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朝邮局赶,他们迎面遇上了扛着一包□□走在街上的劳伦斯拉斯先生。
拉斯先生的地产与他们家相邻,只是拉斯家直接把主宅建在了靠近山头的庄园之内,而不是像贝内特家一样,把宅子建在临近麦力屯的交通便利之所。
不过虽然如此,因为农场所在地相邻,虽然两家归属不同的村庄,甚至归属于不同市镇,却也算得上是邻居。
拉斯先生远远地瞧见他们父女两个,快活地率先朝他俩打招呼说:“约翰,这会儿天气真不错,特意带小家伙出来散步吗?”
贝内特先生突然见到这么位满脸带笑的老熟人不由迅速收敛起了失衡的情绪,他回头看了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玛丽,心里还稍稍有那么点儿惊讶,但他说话的语调却显得平和自若。
他冷静地解释说自己正准备上伦敦一趟把嘉丁纳一家接来,正巧玛丽需要配副眼镜,就顺便把她也带去。
拉斯先生听说这么小的孩子需要配眼镜不由感到十分惊奇,结合他有限几次见到她她都在埋头看书的经历,他忍不住摇头劝阻玛丽说:“好姑娘,咱们乡下人可不兴满腹经纶那一套,读一读圣经也就算了,别把眼睛熬坏,要知道咱们使眼睛的地儿可多了去了——比方说举枪的时候你就得靠一双好眼睛才能保证射击时瞄准得又快又稳,不至于空手而归。”
贝内特先生淡笑说:“这不一样,老朋友,你家可是三个大小伙子,这例子一点儿参考性也没有,完全不一样。”
“嗨,你倒说说有什么不一样?”拉斯先生有点儿不高兴地高声道:“虽然现在不比在北方那会儿,但要是我有一个姑娘,那也是要学打枪的。”
如若贝内特太太也在场,恐怕她倒能毫不容情地与拉斯先生好生辩驳一番,而贝内特先生呢,虽然他与他的妻子一样对面前这个老家伙某些古怪的坚持和非主流的看法不怎么瞧得上,但他比他太太圆滑许多,绝不会刻意惹人不快,所以他立马又给自己拉了个同盟把话题推了回去。
“虽然你是这么想的,但事临到头拉斯太太指定不能同意。”
熟料这话一说,拉斯先生就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我的老朋友,你是不知道哇——我肯定你不知道。拉斯太太是老福尔摩斯将军府上的长女,她的弟弟弗雷德男爵现在依旧在陆军中服役。她是北地老虎的女儿,是绝对不会阻止她的儿女学做一头小老虎的。”
“喔,这可真看不出来。”贝内特先生随口应道。
对方这么一提,他隐约想起很早以前似乎的确有从他那足可被称为“长了翅膀的小报”的妻子那儿听说过拉斯夫人的来历。
一头老虎一般的妻子......虽然他心里对此称不上叹服,但他有一个优点,每当自己的意见和别人向左的时候他不会轻易开口去争论。
他有得是办法让别人察觉不到冲突,或者干脆就让对方忘记这一冲突。就像现在,他就对拉斯先生提起说:“我听说小劳伦斯订婚了,定婚后他会回来探探亲戚吗?”
