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最后一支狩猎队确认归队。营地里篝火冉冉,男女仆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收拾用具,整理猎物,准备晚餐,所有事情堆积到一处,没有人能清闲片刻。
拉斯先生回营之后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拉斯夫人,只能自己先回帐篷换衣服。
他一掀开帐篷,就看到他的妻子正对着支架上的几块圆靶发呆,拉斯先生凑近了一看,不由失笑:“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把靶子凿成这个怪模样?”
拉斯夫人游魂似的喃喃自语道:“确实,这分明像是凿出来的吧?”说话时她眼神直直地盯着靶心上的鬼脸,始终不肯移开视线。
拉斯先生看她的表情如此诡异,便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了一眼靶子上的孔洞。
这个味道......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抹了一把孔洞上黑色的火药遗痕,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拉斯先生青筋乱跳地转头对着妻子不甘吼道:“这也太夸张了?你绝对是站在一米之内开的枪!”
拉斯夫人被他这一吼,所有感知瞬间归位,她突然觉得心意阑珊。
她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摆了摆手道:“要是站在一米之内,孔洞早就炸成花了,这是平常的距离,唔......也许还要再加十米左右。”
“骗人?!”拉斯先生完全不能相信。
他的夫人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多年的共同生活足够让她的耳朵对丈夫不合时宜的大惊小怪自动过滤。
她转过脸来,正想旁敲侧击地问问这回贝内特先生怎么会把玛丽带来,不想却瞥见拉斯先生一边换衣服,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衣襟下掏出一对被绳圈套着脖子绑在一起的白色野兔,绳子的另一端就绑在拉斯先生的裤链上。
拉斯夫人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
拉斯先生见她反应这么剧烈,只得停下与裤链搏斗的动作,他觉得夫人的反应简直莫名其妙,但出于尊重他还是确认道:“亲爱的,我记得你对太太们害怕一切毛茸茸的举动总是嗤之以鼻,你还允许我把猎狗带进咱们屋里睡觉,是这样吧?”
“噢,当然是这样。我是说,不管是狼还是老虎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了不起。你知道,我的战绩里甚至有一张完整的虎皮,我记得当时我一枪就射穿了老虎的眼睛。”
听她这么说,拉斯先生放下心来,他低下头继续与他那该死的裤链搏斗,他没有意识到夫人的话根本没说完。
于是在他满头大汗地和腰上的裤链较劲的时候,他的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把剪刀,那剪刀放在了裤链相接的皮质腰带处干脆利落的两臂一绞。
“啊!!!”被剪断的裤链半挂在拉斯先生腰上,他发出一声惨叫:“我最喜欢的腰带!”
“我买的。”拉斯夫人冷酷无情地截断了他的悲愤:“回去再给你定十条。”
拉斯先生宽大的手掌捧着由于失去支撑差点儿摔在地上的野兔,两只野兔没有一只领他的情,反倒靠在一起拼命用腿蹬他企图逃跑,拉斯先生感觉自己实在欲哭无泪。
他气愤地提溜着野兔的后颈皮将它俩甩到了拉斯夫人怀里,自己丧着脸继续换衣服。
那两兔子一落到拉斯夫人怀里其中一只就尿了,拉斯夫人果然不同一般女人,她连尖叫都不屑于尖叫,只嫌恶地将它们抛在地上。
“干什么非把晚上的菜兜怀里带回来,瞧瞧我的衣服!”
拉斯先生见了兔子要跑,也顾不得对拉斯夫人弄脏的衣服幸灾乐祸,光着腿就赶紧去逮回来丢进原本装枪靶的木框里。
见两只野兔在深深的木框里怎么跳也跳不出来,他才放心地回去把裤子穿上说:“我找了一天就只有这一对没杂毛的,你不喜欢,我正好拿去送给瑞秋和玛丽两个孩子一人一只。”
玛丽这个名字刺痛了拉斯夫人原本不怎么敏感的神经,她的眼皮反射性地跳了跳,故意漫不经心地问说:“给瑞秋也合适,也还是个姑娘呢?但给玛丽,恕我冒昧,你说的是哪一个玛丽?”
