂沱地试图拉他起来。
贝内特先生也感觉到了他的女儿大概是在哭泣,但昏暗的房间阻隔了他的视线,以致于他无法经由他女儿那肆虐的泪水体会到她此时此刻的惊恐与哀恸。
伊丽莎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搭在贝内特先生胳膊上的手臂还在抽搐,一点儿也不顾忌自己体面地朝他大叫:“爸爸,玛丽完啦!”
贝内特先生的意识还有些恍惚,并没有完全从宿醉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听到伊丽莎白对他喊叫的时候,也只是粗粗在脑子里过了一道,并不曾反应过来她具体说了什么。
他的身体本能地跟随伊丽莎白的牵引来到客厅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天还没亮为什么他们全家人都聚集在客厅一个个哭得那样起劲。
但当他走近一些,看到玛丽破败地躺在地毯上一双眼睛紧闭着不知死活的时候,他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不过按他本人来看他恐怕倒宁愿自己还醉着,这样他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眼就看见连最恐怖的噩梦里都不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出现在他的家里。而他呢,却想个傻瓜一样呆呆地紧揪着另一个女儿的手,全身血液都冰冷得好像被冻结起来一样。
他那愚笨的姿态倒是和伊丽莎白初见此景时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伊丽莎白心里窝火,而做父亲的却是从心头凉到了指头,他觉得自己很想冷笑出声。可惜事实却如此残酷,他竟和他的二女儿一样,甚至更糟糕,他现在半个身子都麻木了,何况他的喉咙。
贝内特先生站了一会儿,他放开伊丽莎白的手走过去冷静地拉开了简和希尔太太,顺便一把挥开了一面哭泣一面还在喋喋不休的妻子。
贝内特太太先是看到她的丈夫面无表情地探了探玛丽的呼吸,而后又摸了摸她的脉博,她满怀希望地听到他吩咐等在一旁的女仆去楼上把玛丽的被子抱下来,心里不禁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觉得玛丽的情况应该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但随后,她又听到他吩咐仆人骑马去镇上将琼斯医生请来,她听见他特意叮嘱仆人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夫玛丽的真实情况——贝内特太太一颗心瞬间就揪起来了。
她惶恐不安地左顾右盼,最后终于忍不住迁怒起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不肯掉的丈夫。
看起来是那样若无其事,漠不关心,处理起事情来又是那样井井有条,恰到好处。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丈夫碰到这样糟糕的事情竟然还能这般冷酷无情,她想不到他居然会采用这样一种随便的自私自利的处理方式,这让她的愤怒瞬间攀升到了极点。
她拎起手帕捂着脸痛哭流涕,她控制不住地控诉贝内特先生说:“您怎么这样冷酷,一句轻轻松松的摔伤就打发了。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心肝宝贝,就因为和她的小妹妹赌气,竟不肯吃饭,她肯定是饿坏了,所以半夜从楼上掉了下来。如果听我的话,早点叫她们和解,她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啦。
这个小傻瓜,这叫她的母亲,她的姐妹们要怎么想她。往后要怎么办才好,别人会怎样看待她和我们。她这样任性地叫她自己变成了一个傻瓜,一个残废,全然不考虑后果,一点也不顾虑她母亲那纤细的神经会疼痛成什么样子,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
贝内特太太正哭得起劲,却被伊丽莎白尖利到破音地哭喊淹没了声音:“玛丽不是自己愿意掉下来的,请别再混淆视听了。老天啊,您怎样会这样想,她昨晚上楼的时候就已经掉下来了,我们谁都没有发现她......”伊丽莎白哭得歇斯底里,简直要说不下去,“她的另一只鞋子留在了楼梯转角而不是三楼的小厅里,鞋头还歪歪斜斜地朝着楼上,啊,谁来阻止她。妈妈,我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她啊,放过玛丽吧,她快要死啦,就算不变成残废,也要死掉啦......”说着,伊丽莎白指着楼梯转角处泣不成声。
“说什么胡话?!你不要诅咒她。”贝内特太太承袭了英格兰主妇的优良传统极其忌讳别人提到跟死亡有关的话题,伊丽莎白的口无遮拦明显惹怒了她。
为了给这个傻姑娘一个教训,她也不反对顺着她的意思往上看。她倒不介意看看她到底在闹什么名堂,反正她总是有办法纠正她的。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她这样一看不仅没看到所谓的玛丽的鞋子,却看到了她的两个小女儿坐在台阶上放声大哭。
她更加坚定伊丽莎白一定是疯掉了,再不让就是也得了玛丽那种古古怪怪疯疯癫癫的狂症,于是她完成了她丈夫想完成而一直没有完成的高难度动作:冷冷哼笑一声。
伊丽莎白听到她母亲的冷笑,惊异地转过头:她看见吉蒂和莉迪亚上下交错着坐在楼梯转角处,而那只原本紧贴着栏杆的碎花拖鞋此刻已经落在了玛丽躺着的地毯阴影处。
伊丽莎白被这异常的一幕打断了情绪,哭声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简,希望能寻求帮助。
而此时的简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注意到这么多,所以她只老实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伊丽莎白的眼中又渐渐积蓄起了泪水,她迷茫地看看吉蒂又看看莉迪亚,始终不敢肯定是谁把玛丽的鞋子弄下来的。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这只是个意外,而不是两个最小的妹妹任何一个身体里居住着险恶的魔鬼。
贝内特太太看着二女儿的反应,好似抓到了什么一般,瞬间觉得自己掌握了事情的真相。伊丽莎白竟用这般不信任的眼神打量她的妹妹们,这当即就叫贝内特太太怒不可揭。
贝内特先生冷眼看着事情的进展,没有贸然插手打断,直到女仆经由后楼的楼梯把被子抱下来绕过屋子外墙从门厅处走近送到他手上,他才淡淡地开口吩咐说:“简带吉蒂和莉迪亚上楼等着,丽萃帮我把玛丽送到书房来。贝丝,去烧点热水送来给我,琼斯先生来了就直接带他来书房。希尔,你和艾比送太太回房去,给她倒点葡萄酒,除此之外,把门关好,看好她,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用理会,随她去,如果她喊叫,就拿手帕把她的嘴给堵上。剩下的人闭起嘴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做不到的立刻给我滚出这栋房子。”说完,不管贝内特太太是如何反应,贝内特先生小心翼翼地将玛丽用被子包好,便抱起她朝书房走去。
伊丽莎白觉得十分难堪,她看了看她母亲,犹豫再三,还是听从了他父亲的嘱咐,赶忙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