这话问的拉斯先生心里得意,他的语调立马又抬高了三分。
“回来?你该多出来走走,约翰,这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他昨天就回来啦。托了他舅舅的福,他参加了海陆军官们的总集会,在晚宴上他认识了个有身份的漂亮姑娘。一个海军中将的独生女儿——真不错。我得承认我的小劳伦斯生得漂亮,实在漂亮,他看起来不像我。你知道,虽然他继承了我的好身手,但他长得不像我。不过现在看来,这真是件好事儿,还好他的形容面貌更像他的舅舅。要是换了福克斯和弗隆,那就没有这份好运气啦。
哦,咱们说偏了,不说这些,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虽说海军和陆军之间总有些那什么,你知道的,但他舅舅疼他,比疼亲儿子都更疼他。弗雷德男爵给他外甥做了保山,他就此升了一级,一份钱没花,就要上巡洋舰里做长官去啦。将军阁下还是现役,又只有这么个姑娘,小劳伦斯真是交了好运,又碰上了好时候,部队里还给了他一段时间长得令人发指的婚假(反正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说谁有这么大的体面能有这么长的婚假),让他可以带着心爱的姑娘上老家来认认亲友,再补办个见面礼什么的……”
拉斯先生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贝内特先生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可是他也不好冒冒然出口打断对方的谈兴,眼看邮车发车的时间要到了,他心下实在苦恼。
“先生,那你们家今年米迦勒节之后还办猎狐会吗?”关键时候玛丽插了一句嘴。
拉斯先生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了正事,他举着布包里的□□晃了晃:“啊,这是肯定要办的,所以我今天把大家伙们先抱了一批出来,得让戴里克先生给我好好保养一下,好随时能派上用场。”
贝内特先生听说,讶异道:“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不算早,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小劳伦斯有许多好朋友要招待,我们总得想法子让年轻人们在出发之前好好乐呵乐呵。而且他舅舅下个月也会过来,指不定要住多久。他那疯癫老婆死了快有一年了,他自己苦哈哈地带着个闷蛋儿子,我们都觉得很有必要让他找点乐子。日子过得飞快,我不怕和你打赌,先生。你就看着吧,要真等到了11月开禁的时候再来准备,你就是把脚当手来用也不够使......”
眼看拉斯先生又有滔滔不绝的势头,贝内特先生紧接着问:“看你这架势,今年你们家要自己办?”
“哦,那倒没有,我问了村里其他的人家,他们说要跟着一起办,弄得热闹点,好方便他们和租户佃农们沟通沟通感情。倒是你,我早上特地叫福克斯和弗隆在地里等你的消息,你没看到他们?”
“啊,我赶时间,兴许是错过了,现在碰到你也是一样的。但我这边可能不会这么早开始,你知道,孩子们的舅舅一直在伦敦,年底盘点没完成之前大概赶不回来,要是这样,可能还得等到那时候再说。”
“呀!那可有点儿迟了,打下来的狐狸皮子成色可能不会太好,要是他答应早些回来,我这边还好找借口争取帮着把狩猎期稍微再延长一点儿等他——啧,今年缺了个好手啊!”
拉斯先生边说边咂嘴,那语气听着确实无比遗憾:“这么说你真不来了?这么着浪博恩那边保不准大家都要迟了——哎,谁叫你是领头羊呢。我原还打算几个村一起办的,像大前年那样,最好把附近三个镇子的男人们都调动起来,想想那份热闹……”
贝内特先生被他这么一说,也记起了那份盛况,关键是那能名正言顺完全脱离太太管束的日子,细想确实很不错。
想着嘉丁纳太太可以在家里陪伴他夫人,贝内特先生也明显动摇起来。因此,当他和拉斯先生握手道别时,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要去伦敦和他小舅子商量一下。
只是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叫拉斯先生高兴的了,为了保险,他又对站在一旁许久不做声的玛丽说:“孩子,你得帮你爸爸劝劝你舅舅,要是你带了好消息回来,米迦勒节后,我就送你一对可爱的野兔子,怎么样?”
