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找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她正在餐厅里挑选适合摆放在玻璃碗里装饰餐桌的鲜花。
伊丽莎白生了一对闪闪动人的好眼睛,哪怕此刻她不过是安安静静的修枝剪叶,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因那眼珠子里不时折射出流光溢彩活泼灵动的光芒,旁人受了这光芒的眷顾,不由自主便要以为她正欢心愉悦,那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其实心绪不佳了。
至少在简把手搭到她肩膀上之前还以为她已经消了气了,所以当她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颤抖时,也不由吓了一跳。
她紧张地将两手搭在伊丽莎白的肩膀上担忧到确认说:“我吓到你了吗?”
伊丽莎白愣怔地看着她一会儿,被她拍了拍脸颊才醒过神来。
她边摇头边拉着简坐下说:“我并不是被你吓到了。”
简露出了然的微笑说:“那是被玛丽吓到了……”眼看伊丽莎白对这一说法不可置否,简立马补充说:“你不能否认玛丽今天给了我们一个很大惊喜,你见过她说话如此有条有理的模样么?”
“我知道你又要劝说我为她开脱,还是别说了吧。”伊丽莎白说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吗?而且我这样要求也是有我的道理的,我还有许多事没想明白,我希望你先不要揭晓答案。”
伊丽莎白说着说着又走神了,她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不知不觉间被玛丽激怒的。
她自认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要是有人想要给她难堪,想要毫无道理的和她过不去,她或多或少都会狠狠的反击,绝不让对方占便宜。但玛丽偏偏不,她没对她下手,反倒一字一句心平气和地阐述了她自己的险恶用心,这反倒将我惹火了。
而我居然转身就走,看着是自己有教养不屑于和她计较,但如果这是她本来就不想跟我废话,算准了能叫我快点儿滚,那我可不就像是两军交战中偷跑的逃兵了?见了鬼了!
我怎么会这样轻易就发怒,电光火石间她又忆起老查理离开时那张冷汗津津如同被迫挂上一张冷硬面具的脸。
“全都是因为她那双可怕的眼睛!”伊丽莎白想到激动处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嗯?!你说玛丽?在我看来她有双十分有人情味儿的眼睛。”简甜蜜地替玛丽辩解说。
伊丽莎白满脸惊愕地看向她说:“你难道不觉得那么张干瘪乏味的脸上有这么一双咄咄逼人的锐利眼睛是件很可怖的事儿?”
简听她这么说看起来更加惊愕:“丽萃!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太刻薄了。”
“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我的意思是……算了,我们不要再聊这个话题了。”伊丽莎白似乎想要息事宁人,可惜她的语气略显烦躁。
这又勾起了简想要当和事佬的念头,她拿走伊丽莎白正在挑选的花束,语重心长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丽萃,你要相信如果我坚持你们两个之间存在误会,那我的本意也绝不是要为谁开脱。”
“别说了!”伊丽莎白几乎能想见她要说什么,但是她现在并没有耐心听下去。
“即使我说的话完全能解开你的疑惑,你也坚持不让我说下去吗?”
“我并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你别说这个话题,别提到我现在不想提的那个人。”
“你竟然和她一样固执,丽萃。”简微微皱眉,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不顾她的躲避,握住她的手说:“也许我要给你留下一个冥顽不灵的印象了,亲爱的。在你离开之后,玛丽把她对此事的考量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你听完了之后,如果还有疑问,或者不能忍受,依旧认定了她无可救药,那我们以后便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伊丽莎白不料她把话说得这么绝,一时间真感不适应,她辩解说:“我没有要和她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愿……”
“我知道你没有,你只是暂时想冷静冷静,但时间紧急,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多加思考的时间。”
她笑得宽容,眼角却隐匿着旁人无法察觉的阴影,那证明不止是伊丽莎白,连她自己也是思虑重重。不过不管如何,她还是毫不含糊地将玛丽的结论分条分缕的转述给了伊丽莎白。
在她说完这些正想和伊丽莎白讨论一下接下来她们该怎么做的时候,仿佛是一语成箴,她们果真就没有时间再考虑下去了。
简和伊丽莎白听到她们母亲那明显被人用手掌捂住过滤之后断续的怒骂从楼梯间传过来,她们急忙站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她们万分庆幸这头通往客厅的两扇门都被她们关死了,这样至少可以阻挡客厅里的先生们听到动静寻声跟过来。
简和伊丽莎白出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菲利普太太吃力地将她们的母亲拉着穿过门廊走出大门的背影,她们的行迹十分叫人起疑,姐妹俩不想再横生波折,于是也赶紧跟了上去。
出了门没走几步,她们就看见菲利普姨妈紧紧地扯着她们母亲站在庭院最远处的那颗大栗树下,两人背对着大门剧烈地争执着什么。
简和伊丽莎白远远地看着,也听不清她们在吵些什么,她们矮下身子借着灌木丛的遮挡半蹲着快走几步靠近了些,在移动到半途的时候,她们母亲的喊叫声便传了过来。
“难道叫我看着他们欺辱我的女儿么?我可不是好惹的!”