“还能是哪一个,这次拢共就来了两个玛丽,当然是和瑞秋关系最好的那个,怎么样也不可能是贝克家的玛丽不是。”
拉斯先生正在套着内衫的袖子,他最近瘦了许多,以前刚刚好合身的衣服现在穿起来都有点儿不称心。
“为什么不能是贝克家的玛丽?如果是贝内特家的简和伊丽莎白,我还能理解,这两个姑娘实在招人爱,其他的,在我看来,大概都差不多吧。”拉斯夫人说着走过去帮他提起了另一只衣袖,他顺利地套了进去,趁此机会,拉斯夫人又问说:“既然如此,要送为什么不送得公平些?”
拉斯先生由着拉斯夫人帮他整理衣服,一点儿也没有危机意识地随口道:“哪里不公平?贝内特家最......”说到这里,拉斯先生如遭雷击般停了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拉斯夫人的面庞,其中又着重观察了拉斯夫人低垂下来的眼睑。
“......?”
拉斯夫人突然抬起头微微侧首朝他笑笑,于是乎先生开始偷偷摸摸地把手背到身后慢慢矮下身来。
拉斯夫人知道他是准备掏出木框里的俩兔子后跑路,因此她先他一步这么做了。
拉斯先生呲着牙看两只兔子在夫人的手中瑟瑟发抖,他急中生智道:“千万别捏死了,夫人,我几个月前就已经答应贝内特家的玛丽如果她能劝她父亲和舅舅来参加冬猎就送她一对活蹦乱跳的兔子,我还答应了她教她打枪来着。”
前面的话对拉斯夫人来说可构不成她放手的理由,即使承诺这种东西很重要,但对她来说其实也还有商榷的余地。就只有最后一句,一下就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一个恍神,还想再问,拉斯先生早已抓起大衣抢过野兔跑了,那敏捷的身手拉斯夫人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气急败坏地追在后头喊说:“该死的,你到底瞒了些什么?!”
“我去给您找女仆来帮您换衣服。”拉斯先生边说边哈哈大笑着摘下帽子远远给夫人鞠了个躬,说完就跑没影了。
站在不远处正准备过来的小拉斯太太见到这一幕不禁把嘴巴张成了个大写的o,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身侧搂着她腰的丈夫,不料却看到她那高大英俊的丈夫要笑不笑憋得全身发抖的模样。
“......??!!”
“走吧,亲爱的。”良久之后,劳伦斯总算不发抖了,他轻笑着低头吻了吻瑞秋的发顶,几乎是半抱着帮她原地转了个圈后,继续扶着她的腰准备离开。
“可是妈妈她早上射击的时候好像撞到膝盖了,一个下午都没出帐篷了,我们不去看看她吗?”瑞秋不明所以地问。
“原本是得去,亲爱的,但爸爸刚才说了,她要准备换衣服了。”
劳伦斯才这么说,瑞秋就自告奋勇道:“我可以去帮忙呀。”
“哦,不不不,妈妈现在最想见的人并不是我们。当然了,也不是女仆,妈妈换衣服时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咦......?”瑞秋根本听不明白,她刚想问,劳伦斯就凑到她耳边笑说:“咱们只要去把爸爸逮来就万事大吉了。”
劳伦斯的嗓音向来如降调的大提琴般易于拨动人心,而他靠着人低声说话时那效果更是成百上千地强烈,瑞秋当即脸就红透了。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才埋怨地用手肘轻轻顶了顶劳伦斯的肋骨。
那在劳伦斯看来就如同小猫在给他挠痒痒,他不由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此时玛丽他们家的帐篷里,几位先生包括情绪依旧亢奋的小波顿,都一副累瘫了的样子,往椅子上一坐,就都不想起来了。玛丽端着水杯一一送过去,也不能得到一声印象中会有的感谢。直到将最后一杯水端给小波顿,玛丽才听到他身边坐着的卢卡斯家长男那声微弱的道谢。
比起那批现役的军官,他们这样的反应才是大部分缺乏户外锻炼的本地乡绅们正常该有的反应。
玛丽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不用说话。众人喝着水,安静的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点儿精力,才有神气开始闲聊。
贝内特先生精神萎蔫地摇晃着水杯,苦笑道:“我们是不是都老了?”