拉斯先生那胡子扎拉的脸庞在玛丽面前骤然放大,她后退了几步躲开说:“我更乐意要我自己抓到的……”
她那机警的动作在贝内特先生看来躲避的意味过于露骨,实在不甚雅观,但是拉斯先生却完全兴奋了起来。
他非但没有见怪,还非常高兴地把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个劲儿夸她是个好姑娘。
不仅如此,他还跟她约定说:“等你回来我得亲自教你打枪子儿、设陷阱,你等着,保准你学了之后一打一个准儿,一抓一对活儿!”他说这话时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显得说出的话十分有分量。
玛丽没有吱声,这在拉斯先生看来无疑就是同意的意思,这位老先生不禁得意洋洋。他滑稽地朝贝内特先生挤了挤眼睛,那眼神就像在说:瞧,你闺女可是站在我这边儿的。
这位说话粗鲁、个性也文雅不到哪里去看起来十足粗心大意的老先生心思居然还挺细腻,这着实叫人意外——贝内特先生以为自己隐瞒得足够深,但没想到他心中藏着的那点儿不以为然其实根本没能瞒过他。
总之就其结果来看,既然这两个人对于子女教育上的意见天然相左,那么老先生满意了,贝内特先生必然就要不满意了。
虽然他们告辞分手的时候贝内特先生依旧文质彬彬、礼貌十足,但一路跟着他转过拐角进入另一条街道并向街尾奔去的玛丽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痛快。
此时邮车已进入了父女俩的视线,它就立在大街的另一头,车子侧旁的天井架子边上或坐或站着几个也要去伦敦的年轻小伙子,只等邮差萨维尔先生装车完毕,大家就立即出发。
眼看着贝内特先生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几乎要小跑起来,玛丽拉住了他那在她面前飞来飘去的大衣下摆迫使他停了下来。
“爸爸!我们不用这么赶,萨维尔先生看到我们了,他会等我们的。”
“他是会等我们没错,但我们也大可不让他干等着,这不是他的义务,更不是他的责任。”
贝内特先生确如她所愿地放慢了脚步,但这是因为那可以方便他尽量明确地说清自己想说的话。
而他说起话来的口气如此阴郁又深沉,任谁听了都铁定要为此反省起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儿,但玛丽却与此种反应大相径庭。
她坚持说萨维尔先生至少还需要5分钟的时间完成包裹和信件的分捡,他们完全有时间可以慢慢来,至少有时间可以谈谈他们共同关心的某些话题——咳,这也算是天下奇谈了,哪怕那位先生还有比实际所需更多一倍的时候值得花费,那也不代表一个小姑娘就有脸面如此固执地朝自己的父亲这样讲话!
此时要是有个道德学究在,大概就要这样那样的讽刺指责玛丽一番了,但贝内特先生到底比道德学究更讲究也更有涵养。
准确地说,比起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他对他身后这个小麻烦有着更多的天然的爱与责任,所以他受到这样的挑衅也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而后他便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爸爸!”玛丽难以置信地喊了他一声,小步跟上。
她那稚嫩却高亢的嗓音听在贝内特先生耳里无疑是一种压迫,他的表情渐渐由原本尚可控的平和转向了厌烦后的淡漠。
在距离正手忙脚乱整理东西的萨维尔先生和无所事事看着那位先生发呆的几个傻头傻脑的年轻人大约200码的地方他忽然停下,直视前方说:“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玛丽,在你停止自作聪明之前,即使我愿意和你谈,那对你也不会有任何益处。我原以为你至少比你母亲好上一点儿,但你今天做的事不止是在让你自己蒙羞,还有你的父亲、你背后的家族.....”
这个责骂来的过于突然过于沉重,玛丽有好一会儿都没吭声,等到贝内特先生终于按耐不住要走时,她才开口说:“我不敢肯定您具体是在指哪件事儿?父亲,听起来似乎只要是我做下的事儿都能称得上是自作聪明,我想如果您还爱我的话,就请随便指出一件来教导教导我吧。”
玛丽能话出这话来对她自身来说不可谓不诚恳——也就是说她已经尽自己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但既然她加上了“您还爱我”这样一个带有强制性的前提,那哪怕有再大的诚意,听起来也跟威胁没什么两样了。
贝内特先生事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到底是凭借怎样的力量来稳住心神的,在听到玛丽恳切的请教之后,他依旧忍住了没有回头看她,从而免除了在大庭广众下给她一巴掌叫她丢尽脸面的风险。
他对她再也没有指望了,所以他冷冰冰地将最后一块不该暴露在天真孩童面前的遮羞布揭了下来。
“你以为事情的真相永远就如同你那短浅的目光和贫乏的头脑所能认知的那样肤浅?你以为你的父亲是个傻瓜,半点儿看不出你那些小伎俩?
哈!在你笃定吉米先生手脚不干净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是谁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地为济贫院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小孩送去面包牛奶以及一切生活所需,是谁不辞辛劳、风雨无阻地无惧别人鄙视的眼光,一家一户上门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回去花钱花时间花精力一点一滴的修好再往可怜的人家送。
吉米杂货铺从它开业的第一天,从它的第一任老板手上开始,就一直在这么做。这种人灵魂的高贵程度连国王陛下也要甘拜下风,即使他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可言,即使他只是个卑贱的商人,大家也都打心眼儿里尊敬他!”
