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作者:明易      更新:2020-01-05 11:36      字数:4664

哈福德郡的乡绅们离开贝内特家时都灰溜溜地犹如见不得人的老鼠,但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地盘稍加商量展开行动后,一个个又生龙活虎得简直像活吞了火龙肉一样。

这些人仅花了半天时间就劝服了三镇之内的大部分居民同意挖掘修道院墓穴一事,与此同时,他们也和蹲守在哈福德郡各处的记者朋友们达成了协议,同意他们在遵循客观事实的基础上对事件进行全方位的报道。

中午十二点,当顶着烈日划归好墓穴开挖顺序的阿尔曼先生站回到围墙墙根下住着拐杖的布鲁克先生身边时,他忍不住侧头带着压制不住的兴奋对这位辉格党老党员说:“我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说真的,加入辉格党这么久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这么有参与感!”

“……”

布鲁克先生原本神色肃穆地监视着远处工人们的挖掘行动,闻言禁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为了化解尴尬,阿尔曼先生刻意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可惜在对方严厉地瞪视下,他也没坚持多久。

在一声干咳后,阿尔曼先生偃旗息鼓了。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整肃,更精确的说,兴许用“凝重”一词来形容会更加恰当。

他苦笑着阐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咱们也就这种时候还能开开玩笑了,老朋友,看在我们正全体发疯的份上,凡事都别太较真。我敢担保,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要是连只老鼠也挖不出来的话,咱们就要沦为全英国的笑柄了!”

布鲁克先生闻言不为所动地继续着他的监视,半响,直到阿尔曼先生认定他对此事必定要三缄其口了,他才纡尊发言说:“即便如此,那也算不上是多大的坏事儿。本来这儿就是个画在地图上连图标都没有资格用的小地方,经此一役,也算是威名远播了。”

阿尔曼先生抽抽嘴角,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对自己前面开的玩笑进行反击,如果是的话,他宁愿认输——他对此等幽默实在感到无福消受。

在他这样想的档口,布鲁克先生又继续道:“说起来,在我们那个年代,可没有哪位贤明的老爷会为了关照地区孩子们纤细敏感的心灵如此大费周章。对咱们这一辈人来说,长辈们能费心送咱们去上学挨打骂就已经弥足珍贵了,哪里还敢奢望那宝贵的未来同样被珍而待之。更遑论像现在这样整个郡的长辈们都同仇敌忾地想站出来保护些什么了。如果当初有人愿意像这样挡在我的面前不惜代价地教导我处世立身的道理,我就不用拿自己的一条腿来交上这一课的学费了。放宽心吧,假使要背负骂名,若干年以后,你也有资本向坐在壁炉边朝你仰起小脸的儿孙们炫耀了。”

阿尔曼先生听完这番话,脸上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好家伙,他就猜到这老家伙的一条断腿肯定有故事,今儿他竟然自己讲出来了。一时间,他说不准是该先对这个化石一样顽固的老头刮目相看,还是要先对他这般乐观的心态寥表敬意,亦或就着自己内心的疑惑就此深挖下去。

正在他斟酌要如何精妙地接过话题的时候,离这里十英尺远的一个墓穴里有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吼叫。

“快来看!三十年前的老墓,里面多了一具正在腐烂的女尸!”

阿尔曼先生还未反应过来,布鲁克先生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那边快速移动。

人群瞬间围笼过去,卢卡斯先生此时因核对账本、人员薄等薄册核对得无比厌烦,也跟过去看了一眼,但他立即就吓得闭上了眼睛,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墙根下抱着几本档案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好在他也不是一味逃避,阿尔曼先生追过来核对的时候,卢卡斯先生当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说档案和墓碑上记载的一致,这是个孤寡老人的穴位没错,绝不可能有什么年轻女人葬在一块儿。

这句话引爆了阿尔曼先生眼中的怒火,他的双眼骤然变得亮得骇人。

无需验尸官或特派员再给出什么权威意见了,甚至连就近的琼斯医生也不必找了。这个男人猛得转过身来,一边吩咐在场诸人抓紧把所有的墓穴都起开来检查一遍,一边破开记者们的阻拦朝外大步走去。

卢卡斯先生还想叫住他,但看到外头人群疯狂的架势他腿都软了。这时布鲁克先生又让人把所有记者都放进来,卢卡斯先生第一反应是他也疯了吗?