“想太多。”嘉丁纳先生仰头喝下杯中最后一滴水后把水杯递给玛丽,她又给他倒了一杯,嘉丁纳先生又把水喝光才感到缓过气来,于是他接着道:“如果您每个星期肯抽出一些看书的时间陪孩子们进行户外运动,我每个月减少参加聚会的时间多跑跑俱乐部,那么我想我们并不会比那些现役军人差上一星半点儿。这次也许是因为那对新婚夫妇的关系,来的军官实在太多了。今天才不过第一天,跑得区域已经扩大到隔壁镇,已经过头了。”
卢卡斯先生极为赞成他这番见解,他头一个对此表示了赞同,随后他也说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我猜应该也就是前头这几天,新鲜劲过后,就不会这么激烈了。又不是真得在战场上,只是狩猎而已,总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跑腻了自然就慢下来了。等到最后几天巡视山下农场的时候,可能都没多少军官会愿意参加,我还能再稍微坚持一下。”
玛丽听到最后要巡视农场,心骤然漏跳了一拍,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早上走过的那片茂密得令人厌恶的松树林。
她正想说话,小波顿却突然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说:“我觉得还行,很有意思不是吗?听说晚上咱们就在篝火边野餐,有各种山珍野味可以吃,还有好酒可喝。”说到这儿,他突然兴奋地问卢卡斯先生说:“我能喝酒吗,爸爸?”
“玛丽能喝,你就能喝。”卢卡斯先生没好气地给他设了个难关。
小波顿信以为真,他心有不甘地看向玛丽。说起来这是昨晚晚宴开始后他第一次正眼看她,在这之前,他们即使坐在一块儿吃饭也不说话的。
“别看我。”玛丽推拒道:“我要说能喝,你非得醉死不可。”
小波顿才想嗤笑说谁稀罕,这时候,拉斯家的女管家突然在外头请示了一声。
贝内特先生赶忙请她进来,这位女士于是躬身抱着一个长条形的匣子走了进来。
她朝众人行了个简易地屈膝礼说拉斯夫人有东西要送给玛丽小姐,说完就把匣子搁在了玛丽面前。
玛丽看见那东西,脸上刚刚还微微扬起的笑意立马就给压下了,不必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这时屋内众人都一脸好奇地看过来,包括她的父亲,于是她用食指轻轻一挑,就把匣盖掀了起来。
小波顿一看到匣子里的东西,立马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赶忙扑了过来,稀罕得拿起来就想摆弄一番。
玛丽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拿走之前,她就把他的手指弹开,并把匣子给盖上了。
她把手掌搁置在匣面上,笑问说:“拉斯夫人还有话要告诉我?”
女管家恭敬地又行了个礼后肯定地回复说:“夫人没有交代其他话,只说这是送给您的。”
玛丽听了这话,弹钢琴似的将五个手指在匣子上轮番弹了一遍,最终还是说:“幸苦你了,帮我谢谢拉斯夫人。”
女管家听说就要告辞,玛丽拿着这个小巧的匣子把玩了一会儿,突然又叫住了她。
她将匣子的尖角轻轻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说:“帮我个忙,女士,把这个再转送给小拉斯太太。我答应了我父亲就算有机会也要做到既不狩猎,也不骑马。既然我是遵守方,就不好单方面违约。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你送到小拉斯太太手上时,请告诉她务必要时刻带在身上。”
女管家听了她的要求,一开始有点儿迟疑,后来见她坚持,便也同意了。
而她一离开,玛丽就拿起水壶出去装水去了,帐篷里的男人们想要开口询问也找不到机会。
小波顿没什么顾忌,大可以跟出去,但玛丽掀开帘子时,小波顿借着外头隐约的火光看到了她脸上带着的那种说不出的雷霆愠怒,他对她的情绪已经有了一定的敏感度,见此缩了缩脖子,也就不太敢凑上去。