说到激动处,贝内特先生的语速变得无比飞快,他一刻也不停地连番追问玛丽说:“我有让你去济贫院的院子里站过哪怕一分钟吗?在我保证你能衣食无缺的时候,你体会得了哪些因为各种缘由不得不生活在苦难边缘的人们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真心知道自己在蔑视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像老吉米先生那样拿足斤足秤诚实守信本分经营赚来的钱来做好事的人绝对值得任何人尊敬,但拿来历不明的钱肆意挥霍,原谅我,我没受过此类能分辨这种人人格是否完整的教育!”
“老天爷啊!”
天底下竟会有人能一脸傲慢的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贝内特先生猛地转过身,他一眼就看到了玛丽那双狼崽子似的又明亮又狠毒的眼睛,这让他产生了这样一种念头——给她配副眼镜这个决定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哪怕医生说没必要,他也绝不能苟同,就算只能给她搞个平光镜都是好的——至少能防止我自己不被活活气死!
贝内特先生真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不惜诅咒起他自个儿来。
这个可怜的家伙,在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他最后深深看了眼这个比异教徒还可恨还狂妄的女儿说:“记住这个来自父亲的忠告,孩子,老实本分绝不是坏事儿。你得尽量让自己往这一品质上靠拢,万万不要再让我们蒙羞,甚至有一天,让这片生养你的土地蒙羞!想想你有多少祖先把鲜血撒在了你现在这双脚正踩着的地方,今天你的行事已经够叫我无地自容了,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重复,免得祖先们躺在地下已然冰冷的尸骨因感受到不该感受的痛苦而发出悲惨的□□。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有太多一本正经说教的机会,遵从你的良心,时刻谨记你为人子女为人儿孙应尽的责任吧!”
说完这些,他蓦地转身继续刚才中断的行程,就算玛丽对这种谈话被硬生生中途腰斩的状况再怎么感到不情愿,想就此再做进一步申辩那也是休想!
因为贝内特突然加快的脚步,他们没一会儿就走到人前了,而他们这样的人是打死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过度泄露情绪的,这场谈话注定要无疾而终。
贝内特先生顺利地买好了票,这里不得不提一提这位先生那令人敬佩的涵养——在即将上车的时候他并没因为余怒未消就让别人代劳,真正进车厢的时候还是他自己抱着玛丽跨坐进去的,他甚至因为怕玛丽在他不注意时不小心掉下车去而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
如果不是后来进了车厢后贝内特先生就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连玛丽都要怀疑刚才发生的事,进行过的不甚友好的交谈,是她最近噩梦频发的后遗症了。
一路无话,时近傍晚,父女俩抵达伦敦,而接下来在伦敦城里的时间,小半年不见的亲戚们一旦见面如何快慰,玛丽在医生那配眼镜时,因为她那的超凡的视力,又碰到何种咄咄怪事,这里就不多费口舌过分赘述了。
各位朋友只要知道,第三天晚饭时间来临之前,贝内特先生就带着他弟妹一行人平安到家,准时赶上了晚餐,那也便足够了。
关系亲密的女性之间,不论大小,但凡见面,那种恨不得大呼小叫着整个人都黏在一块儿的亲密劲头,男士们大概永远都体会不了。
哪怕是觉得小婴儿寡淡无趣的莉迪亚,也因为小半年没见到她的小表妹,突然对那记忆中肥嘟嘟的红润脸蛋格外感兴趣起来。更别提贝内特太太这种个性外露程度比起小女儿来犹有过之的女性,那番亲切感动,真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她弟妹的马车才刚到大门,还没进院子,她就提起裙子奔了出去。
明明是贝内特先生先下的马车,但太太见到他却十分敷衍,只是简单地问了他一声路上是否顺利,而他对此会作何回答并不在她的关注范围内。
但等轮到她弟妹要下来的时候,她立马便万分殷勤地迎了上去,那份迫切真叫她弟妹受宠若惊。
嘉丁纳太太还来不及将自己的女儿从玛丽怀里接过来,也未曾面对贝内特太太对这辆新马车的大惊小怪,就被她本人挽着胳膊拉走了。