更为糟糕的是这种想法他不仅只在心里想想,还给说了出来。

而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可不是他惯常相处的温文尔雅的朋友们,诸如贝内特先生一流的人物。据说这个人当年在军队里时可是个无人不知的杀人狂魔,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脾气友善,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活见了鬼了?!

好在布鲁克先生这会儿根本没工夫计较他的失误,反倒若有所思地给他解释说:“得赶在特派员到来之前使事情盖棺定论,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不差这临门一哆嗦。去,让那些拿着画板、速记本的娘娘腔们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扔了过来帮忙,这种时候,所有会喘气的男人们都该来出一把子力气!”

“哈?!”

卢卡斯先生听到这么荒谬的命令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直到被不耐烦地布鲁克先生恶狠狠瞪了一眼,他才后知后觉屁滚尿流地跑去向大伙儿请求协助。

因为郡里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儿,男主人中午又突然被人唤走,贝内特家的女人们不免觉得提心吊胆。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们草草吃了点儿糕饼当晚饭,便齐齐拥坐在客厅里等待消息。

大家心里忐忑,便也没心情聊天,这么枯坐着发了半天呆。除了后来壁炉里添火时传来的木材燃烧的哔啵声,一切都是静谧的。大伙儿连呼吸的时候都显得小心谨慎,好似多说句话也能招来不知名的祸患似的。

这时候吉蒂和莉迪亚时不时打上一个哈欠的声音,倒显得极有人情味儿。

百无聊赖之下,孩子们早已昏昏欲睡,连伊丽莎白和简都克制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垂。

当客厅里大钟的时针行走到孩子们日常该回房休息的时间时,即使贝内特太太再不情愿,再如何想确保孩子们安安全全地待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不得不命令女仆们再把家里门窗检查一边,好送孩子上楼睡觉。

希尔太太领命而去,但孩子们对这个命令普遍不肯买账。不论她们是出于对还在外头奔走的亲戚的担忧,还是出于即将独处一室的恐惧,亦或是出于对发生在身边紧张刺激事件的好奇,都不容许她们就此退却。

她们的抗争不是无所回报的,几分钟之后,家里的首席男仆奥里先生带回来的最新消息就完全满足了她们的各色期待。

本来这类消息孩子们是绝无机会得知的,但贝内特先生在明知家里守卫不足的情况下,仅派一个男仆回来通报,自己又带人在外过夜的举动多少激怒了他的妻子。这位太太也就无暇关注孩子们还在场,她不该在她们面前询问过多细节这个问题了。

她鼓着脸不满地确认说:“今晚你们全都不回来喽?”

“暂时是这样,夫人,不过这也说不准。”奥里毕恭毕敬地说。

可既然他回答的内容不能叫贝内特太太满意,他的毕恭毕敬也就没多少意义了。

贝内特太太拉下脸来阴阳怪气地说:“那我猜先生们是能够一夜之间就将事情处理完毕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为了给男主人开脱,奥里就不得不讲出更多的细节证明他主人的苦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夫人。下午的时候布鲁克先生带人起出了六具多余的尸体......”

“噢!”听到有六具尸体,即使胆大如贝内特太太也忍不住□□了一声,嘉丁纳太太更是软倒在了椅子上。

好在莉迪亚对此还略显懵懂,她不明所以地牵住了贝内特太太的手,这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安慰,简和伊丽莎白也因此得以抽出空来专心照看有些喘不上起来的嘉丁纳太太和菲利普太太。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这个冲击过于巨大,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只有玛丽皱着眉头问奥里说:“只有六具尸体?”