“谁要惹你?!事情全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如今早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了!你的靠山已经不乐意给你做靠山了,你跟谁狂?!约翰既然敢当着全家人的面提起离婚,那在他心里你是个什么货色就可以想见了。现在他没大过错,你虽然也没大过错,但这次你确实没尽到责任,相比之下你就是比他低了一级。除非你想撕破脸把这个家毁了,不然就别去鼓动爱德华跟你闹。如果闹了,你就做好让爱德华做你保护人的准备吧,反正无论如何你是得不到任何一个孩子的监护权的,即使是你最不中意在你眼里最不听话的丽萃也得不到。”
贝内特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她神经质般狂怒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心里憋着火,那火熊熊燃烧,确是半点儿也发泄不出来,那闹得她头晕眼花几乎不曾昏倒。
她捶打着身边的栗子树,凹凸不平地树皮把她细嫩的皮肉刮得满是血丝。菲利普太太一开始冷若冰霜地站在一旁看得发疯,但这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后来她也不忍心,干脆把头一扭不去看她。
“休想......休想!谁都不能把莉迪亚和吉蒂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宝贝儿,我会发疯的......”贝内特太太尖利地吼叫着把自己的喉咙都吼破了,她后头再也说不出什么。
她这样过激的反应使菲利普太太也慌张了,她生怕别人听见,便又去捂她的嘴让她小声一点儿:“还没定论的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兴许谁都不会离开,我只是要劝你在爱德华没交涉出结果之前别给他添乱,你怎么自己越来越乱?!”
这个不合格的姐姐,她要是真想事情有个圆满的落幕,干脆自己闭嘴反倒比较好。不仅我们这么想,简和伊丽莎白两姐妹作为晚辈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焦急地躲在树丛里,简几次想出去都被伊丽莎白冷着脸拉了回去。不仅如此,她还拼命扯着简后退,简不跟她走,她便掰过她的脸对她做口型说得去找爱德华舅舅。
这让简更着急了,她跟玛丽聊了许多,知道的事情也比伊丽莎白更多。在她看来,这并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嘉丁纳先生现在好好的和父亲他们呆在客厅,贸然将他拉出来这种行为简直是闭上眼睛行窃的猫——当大家都是傻瓜,那还不如明白告诉父亲说母亲出事儿了。
在她们两人进退两难的时候,菲利普太太和贝内特太太的争执焦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万一非得要送走吉蒂和莉迪亚的话该如何处理了。
菲利普太太还在语穷词乏地劝说她这只是权宜之计,哪怕送走了,没过几个月等事情平息了她们就会想办法把她们弄回来。
可贝内特太太还是不答应,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和她的心肝宝贝儿们分开,一想到不能每天亲吻到她那些娇嫩可爱的宝贝们,她的心就变得又冷又硬,她以一种几乎扭曲地笃定态度做了决定。
“让玛丽去!她肯定求之不得,就让她去。反正是她闯的祸,把她扔得远远的,那就什么都解决了!”
她这话一说,连菲利普太太脸色都古怪起来。那倒不是她赞同这个意见,一方面是她没想到还有这种办法,以至于乍一听太过惊讶;另一方面,她也是才反应过来,虽然她也更喜欢吉蒂和莉迪亚,但说实话要是她是这些孩子的妈妈,她自认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实行此等妙计——她就不怕玛丽死在外头?!
比她更惊讶的人大有人在,简和伊丽莎白吓得脸都变形了。伊丽莎白再也拉不住简,简也再没了羁绊,她猛地站出来,急煎煎地对菲利普太太和她的母亲说:“玛丽也失忆了,妈妈,她得了和莉迪亚一样的毛病。”
谢天谢地,她出来的时候菲利普太太和贝内特太太都背对着她,再加上后头伊丽莎白追出来时被口水呛到了喉咙管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显得好像是她们俩一得了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来向她们母亲报告了似的,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漏洞,如果她们能注意到伊丽莎白那震惊地无以复加的表情的话,那这个谎言也就露馅了。
可惜贝内特太太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开心地喜上眉梢,她高兴地一把将简和伊丽莎白搂紧怀里,一面心肝儿宝贝的亲吻着大叫着,一面就撩起裙子拉着菲利普太太开始飞奔,就好像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
她们兴冲冲地去到客厅里和先生们通报这个好消息去了。
伊丽莎白看她们一阵风似的离去,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简抚慰地拍拍她的头,但中途她的眼泪却也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