玛丽抱着西莉亚从马车里探出上半身准备下车的时候,贝内特先生正因这一意外情况对着贝内特太太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玛丽毫不意外地听到她母亲对嘉丁纳太太说:“亲爱的,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敢说你绝对没见过这种事。做丈夫的特意去订了三盏漂亮的小夜灯,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妻子,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天底下居然会有这种怪事儿,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我的莉迪亚小宝贝乖巧懂事,把她自己那份给了她妈妈,不然这得是件多么丢脸的事啊,真是丢死人了……”
离得最近的简和伊丽莎白听到这番话都觉得极其尴尬,姐妹俩尽量想法子跟她们的父亲说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老人家感到窘迫。
其实她们俩完全是多虑了,贝内特先生压根就没听到他妻子那不成体统的抱怨,这却是贝内特太太的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回的阴影还没完全过去,这位太太已经很久没使过她那种“明明我在小声说话,怎么大家都能听到?”的招数了。不过我们不必为此太过担心,即使谁也不去提醒她,总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发现这点不足,从而及时做出改正。
女主人碰到的麻烦用一盏小夜灯就能解决,那没什么好说的,倒是男主人遇到的问题真个儿棘手。
在他抵达伦敦之前,他明显还能感觉到玛丽总想与他说点儿什么,但那也不过是三分钟热度,在到达嘉丁纳府邸见了嘉丁纳先生之后,她就成天跟着她亲爱的爱德华舅舅打转转去了,直到此刻到了家,也再没流露出半点儿想往他身边凑的意思——真是咄咄怪事儿!
正如此刻,贝内特先生已经做好了先把西莉亚抱过来,再把玛丽牵下马车的打算,没曾想玛丽竟一丝一毫依靠他的念头也没有,这点儿功夫都不肯等,自己抱着西莉亚就一骨碌从车上跳了下来。
万幸她跳得还算稳当,小家伙觉得刺激非常,正为这突然的腾空跳跃兴奋地呀呀乱叫。她那活泼的声音冲淡了众人受到的惊吓,否则贝内特先生可不敢保证他不会忘了现在站着他面前的这个是个闺女而不是个小子,从而狠狠胖揍她一顿。
西莉亚高兴地挥舞着藕节般肉呼呼的小胳膊,看起来还想再来一次。可她的两位大表姐却被吓得魂飞魄散,也没心思顾虑其他,忙把她抢过来,好一顿安慰。
她们看着玛丽的眼神还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谴责,而玛丽却表现地十分镇定自若,她绕过了简小题大做伸过来搀扶她的手,在原地扭了扭坐了一天马车而有些僵硬的脖子。
她一动作,西莉亚又咯咯笑着想要她抱。她兴冲冲地向她伸出胳膊,可惜玛丽并没有再抱她,她哼笑着弹了弹西莉亚的小肉手后便走开了。
小家伙还挺敏感,看到玛丽把她丢下了,“咿呀”了一声,就把小脸窝在伊丽莎白脖颈处一动不动,不敢像平常一样闹腾了。
简和伊丽莎白有些讶异地看着西莉亚,说老实话,从以前开始她们就觉得比起她们,西莉亚更像是玛丽的亲姐妹。玛丽对这孩子的耐心着实超乎寻常,连她三番两次在夜间惊醒,进而没命的哭闹她都能加以容忍。有一段时间舅妈还因此患上产后抑郁症了呢,根本指望不上。每当这种情况发生,全家也只有玛丽有那精力抱着她继续哄她睡觉——所以嘉丁纳夫妇会更偏爱玛丽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西莉亚呢,兴许她也知道玛丽疼她,所以这个小人精儿总是为玛丽马首是瞻,她大概是对玛丽的情绪感知最敏锐的了。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儿?玛丽是怎么了呢?
想到这里,简和伊丽莎白两个一面和她们的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面满腹疑问地往主屋走去。
天色已然黑沉,贝内特先生在照看着身边几个孩子的同时,也有心想打点起精神思考思考玛丽的事儿。但在接连几天的来回奔波之后,他的体力和精神明显消耗得所剩无几。
九月微寒的夜风一吹,再把又暖又软的西莉亚从伊丽莎白那儿接过来抱进怀里,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就集中到美味的晚餐、温暖的壁炉和适口的红酒上去了。
——这样一来,那些恼人的想法莫名其妙就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