“老天,这说得是什么话,六......那什么还不够多吗?”贝内特太太高声喝到。

玛丽并未因此退缩,她继续问说:“如果仅此而已,与特派员交接之后想必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为什么父亲暂时要呆在沃尔森家?我记得他们一家旅行去了,就算要找个地方商议,也不该呆在主人不在家的地方吧?”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不该如此,奥里觉得自己该为玛丽小姐的敏锐大加喝彩了,不过即使无法做到这般,他还是微微躬身道:“本来是该这样的,小姐,但阿斯先生临时得知大法官庭的大法官阁下受到了回程的沃尔森爵士邀请,下午与爵士一家抵达了沃尔森庄园。老爷们希望此事能速战速决,所以便结伴上沃尔森家拜访请求大法官阁下开设临时法庭的许可,在我被受命回来之前,听说大法官阁下已经同意了。”

“大法官庭的大法官阁下?那位菲茨威廉伯爵?”玛丽若有所思道。

“是的,小姐,就是那位大法官阁下。”

这位全英国财富排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的到来瞬间给女士们注入了活力,菲利普太太一把推开外甥女递过来的嗅盐身体前倾急切地问道:“你见到他本人了,怎么样?是不是像传闻一样高大一样有气派?!”

奥里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并未有幸得见伯爵本人的窘迫和对菲利普太太显露出兴奋谄媚表情的轻视,他本想承认自己并未见到真人的事实,不想玛丽小姐先他一步笑说:“看来这位大人也是有够烦恼的,大选正处在蓄力阶段,他不老老实实呆在伦敦,却跑到乡下来闲逛。”说着她突然回头道:“不过他这回是刚出狼坑又入虎窝了,你说呢,丽萃?”

“我不知道。”伊丽莎白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我心里很不安,要是大法官阁下动用了一票否决权,当地选出的陪审团所起的作用也就微乎其微了。如果这样,还不若经由巡回法庭审判之后再层层上报更为稳妥。毕竟......”

“毕竟,现任大法官阁下身为上议院院长,天然便是辉格党的中坚力量。即便他再不情愿,也得给自己所属的党派擦干净屁股。”玛丽边将她的担忧给补上,边顺手摸了摸吉蒂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收回鬼脸。

她在贝内特太太的瞪视下顽强地笑说:“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的到来不失为一件好事儿。与其层层上报后,等着大法官庭和伦敦那些没有同情心的陪审员一锤定音之后再无翻身余地,亦或不停重复打回重审,上诉,再打回重审,这种生生把人拖死的官僚主义程序,还不如利用本地优势侍机攻破他的防线。父亲他们的决策总体是明智的,一个大法官总比整个大法官庭好对付。”

“她们姐妹俩在说什么?”菲利普太太不无疑惑地偏头询问嘉丁纳太太。

嘉丁纳太太毕竟住在伦敦中心商业街,日常多少会和伦敦城里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再加上嘉丁纳先生乐于携带夫人出席各类商业场合,男人们总爱说些市场、期货、股票、政治等等话题,所以她并不算是那种一无所知的深闺妇人。

她们说的话她隐约听明白了一些,但又不是很确定,考虑到她丈夫极不屑听到女人们谈论此类话题,所以她干脆抿了抿嘴,明智地装出了一幅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

菲利普太太以为她没听见自己说话,又再问了一遍,这回玛丽回答了她。

“我们在说兴许我跟丽萃该和奥里一道去一趟沃尔森家,这样爸爸看在我们的份上也就不能不回来了。”

“少骗我,现如今,连你也爱耍鬼滑头了,我敢打赌你们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道理总是这个道理吧?母亲,您觉得呢,需不需要我们在天色变得更晚之前将爸爸叫回来?”

贝内特太太一开始是不乐意的,但她估量了一番自己家和沃尔森庄园的距离,再想一想一个小时前曾亲眼看到卢卡斯先生骑着马从她家门口路过的事实,就不知不觉产生了这样一种认同:既然别人都能够回家守着妻子孩子,那我们家也就没必要一次出两个男人,蛮可以把贝内特先生叫回来,反正有身为律师的菲利普先生在场,顶多少个男人都足够了。

而既然打定了注意,她便无比热心的催促着丽萃和玛丽快去快回,连玛丽出门前还要带个篮子去顺便摘点儿黑莓回来的这种小怪癖她也不以为意了。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贝内特太太拒绝了伊丽莎白关于骑马带玛丽的提议,而是命人另外套了马车让她们能舒舒服服的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